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小聾子
內宮的大餐桌上，密密麻麻的擺了好幾十道菜，都是些山珍海味，珍饈佳肴，其奢華程度，令龍岩峰大開眼界。以前他一直認為這個世界的土著都是土鱉，現在卻發現，自己才是土鱉————至少在吃這方麵他完全沒有資格去鄙視這個土鱉，人家天天山珍海味，而他卻三天兩頭啃方便麵，這怎麽比！
??菜都擺上桌之後，一個小太監開始試吃，每樣菜吃一兩口，然後站到一邊。過了大概十分鍾，見這個小太監還活蹦亂跳的，老太監示意皇帝，菜肴沒事，可以動筷子了。於是萬曆天子便東指指西指指，萬上有宮女拿著象牙筷，將他指到的菜一一夾到碗裏端到他麵前……這一幕又讓龍岩峰淚流滿麵，這不正是他做夢都想要的生活麽？他做夢都想在吃飯的時候有一大堆漂亮的妹子站在一邊幫他夾菜啊！
??萬曆實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那麽多山珍海味擺在麵前，龍岩峰都快讓自己的口水給淹死了，他卻是神情淡淡，這道菜吃兩口那道菜吃一口就算了，絕不回頭去碰。這又讓龍岩峰領教到了做皇帝的逼格，瞧瞧，這才叫真正的有錢人，換作他，早就整個人都撲到飯桌上狼吞虎咽啦！
??不過，他親手做的酸辣土豆絲和炸薯條卻讓萬曆眼前一亮，試吃了兩口之後便不再碰其它菜肴，隻是默不作聲的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
??貼身伺候的太監們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這玩意兒有那麽好吃嗎？好像一點也不起眼啊，到底好吃在哪裏？
??萬曆顯然並沒有跟太監們分享秘密的打算，他將一盤酸辣土豆絲一掃而空，又把炸薯條夾出一半放到一邊，把另一半吃了個精光，這才滿意的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伸個懶腰說：“味道不錯，朕好久沒試過一頓飯吃這麽多東西了。”
??禦膳房總管臉上的表情挺精彩的————這位爺胃口大開是好事，問題是人家隻顧著吃土豆絲和薯條，他們禦膳房精心烹製的美食根本就沒動幾筷子！他瞪了龍岩峰一眼，然後低眉順眼的說：“陛下龍體安康，春秋正盛，實乃大明之福，社稷之幸！”
??萬曆擺擺手，說：“這種馬屁就不要拍了，把這盤炸薯條端去給皇後和長公主嚐嚐。”說完起身，對龍岩峰說：“你跟朕來。”大步走了出去。
??龍岩峰看著那一大桌的山珍海味，心在滴血，悲憤萬分，心裏呐喊：“老大，我還沒有吃飯呢，你就不能請我吃點東西嗎！？”看樣子萬曆是真不打算請他吃點東西了，無奈，他隻好垂頭喪氣的跟著萬曆走了出去，心裏暗暗發狠：等下哪怕豁出臉皮不要，也要弄幾道山珍海味來嚐嚐！
??等這兩位爺走了之後，禦膳房那幫太監才開始交流：
??“那個小崽子是誰呀？”
??“好像是新來的。”
??“新來的？不可能吧？咱家熬了二十年才熬到伺候皇上用膳的資格，他一個新來的就有這樣的資格？”
??“他做的那兩道菜皇上似乎很愛吃。”
??“哼，一時新鮮而已！你還不了解皇上那性子，這新鮮感過了後你看他還會不會多看這兩道黑乎乎的菜一眼？”
??“就是，就是！”
??龍岩峰還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招來了這麽多非議，他邁著八爺步，跟著萬曆來到了禦書房。萬曆坐下，也沒有讓他坐的意思，但這位仁兄有著高度的自覺性，自己拖過一張凳子，一屁股坐下，那叫一個愜意……剛才站著伺候這位爺用餐可把他給累慘了。
??萬曆睨了他一眼：“朕讓你坐下了嗎？”
??龍岩峰厚著臉皮說：“您也沒有不準讓小民坐下啊。”
??萬曆瞪起眼睛：“還小民小民，你已進宮淨身，就該自稱奴婢，聽到沒有！”
??龍岩峰渾身一陣惡寒：“小民又不是女的，叫什麽奴婢！”
??萬曆說：“進宮的太監都這樣叫的，這些規矩你得學學，不然遲早會被亂棍打死。”隨後擺擺手，說：“今天朕心情好，不想跟你計較這些，不過你還是得把尾巴夾起來，免得惹毛了朕！”
??龍岩峰趕緊坐端正。
??萬曆咂咂嘴，說：“方才那兩道菜肴，味道確實不錯，朕很喜歡。”
??龍岩峰苦著臉說：“其實那是小民給自己準備的晚餐，挺普通的菜肴……”
??萬曆擺擺手，說：“回頭朕賞你幾道菜肴就是了，那麽小氣作甚。朕且問你，你是如何用土豆烹製出如此美味的食物的？”
??龍岩峰終於有了鄙視皇帝的底氣：“那叫美味了？那隻是家常菜，老百姓用來下飯的好不好？”
