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群臣的驚訝
平心而論，祥瑞這玩意不管在哪個朝代都層出不窮，明朝也不例外。雖說說祥瑞不好找，但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有那麽多人指望著進獻祥瑞而升官發財，拿出大海撈針的勁頭來滿世界的搜尋，兩百年下來總能找到一些的。比如說嘉靖時期浙江總督胡宗憲就找到了一頭白鹿，並且讓徐文長寫了一篇文章，一並獻給嘉靖，哄得嘉靖龍顏大悅，果斷的把胡宗憲跟大貪官趙文華有一腿，多次向趙文華行賄這點破事給拋到了腦後。本來趙文華是胡宗憲的靠山，趙文華得罪了嘉靖給整死了，對胡宗憲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可就因為這一頭白鹿，他不僅屁事都沒有，位置反而更加穩固，掌握了更大的權力。胡宗憲因此得以從容部署，將浙江、福建沿海地區那跟韭菜一樣，割掉一批又來一批的倭寇連根拔起，當他倒下的時候，他付出了畢生心血的抗倭大業已經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了……你看看這祥瑞之兆多管用啊，如果沒有那頭白鹿和徐文長那篇天花亂墜的文章，胡宗憲十顆腦袋都不夠砍，哪裏會有機會大展身手，把倭寇殺得屍橫遍野？
??其實胡宗憲並不是第一個這樣幹的人，抱著跟他一樣的想法，四處尋找祥瑞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不過絕大多數人的目的還是升官發財，像胡宗憲那樣，獻祥瑞討好皇帝隻為保衛一方平安的實在太少了。兩百年下來，大明的祥瑞之兆已經爛大街了，群臣都患上了審美疲勞，現在聽說大老板就因為有人獻上祥瑞之兆，把他們從百忙之中叫過來，要跟他們分享自己內心的喜悅，大夥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想將那個獻祥瑞的家夥大卸八塊。就連申時行這樣的老滑頭笑容也微微有點僵硬了：“不知是什麽樣的祥瑞，竟讓皇上龍顏大悅？”
??一位言官說：“該不會又是玉璧白龜之類的東西吧？”
??萬曆天子擺擺手說：“不不不，這是進獻的不是那些死物，而是真正的祥瑞……來呀，端上來！”
??一名太監應聲而入，他手裏托著一個金盤，盤子上蓋著一塊紅色的綢布，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上麵裝了什麽東西，但看他慎重其事的樣子，那肯定是了不得的玩意了。
??萬曆天子罕見的起身迎上從太監手裏接過金盤，親手去掀開綢布。
??金鑾殿下，文武百官都瞪大了眼睛，盯著天子的一舉一動，言官們更是心思百轉，開始儲備口水了。他們人生最大的意義就是找皇帝的茬，皇帝有錯他們要罵，皇帝沒錯他們也要雞蛋裏挑骨頭找出點茬來罵，現在皇帝就因為一個真假難辨的祥瑞之兆，害得大家氣喘籲籲的跑過來，累了個半死，不狠狠的罵上一通，真對不起自己言官這個身份了！
??萬眾期待中紅綢布被掀開了。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到最大千百道，目光全部集中在那個鍵盤上，有幾個長得矮的甚至墊起了腳尖，都想第一時間看看是什麽樣的祥瑞之兆這樣皇帝在中午時分抽獎中把大家叫過來。
??沒有五彩繽紛的光芒，沒有奇異的香氣，什麽都沒有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幾穗黃橙橙的穀穗。文武百官驚喜的發現，相對於以前那些稀奇古怪的、真假難辨的香味，這個香味實在太好認了，擺在金盤裏的不是穀子嗎？這是哪個腦殘把最普通不過的穀子當成祥瑞之兆獻給皇帝了。你確定你不是來搞笑的？
??驚喜之後就是憤怒：就幾個穀穗子皇帝都當成了寶，害得他們火燒屁股一樣跑進來，這不是拿他們當猴子耍嗎？豈有此理，大老板也太過分了！
??幾名言官齊刷刷上前一步，氣沉丹田，準備開噴！
??然而萬曆天子卻態度虔誠，小心翼翼的捧起一個穀穗高高舉起，不無激動地說：“這就是上天降下的祥瑞，朕登基十幾年，見過的祥瑞不在少數，唯獨這一次讓朕喜出望外！”
??文武百官撇撇嘴，大老板，你也太孤陋寡聞了，也就你這種沒下過田的人會把那穀穗當成寶貝，還把所有人都叫來欣賞！不過這個穀穗怎麽這麽粗這麽長啊？有點奇怪呀！
??站在最前排的申時行，第一個發現那穀穗的特殊之處。沒別的，就是一個粗，一個長，跟狐狸尾巴似的。他心裏驚訝，拱手行禮問：“皇上，能否讓老臣看看？”
??萬曆天子很好說話，把穀穗放回金盤中，對身邊的太監說：“拿下去讓眾位愛卿看看。”
