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拿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
酒過三巡，終於要說正事了。劉元笑吟吟的問：“不知道龍老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龍岩峰有點費勁的將滿嘴好菜咽了下去，又喝了一杯酒，由於吃喝得太猛，他給嗆著了，接連咳嗽好幾聲才算緩過來，向劉元拱拱手說：“沒啥大事，小事倒有一樁。”
??劉元說：“哦？那咱家可要洗耳恭聽了。”
??龍岩峰清清嗓子，說：“連月來滴雨未落，旱得出奇，皇莊田裏的莊稼都開始枯死了，這些劉公公想必是知道的吧？”
??劉元說：“知道啊，一個多月沒下雨，這天氣真是見了鬼了。不光是咱家，就連皇上也是憂心忡忡，不得不到天壇去祭天求雨哪！”
??龍岩峰拱拱手說：“皇上真是愛民如子，有這等明君，實乃大明之幸，百姓之福！”
??劉元也跟著拱手遙拜：“誰說不是呢？古之明君，不外如此！”
??龍岩峰放下手，又喝了一杯酒，說：“不過，這天壇求雨效果似乎不怎麽樣啊！”
??劉元一怔：“龍老弟，你什麽意思？”
??龍岩峰說：“沒什麽意思，我是想說，皇上都祭過好幾次天了吧，可直到現在都沒有下一滴雨……”
??劉元麵色一沉：“龍老弟，慎言！”
??龍岩峰搖搖頭，說：“老天爺怕是指望不上了，想要解決天旱，還得靠自己。”
??劉元旁邊一個長胖乎乎的太監皮笑肉不笑：“龍公公，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不管什麽時候下雨都是天意，我等蟻民逆來順受就是了。靠自己解決旱災？你還真是異想天開！”
??龍岩峰說：“並不是異想天開。雖說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但河裏、湖裏還是有很多水，隻是水位太低沒法引水出渠而已，隻要把水引出渠，旱災便迎刃而解了。”
??劉元和在座的幾位麵麵相覷，都是一副想笑的樣子。
??龍岩峰皺起眉頭：“怎麽這副表情？你們不信？”
??那個胖太監嗤嗤笑著說：“龍公公，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問題是怎麽將水引出渠？如果是小河小溪還好說，築條土壩就把水攔起來了，可這一帶的都是大河，想修水壩可不容易！”
??一個較瘦的太監說：“而且附近的村莊也不允許我們修壩攔河，因為水壩一旦修起來，他們就沒用可用了！”
??他們說的都是大實話，這年頭可沒有鋼筋水泥，搞工程全靠泥土、木頭、石頭，想要修起一條大型攔河水壩可不容易————當然，這個大型也是相對而言的，放現代，這所謂的“大型”不值一提，但放在四百多年前的明朝卻是不折不扣的大工程，需要動用大批民夫和錢糧才能搞定，很顯然，這個皇莊沒有這樣的能力。
??龍岩峰說：“不需要建攔河水壩，隻要把水抽上來就可以了。”
??劉元眉頭一揚：“把水抽上來？現在水位普遍比水渠低出兩尺，怎麽抽？”
??龍岩峰說：“用水泵抽！”
??劉元又和那幫胖的胖瘦的瘦的太監們麵麵相覷：“水泵？什麽玩意兒？”
??龍岩峰說：“水泵就是用來抽水的。幾個時辰前我剛弄了一台，不用太多錢，隻要一些木頭，一根用牛皮卷起來密封好的管子，再加個手柄就行了，用它可以很輕鬆的將水抽到高處。”
??胖太監不屑的哼了一聲：“真是天方夜譚！”
??瘦太監說：“嘩眾取寵！”
??龍岩峰眉頭一揚：“你們誰啊？我跟你們說話了嗎？”
??那兩個太監麵色一變：“龍岩峰，你！”
??龍岩峰毫不示弱：“我什麽我？老子跟你們說話了嗎？老子讓你們說話了嗎？老子在說正事呢你們插什麽嘴？”
??胖太監怒聲說：“龍岩峰，你太放肆了！別以為你是從皇宮裏出來的就可以目中無人，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龍岩峰一臉詫異：“你說話聲音居然比劉公公還響？”
??胖太監窒了窒，偷偷瞄向劉元隻見劉元臉色發黑，他心裏打了個突。劉元在皇莊裏一向是說一不二，最討厭的就是有地位比他低的人在他麵前指手劃腳，而自己不過是他手下的一條狗，居然當著他的麵擺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勢指著龍岩峰的鼻子來罵，這……
??這怕是不妙呀！
??龍岩峰向劉元拱拱手，說：“劉公公，相信我，此法絕對可行！還請公公早點撥錢下去，組織工匠按照我畫的圖紙製造螺旋泵交給莊戶們使用，抽水緩解旱情，否則今年莊稼很可能要絕收的！”
??劉元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龍公公，咱家為什麽要聽你的？”
??龍岩峰愣了愣，說：“我隻是提個建議罷了，沒有別的意思。現在旱情嚴重，抗旱救災刻不容緩，還請公公早點……”
??劉元擺擺手：“龍公公，你來到我府上就是我的客人，我請你喝酒，至於製造抽水工具抗旱這些掃興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我們繼續喝酒。”
??龍岩峰急了：“可是再不行動，莊稼就要枯死了，難道劉公公你一點都不急？”
??劉元大笑：“我急什麽？就算莊稼全部枯死，那些窮莊戶該交的田租賦稅也一分都不會少，我急什麽？”
??龍岩峰頓時覺得腦子打結：“什……什麽？就算莊稼全部枯死，莊戶也要照交田租賦稅？”
??劉元說：“不然呢？租了皇莊的田來種就得交租交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龍岩峰叫：“可是莊稼絕收了的話他們拿什麽來交！？”