??萬曆頗為驚訝：“平民百姓也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龍岩峰歎氣：“皇上，你是頭一回吃自然覺得美味，其實這兩道菜味道真不怎麽樣，想要好吃的話得花上不少心思……比如說拿土豆切塊跟牛肉、豬肉、羊肉或者雞肉一起燉，燉到湯汁濃稠，土豆用舌頭稍稍一壓就粉碎，那才叫美味！土豆泥聽說過沒有……一看你就沒聽說過！做法很簡單，就是把土豆煮熟然後壓成泥狀，再加上油鹽醬醋雞汁什麽的，口感軟糯，噴香撲鼻，保證你吃了一勺就再也停不下來了！還有拌土豆，土豆燜排骨，香糯土豆飯……”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道道土豆名菜爆米飯似的往外蹦，看這勢頭，讓他說上兩個小時都說不完。
??萬曆的喉結隨著他的描述一上一下的聳動著，咽口水的聲音格外的響亮。最後他不得不打斷這小子的連珠炮，不然他口水該流出來了：“照你這樣說，這土豆可以做數百種美味的菜肴嘍？”
??龍岩峰點頭：“對，起碼能做五百種菜肴，而且還能當飯。”
??萬曆愣了一下：“當飯吃？”
??龍岩峰說：“對啊，我說的這些都是有錢人的吃法，而窮苦百姓的吃法隻有一種，那就是洗幹淨後扔鍋裏用水煮熟，然後剝皮就吃。”
??萬曆繼續發愣：“那豈不是寡淡無味？”
??龍岩峰歎氣：“是寡淡無味沒錯，但是對於餓到連草根都照啃的人而言，這已經是無上的美味了。”
??萬曆默然。
??龍岩峰繼續說：“當然，如果有條件的，還可以把土豆加工成澱粉，然後往裏麵加往一定比例的麵粉做成饅頭、麵條什麽的，也不失為美食。這玩意兒最大的優勢並不是它有多好吃，而是營養豐富，產量很高，如果糧食失收了，吃它也能活下去。”
??萬曆沉默片刻，問：“你先前說它畝產量可以達到多少斤來著？”
??龍岩峰給出一個保守的數字：“肥料和灌溉跟得上的話，三千斤以上。”
??萬曆一臉憧憬：“畝產三千斤……這是多少糧食了啊！”
??龍岩峰說：“製成麵粉的話就沒這麽多了，頂多能出三四百斤麵粉。”
??萬曆一臉蒙逼：“怎麽變成三四百斤了？”
??龍岩峰翻了個白眼：“土豆裏麵是有水份的，而且還有不少殘渣，再加上加工過程中的損耗，能出三四百斤就偷笑了！”
??萬曆捏著下巴：“聽你這麽厲害的吹噓，朕不試著種種都不行了。”
??龍岩峰說：“必須試著種一種啊！”
??萬曆沉吟片刻，說：“朕決定讓人在海澱皇莊給你劃出一塊最好的地，你什麽時候把種子運過來安排播種事宜？”
??龍岩峰說：“這個隨時可以。”
??萬曆點點頭，說：“明天你跟老馮到海澱皇莊那邊看看，有什麽問題跟他說，他會一一幫你解決……小龍子，不要讓朕失望！”
??他前半句讓龍岩峰心花怒放，後半句則把龍岩峰給膈應得不行。小聾子？你他媽才是聾子，你全家都是聾子，超級大聾子！
??雖然氣歪了鼻子，但他不敢反駁，他可沒有忘記自己這個太監是冒牌貨，萬一表現得太過高調，讓皇帝起了疑心，把他送回蠶房去，他豈不完蛋？算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忍！他擠出僵硬的笑容，說：“小民……呃，不，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萬曆揮揮手讓他退下，再一次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土豆絲和薯條的美味，拿起朱筆開始批閱奏折。但一打開奏折，他的好心情又給破壞殆盡了：幾乎沒一件好事，到處都在張嘴要錢，要糧，而國庫卻越來越空虛，這還怎麽得了！氣得他把奏折往旁邊一扔，不幹了，站起來在禦書房中煩躁的來回踱步，連連歎息。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年輕的萬曆天子親政後不久就嚐到了沒錢的滋味。張居正給他留下的家底經過這幾年的揮霍，已經所剩無幾，而一條鞭法也給搞得麵目全非，不能再像張居正在位時那樣給國庫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該上哪搞點錢來填補國庫的窟窿呢？
??沒來由的，他想到了龍岩峰。如果他獻上的種子真的能增產數倍甚至數十倍，那麽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隻是這個一看就不靠譜的小太監，真的能當此重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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