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發神經
這個豬頭那不要臉的、愛貪小便宜的作風讓龍岩峰十分無語，帶著滿腹牢騷跟著馮公公退了下去。
??雖說對那豬頭占自己便宜的行為頗為不滿，但走出宮殿後，他心裏還是挺高興的，他的計劃成功了，小命保住了，噢耶！
??揍了皇帝一頓，隻是送上幾個穀穗居然就能全身而退，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其實隻要深入了解一下中國的曆史，便不難看出，這很正常。自古以來，中國的皇帝一直自稱天子，可老百姓的吃飯問題卻大過天，如果他們吃不飽，活不下去了，別說天子，就算是老天爺他們也敢掀翻！在這個兩千年前就喊出“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這等大逆不道的口號的國度，什麽宗教什麽血統通通都不好使，走投無路的老百姓揭竿而起推翻讓他們活不下去的王朝，把皇帝殺全家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每隔三兩百年都會上演，有些倒黴的王朝才幾十年就被推翻，那一頂頂跌落在血泊中的皇冠告訴所有人，讓中國老百姓吃不上飯的後果有多嚴重！如果哪個天子敢輕視老百姓的吃飯問題，那他全家用不了多久就要跟這個花花世界說拜拜了，中國刁民就是這麽難伺候！
??相比之下，印度、日本、歐洲乃至中東那些餓到啃石頭也不反抗，餓死隻當是神靈的考驗，來世再投個好胎就行了的順民簡直太可愛了，簡直就是中國皇帝夢寐以求的良民。
??大明從洪武一直傳到現在，已曆十三代，國祚延綿近兩百年，很多問題一代代的積累下來，已經越來越嚴重，尤其是老百姓的吃飯問題，更是成了懸在大明王朝頭頂的一把利劍。大明的耕地並不少，將近十億畝呢，這麽多田地，要供養一億多人口，那不是輕鬆加愉快？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現在北方越來越幹旱，土地的肥力越來越差，種不了水稻這類比較高產的糧食，隻能種穀子、小麥、大麥等耐旱作物，而這些作物的產量都很低，畝產不過百斤，農民交完稅之後肯定是吃不飽的。南方條件比北方優越得多，普遍種植水稻或者麥稻輪作，一年兩熟，產量是北方的三倍，調劑一下的話，北方的老百姓還是能填飽肚子。但是，事情沒這麽樂觀，首先南糧北運走的是運河，運輸成本很高，糧價居高不下；其次是南方的紡織業在飛速發展，越來越多的地主不再種糧食，而是改為種植棉花、桑葉等等這些更具經濟價值的作物，他們非但不能再提供糧食，還要從別的產糧區購糧，進一步推高了糧價。可以說，大明王朝的糧食安全日益嚴峻。萬曆————也就是被龍岩峰打成豬頭的那位————登基之後，很快就被吃飯問題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萬曆朝君臣都知道現在糧食安全嚴峻到了何等地步，但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糧食產量低的北方拚命種也收不了多少糧食，而糧食產量高的南方不願意種糧食，反倒要跟北方爭糧，這樣的情況，除非讓朱元璋這種心狠手辣的主來，以雷霆手段狠狠殺一批要錢不要糧的南方地主，否則誰也沒招。就在萬曆一籌莫展的時候，龍岩峰蹦了出來，拍著胸口說他可以用一畝地種出幾百斤、幾千斤糧食，萬曆可不能等閑視之。這個世界上奇人異事還是不少的，哪怕僅僅的衝著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你也不得不對他保持幾分尊敬，萬一真有這樣的再世神農，自己卻把這樣的人才殺了，他朱翊鈞得一臭萬年！更何況龍岩峰也不是閉著眼睛亂吹一氣，人家是真的拿出了好幾穗跟狐狸尾巴一樣又粗又長的穀穗，這可是祥瑞之兆，他火氣再大也不能把貢獻祥瑞的人殺掉吧？所以隻能放他走了。
??事實上在目睹了那滿滿一籃子的祥瑞之後，萬曆那滿腔怒火已經變成了無盡的歡喜，等龍岩峰走了之後，他叫：“敲景陽鍾，召集群臣上潮！”
??於是很快，景陽鍾便“鏜、鏜、鏜”的敲響了。
??內閣裏，申時行、王錫爵等重臣正在商討國事。
??大明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有什麽事內閣首輔、次輔等等商量著辦，拿出個章程來。然後交給皇帝，皇帝覺得可以就批準，然後大家放手去做就是了，不必再像洪武時代那樣事事都等皇帝拿主意。從嘉靖一直到萬曆，幾十年來都是這樣過的，他們輕鬆，皇帝也輕鬆。
??不過現在，內閣這幾位可一點也不輕鬆————煩心事實在太多了：全國各地天災頻發，旱澇交替，蝗災不斷，不是這裏失收就是那裏歉收；桀驁不馴的西南蠻夷、遼東土人始終不服王化，反抵此起彼伏，塞外的韃靼人更是頻頻犯邊，衝突不斷，邊軍幾乎是無日不戰！到處都是窟窿，到處都需要拿錢去填，而大明的財政赤字卻一直紅得發紫，上哪找這麽多錢來填？