??劉元說：“那我可管不著了，他們自己想辦法，總之該交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龍岩峰氣得肝都疼了……難怪這幫家夥對他的提議一點都不感興趣，敢情莊稼收成如何跟這幫負責管理皇莊的家夥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隻管照著人頭收稅就可以了，至於莊戶的死活，根本就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劉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弟啊，你剛到皇莊，對皇莊的事情還不了解。我這麽跟你說吧，在皇莊裏，咱們要操心的僅僅是怎樣撈點錢，怎樣討主子歡心而已，至於如何抗旱，好運是那幫窮鬼的事，跟咱們有什麽關係？還掏錢去造抽水工具，那不是嫌自己的錢太多了嗎？”
??龍岩峰再次瞪大眼睛，顯然，這個死太監的無恥讓他開了眼界。他說：“可是公公，如果皇莊失收，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劉元撇嘴：“說你不了解你就不了解，皇上日理萬機，哪裏管得著這小小的皇莊？皇莊失收與否對皇上而言無關緊要，隻要每年送點錢上去就可以了，反正他又不知道皇莊收成如何！”
??龍岩峰叫：“都失收了，哪裏還有錢送上去！”
??劉元笑得陰險：“自然是從那幫窮鬼身上榨啦，至於怎麽榨就是一門學問了，以後我再慢慢教你。”
??龍岩峰吸了一口涼氣，他總算是看清楚了，這家夥根本就不關心莊稼的收成，就算皇莊幾萬畝田全部絕收了他也不在乎，隻管在莊戶身上榨錢就是了！這種人不僅無恥，還有一副鐵石心腸，指望他拿錢出來造抽水工具幫助莊戶抗旱度過難關，還不如指望母豬會爬樹！這個死太監似乎從來都沒想過，如果莊田絕收了，莊戶不堪壓榨逃光了，他也會完蛋的，他全副心思都用來搜刮莊戶了！
??看來，從達官顯貴到黎民百姓都對太監深惡痛絕，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種貨確實很可恨！
??說到大明的弊政，皇莊絕對是要拿出來痛批的。明朝開國的時候並沒有皇莊，到了中葉才慢慢搞起來————初期的時候皇帝富有四海，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皇帝隨便印寶鈔就可以了，要皇莊幹嘛？但到了中葉，皇權日漸被削弱，皇帝已經不能再像開國之初那樣隨心所欲地印寶鈔了，個人的小金庫大大萎縮，為了提高個人的收入，隻好搞皇莊。所謂的皇莊，就是皇帝看中了哪塊良田，金口一開，那塊良田連帶業主一起成了他個人的財產，再派太監下去抓生產，一個皇莊就這樣搞起來了。皇帝利用職權之便給自己搞點田產倒也無可厚非，又不光是他一個人貪，舉國的達官顯貴哪個家裏沒有十幾萬，數十萬畝良田的？難道這些田都是那些家夥以合法手段掙來的？嗬嗬，信這個還不如信男人對老婆忠貞不二，一輩子不逛發廊。再說了，古今中外，哪個國家的皇帝沒有私產的？弄點田而已，再正常不過了。可問題是明朝皇帝的吃相太難看了，把大片良田圈起來做了皇莊，讓莊戶們給自己做牛做馬也就算了，莊戶們該交的稅還一分都不能少，既要交租又要交稅的誰他媽受得了？最要命的是，那些管皇莊的太監也不幹人事，一天到晚不想著如何把皇莊搞好，交想著怎麽搜刮莊戶，被他們逼得家破人亡的莊戶著實不在少數！三鬼拍門之下，莊戶再勤勞再能幹也受不了，破產和逃亡是他們必然的選擇了。
??當然，莊戶逃亡與否，管莊太監根本就不在乎，跑了更好，跑了，就可以想辦法將那份田產弄到自己名下了。所以說，皇莊製度成為大明一大弊政，管莊太監絕對要負主要責任！
??想通了這一點，龍岩峰知道再說下去也是浪費口水，他默不作聲的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把一個大盤子扯到自己麵前……
??劉元和胖瘦太監饒有興趣的看著，想看看這家夥葫蘆裏賣什麽藥。
??隻見龍岩峰將那個大盤扯到自己麵前之後，慢騰騰的將盛在盤中那隻噴香撲鼻的燒雞拿了起來，又扯過幾張油紙包好，然後又將一隻還沒有動過的燒鴨扯過來包了起來……
??然後拎起這兩個碩大的油紙包暴跳起來，指著劉元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黑心肝的，隻顧著自己撈錢不顧莊戶死活的王八蛋，遲早要遭報應的，老天早晚要收了你！”
??劉元沒想到這家夥說翻臉就翻臉，頓時被他罵蒙了，愣在那裏氣得渾身發抖。正在大吃大喝的太監們也愣了，停下筷子傻傻的看著龍岩峰，不知道這小子哪根筋不對勁！
??然後，就在大家以為這家夥要當一回魯智深暴打鄭屠，將手中的油紙包狠狠砸到劉元的臉上的時候，這貨抄起一壺還沒有拍開封泥的酒，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劉元怒罵：“可惡，可惡！”追了出去，隻見那小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一陣風似的朝蘇家坨飛馳而去，轉眼之間就跑遠了，隻給他留下一道嗆人的煙塵！
??劉元氣得張牙舞爪，打從來到皇莊後，他還從來沒有試過被人當眾指著鼻子破口大罵的，就算是馮公公要訓他，也會留一絲情麵，現在莫名其妙的讓龍岩峰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夥臭罵了一頓，氣得他七竅生煙，恨不得撕了那個兔崽子！
??你罵歸罵，別邊拿我東西邊罵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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