??那太監捧著金盤走下當地，將穀穗送到申時行和王錫爵麵前。申時行和王錫爵隻看一眼便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剛才隔得遠，看不大清楚，現在擺在麵前，那視覺衝擊越發的強烈：隻見那穀穗長有一尺半，非常的粗，上麵的穀粒顆顆飽滿圓潤，黃橙橙的散發著淡淡的穀物清香，一穗兩穗還不怎麽樣，但一共八穗整整齊齊擺在金盤裏，那視覺衝擊就不不是一般的大了。王錫爵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起一穗，用鼻子輕輕的聞了聞，呼吸著穀物特有的清香，臉上的驚訝之色掩蓋不住，大聲說：“這……這是真正的嘉禾之瑞啊！”
??文武百官呼啦一下圍了上來，這個摸一摸那個聞一聞，，一個個都驚訝無比。平心而論，跟史書上記載的嘉禾之瑞相比，擺在他們麵前的這幾個穀穗實在沒有什麽出奇之處，但是那個狐狸尾巴有一拚的長度還有那麽密密麻麻的穀粒卻比什麽異像更有衝擊力，戶部尚書激動的叫：“這是哪裏出產的？怎麽能長得這麽大？聞所未聞，聞所未聞！要大明農田裏都能長出這樣的莊稼來，我大明何愁江山不穩！”
??一向愛跟皇帝唱反調的王錫爵也為之激動了，拜倒在地大聲說：“這才是真正的祥瑞之兆！必是皇上德行感動上蒼，方降下這等祥瑞之兆，寓意大明風調雨順，府庫充盈！嘉禾之瑞雖屬下瑞，然，比起白狼白鹿等上瑞來，卻珍貴百倍，非聖明之君不可見，當為吾皇賀！”
??他這一跪文武百官跟著跪，就連那一幫已經儲備了足夠的口水，準備開噴的言官也不敢唱反調了，金鑾殿上一片山呼海嘯：“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萬曆天子放聲大笑：“王次輔之言，深得朕心！白狼白鹿等雖有上瑞之名，卻言過其實，再怎麽珍稀也不過禽獸而已，得之也不足喜，唯獨這嘉禾之瑞，卻讓朕喜不自勝！朕要挑選吉日告祭太廟，將它供奉至太廟，眾愛卿認為如何？”
??這一次群臣沒一個跳出來唱反調的，異口同聲：“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好吧，到了這一步，事情徹底鬧大了。太廟是什麽地方？那是皇帝的宗廟，曆代祖宗都供奉在那裏，每逢重要節日，或者國家大事，皇帝都要帶領群臣到太廟去祭拜……對外打了大勝仗，第一件事就是到大廟去告捷；打了大敗仗，同樣要到太廟去告罪；登基後和立了皇後之後要到太廟去告祭，每年徐夕的前一天，還要把曆代帝後的神主都恭請到大殿進行合祭……可以說，太廟比祖墳還要重要。現在隻是有人獻上幾穗穀子，就要去太廟告祭，這未免太誇張了吧？然而滿朝文武，包括那幫最喜歡跟皇帝唱反調出風頭的混蛋言官，都認為這很有必要，沒一個反對的，這樣的神發展，恐怕龍岩峰做夢都沒想到吧？
??欽天監的官員很快就挑了一個不錯的日子：下個月一日，冰雪消融，大地春回，萬物煥發生機，正宜告祭太廟。
??不僅如此，欽天監的官員還給了個建議：這幾穗穀子顆粒飽滿，是難得的良種，能不能在祭祀結束後將找塊好地將它撒播下去好生培育？沒準能育出糧種，大大提高糧食的產量呢！
??瞧瞧，欽天監的人就是有水平，雖然極少幹涉國事，但一開口肯定切中要害，什麽叫技術官僚？這就是了！
??萬曆就有點為難了。送進太廟的祭品又拿出來，沒這先例啊！他越看這幾穗穀子就越喜歡，打心裏希望老祖宗也能分享到自己的快樂，這拿到老祖宗麵前晃一下又拿回來算什麽？
??文武大臣也有點為難。這幾穗穀子實在太喜人了，大家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的穀子，第一反應就是拿來做種子————古代的育種技術落後，都是挑長得最好的穗留種，這幾穗長得這麽好，不拿來做種子那簡直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萬一能培育出良種，那可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這其中的好處，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但皇帝卻不想將它們拿出來，這……
??最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決定五五開，拿四穗穀子去供奉太廟，剩下四穗則交給戶部拿去試種，皆大歡喜。
??這大概是萬曆登基以來開得最和諧的一次朝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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