第三一一章 真假乳母
春天已至，蜀山天門的一草一木正在煥發出生機，春色盎然。
梵滄海在廚房領了些菜肉飯食，端著托盤走向了長長的回廊。
天門的地牢十分堅固，這裏是一個能夠削弱罪人法力的玄妙法陣。不管何等修為，一旦入了這裏，都形同手無縛雞之力。
魅魔宗的餘黨有十三個妖女，全部分開牢房關押。梵滄海來到了最裏麵的牢房麵前，看著蹲在角落裏的女人。她的身形並非人與妖獸的結合，因為她是奪舍，奪了一個普通女人的身體。因此，在這十三位妖女當中，就她的模樣是個人類。
她似乎聽到了鐵欄外的腳步聲，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看到了梵滄海，她曾經的小主人。
被關了這麽久，小主人終於還是來了。
她從黑暗中走出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梵滄海。
這些時日，梵滄海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成長曆程，似乎六歲以後的乳母，跟六歲以前的乳母確實有些不同。
但六歲的孩童，還能記得些什麽呢？想從中對比找到異樣之處，他感到力不從心。
六歲以後直到梵家遭到橫禍之前，這個假的乳母，確實並未對他的人身造成過什麽傷害。但這些並不能為她身為魅魔宗妖女脫罪。梵滄海過來，隻是想跟她確認一些事情。
他將托盤通過縫隙推了進去，直接在地上盤腿坐著，目光有些冷漠地看著她。
程元靈就地行跪拜大禮，就像對待梵家主人那樣彬彬有禮，一絲不苟：“多謝公子關照。”
梵滄海終於開口了：“在這裏還習慣嗎？”
他語氣很平緩，程元靈略微有些驚訝，遂道：“挺閑適的，天門對俘虜還算優待。”
“不用在外拚死拚活，自然閑適。”他停頓片刻，問，“你殺過人嗎？”
程元靈嘴唇動了動，卻並未說話。
“殺過梵家的人嗎？”他將範圍縮小了些。
程元靈倒也誠實：“雖說沒有親手殺過，但眼睜睜看著……”
梵滄海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稍微平靜些，道：“朝廷的妖人是誰？”
他從袖中掏出紙筆，意思是讓她把名單寫下來。
程元靈深知現在的處境，魅魔宗已經風雨飄搖了，昆侖台和天門足以將她們的餘孽一一肅清。
他挽起袖子慢慢地研磨了一些墨汁，就像在給出足夠的時間等她下定決定，但隱隱又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程元靈提著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寫了下來，是三個位高權重之人。
梵滄海看了眼上麵的名字，不動聲色地收好了名單。
又像不經意地問道：“你認識我祖父嗎？”
“無緣見識，但對他的事情還是有所了解的。”
“說與我聽聽。”他的語氣沒有一點脅迫之意，就如跟一個朋友在談話。程元靈知道他心性溫和，為人是極其地儒雅，她也不知不覺地恢複到了往日跟小主人談話的狀態。雖然隔著鐵欄，兩人的關係再不複當初，卻讓她頗為留戀。
“梵長老是掩月宗時期的人。那時候掩月宗還是名門正派。”她緩緩道來。
掩月宗宗主傅邑一心想將宗門發揚光大，一心想修煉成神，但許多事情都是有定數的。他根本無法超越高階圓滿達到神階。
本來高階圓滿在玄門中已經是數一數二之人了，但他心比天高，一生都在追隨著更高的境界。終於墮入了魔道，掩月宗在他的帶領下，逐漸走向未知的深淵。
大概便是在那個時候，梵冬卿就有了退意，離開玄門，不再染指掩月宗的勾當。傅邑為了追求長生打起了妖獸的主意，並威脅梵冬卿，想要離開宗門，除非他修為廢了，除非他仙骨毀了。
沒想到，梵冬卿真的就把仙骨毀了，什麽也沒有帶走，投身朝廷去了。
傅邑也遵守了約定，不找他麻煩。
那時候傅邑已經很老了，他吊著一口氣，終於還是跟妖獸結合了。他的魔性是在遇到林雨眠之後才徹底發揮出來的。林雨眠的到來，將掩月宗直接變成了魅魔宗。她將人獸結合的奧妙傳授給傅邑，並且提出了滲入朝廷的主張。她所謂的發揚光大，絕不僅僅是將宗門的名聲做得人盡皆知，而是布下大網，篡權奪位。
但傅邑終於還是老死了，傳位給林雨眠。林雨眠利用自己的美色搭上了大妖王的心腹趙忠陽，從他那裏得到了許多好處。趙忠陽看不起現在的大妖王，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他和林雨眠在一起簡直就是絕配。
林雨眠從趙忠陽那裏得到了血之盟約，聽說是大妖王親自傳授給趙忠陽的。他試驗過，確實是血之盟約！便開始用這一神技控製以前掩月宗的後人，讓他們繼續為魅魔宗賣命。這些人裏，有程元靈的原身、空鬆、梵滄海等人。許多後人都在她的監視之下，有朝一日，終會為魅魔宗做出貢獻。
但不管是妖獸語還是血之盟約，還是聖者境的靈魂印記，現在看來，都是大妖王給趙忠陽下的套。林雨眠終究沒能憑借這些毀掉天門。
程元靈的原身靈魂是被禁錮在體內的，她也遭到了脅迫。身在魔道，身不由己。
梵滄海端著空空的托盤出了地牢，久久地站在冷風中發呆。
“梵兄！”端木昱兒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喚了他一聲，又看看他手中的托盤，便知他給乳母送去吃食了。
他明白梵滄海終歸是不忍心的，程元靈雖說是魅魔宗的妖女，但有悔意。他念在昔日交情，去看望一下也不為過。
書生呆呆的，眼裏仍有些空洞。端木昱兒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做了什麽，何故又悲傷起來。
他有意靠近，挑起他鬢間一縷發絲，嗅了嗅，輕柔地問道：“你怎麽啦？”若是不開心，去禦劍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已經決定了。
梵滄海仿若大夢初醒：“沒什麽，你怎麽在這裏？”
“梵兄，我們去禦劍吧！看看能飛多遠了！”
他有些遲疑，似乎另有打算。端木昱兒皺眉，忽然將手挽住他的胳膊：“你就不能陪陪我嗎？”
梵滄海嘴唇動了動，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低著頭道：“我……我去看看阿瑤，今日輪椅做好了，正好帶她出去走走。”
“我也去！”端木昱兒天真無邪地道，手依舊沒有從他胳膊上拿開。梵滄海看著他那雙白皙的手，眉宇裏蔓延出一縷愁容來。
白發少年卻沒有注意到，仍舊興致勃勃地要和他去看南宮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