??內部也不讓人省心。幾年前，一代名臣張居正，這個壓得滿朝文武官員氣都喘不過來，就連天子也對他怕到骨子裏的大權臣終究敵不過歲月的力量，去世了。那些在他的陰影下戰栗了十幾年，提心吊膽了十幾年的文武官員彈冠相慶，立馬對張氏一族進行反攻倒算，張居正的子孫給整死了好幾個不說，連他本人的墳都差點給刨了。這種反攻倒算行動得到了萬曆的全力支持，他恨這個老師，恨到骨子裏，任何清算張居正的行為他都會毫無保留的支持，張居正提拔的人他一個都不要留用，張居正推行的那些新政他要盡數廢除，總之他要將老師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抹個一幹二淨！曾經打到蒙古人跪地叫爸爸的戰神戚繼光成了這場反攻倒算運動的最大犧牲品，黯然去職，被調離他堅守了十幾年的薊鎮扔到廣東去啃老米，他在張居正全力支持之下苦心編練出來的數萬精兵也被拆了個七零八落————萬曆還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現在倒張運動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就連貴為首輔的申時行也多次遭到攻擊……誰叫他是張居正推行改革時的助手呢？雖然這個助手隻是應聲蟲，但也要整！要不是有萬曆撐腰，他早就被整倒了。在這種背景下要幹點什麽真的很難，一門心思要咬人的瘋狗實在太多了！
??最要命的是，這群瘋狗還是皇帝放出來的！這就意味著，就算他們被瘋狗咬了也不能還手，不然皇帝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所以瘋狗要咬你就讓他咬吧，咬累了就不咬你了，如果不幸被他們咬死，那隻能證明你沒用，活該倒黴。
??不難想象，這一屆的內閣是何等的苦逼。
??今年更加糟糕，皇帝開始怠政了。
??剛親政的時候，萬曆是非常勤奮的，他雄心勃勃，晝夜操勞，啟用賢能，一心要打造一個太平盛世，讓受夠了正德、嘉靖等等這些奇葩的大臣們非常感動，交口稱讚。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位爺突然就開始偷懶，不想上朝了，把一個爛攤子丟給了內閣。內閣狂呼坑爹，苦苦勸諫，可皇帝根本就聽不進去，想上朝就上朝，不想上就不上，誰也拿他沒轍。沒辦法，內閣隻能抱著上輩子欠了他的的覺悟，拿出吃奶的勁去處理這個爛攤子。老板偷懶，做員工的隻好多幹點嘍，還能怎麽樣？
??申時行放下一份公文，眉頭擰成個疙瘩，對同僚們說：“陝西、寧夏邊軍上奏，言及欠餉之事。鎮守榆林、延安二府的邊軍已有七個月不曾發餉，寧夏邊軍欠餉亦有數月，軍心騷然，再不解決怕是要生禍端。”
??兵部左侍郎石星說：“首輔莫要聽這些丘八瞎嚷嚷，這些丘八就喜歡危言聳聽！鎮守九邊諸軍，哪有不欠餉的？緣何其他地區的邊軍安之若素，就寧夏、陝西邊軍軍心騷然？當是領軍將領治軍不力之故，此風斷不可長！”
??王錫爵說：“話可不能這樣說，如今韃靼氣焰越來越囂張，屢屢犯邊，九邊戰事日益頻繁，倘若軍心不穩，士卒怠戰，被韃靼破邊而入，又將是一樁禍事……依我之見，還是盡量想辦法調撥錢糧，先發一兩個月的餉穩住軍心再說。”
??石星說：“次輔真是體恤士卒，邊軍幸甚。然而此例一開，邊軍爭相效仿，又當如何？要知道，現在國庫裏沒什麽錢了！”
??提起國庫，大家都不禁唉聲歎氣。
??張居正死的時候，給萬曆留下了一筆頗為豐富的遺產，“太倉粟可支十年，周寺積金，至四百餘萬”。粟可支十年這肯定誇張了，就算老張把農民的種子都給搜刮過來也做不到可支十年，但京城糧食供應緊張的局麵大大緩解，糧庫中罕見地有了餘糧卻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人亡政息，張居正死後，萬曆君臣就發起了波瀾壯闊的倒張運動，三下五落二，張居正得罪了無數人，自家也累到吐血，辛辛苦苦推行開來的新政給廢得七七八八了，直接後果就是大明的財政狀況急改直下，眼看又要回到國庫老鼠滿地跑的老路上去了。這不，明軍的待遇其實是很低的，可朝廷連這麽點糧餉都發不出來，百般拖欠！
??一個國家的國庫裏，真的不能沒有錢糧，不然就是個悲劇。
??悲催的是，大明的國庫絕大多數時間裏都處於跑老鼠狀態……
??正唉聲歎氣，一聲雄渾的鍾響傳了過來。申時行一怔：“諸位，聽到了沒有？”
??王錫爵同樣愣了一下，豎起耳朵，馬上又聽到一聲鍾響。他說：“是景陽鍾！皇上召我等入宮！”
??對於京城的大臣而言，景陽鍾就跟現在的鬧鍾差不多，它一響就意味著你該去上班了，天大的事先放一邊，滾過去上朝，不然大老板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內閣裏每一位都在京城混了十幾二十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些，所以景陽鍾一響，他們都處於蒙逼狀態：這是中午啊，上早朝的時間早就過了，皇帝突然敲響景陽鍾，這是發什麽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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