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告黑狀
龍岩峰說：“其實槍刺這玩意兒並不僅僅是給火銃手防身，如果能熟練掌握拚刺技巧，它可以代替長矛，成為殺敵利器的。”
??萬曆問：“你懂拚刺技巧？”
??龍岩峰本想說“我要是不懂就沒人懂了”，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剛進宮不久的小太監，鄉下來的，一個鄉下來的人懂太多肯定不正常，所以他趕緊說：“還在摸索中，還在摸索中……”
??萬曆切了一聲：“朕還以為你懂呢！嗯，這魯密銃不錯，應該讓兵仗局試著仿製。”
??馮公公笑說：“陛下有所不知，早在二十年前兵仗局就曾試著仿製魯密銃，但由於難度太大，一直沒有成功。”
??龍岩峰說：“我看不是難度太大，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懂！真是一群蠢貨，不懂不會去向番邦使節請教啊？”
??萬曆說：“沒錯，朕給他們一年時間，不管他們用什麽方法，一年之內必須把魯密銃給朕仿製出來，否則他們就別幹了！”
??龍岩峰又插嘴：“銃管內銃最好再加大兩分，還有槍托，別再搞彎曲槍托，應該搞三角形。”
??萬曆問：“這是為何？”
??龍岩峰說：“因為彎曲形槍托無法抵肩射擊，全憑雙手持槍，三角形槍托可以抵肩，射擊的時候更穩，更準！”
??萬曆點了一下頭：“有道理，就照你說的辦……馮伴伴，這事交給你了，你親自去抓，一年之內務必將魯密銃仿製出來！”
??馮公公應諾一聲，下去了。
??在中國，很多事情隻要搞定了皇帝就水到渠成了，萬曆一聲令下，兵仗局立馬行動起來，絞盡腦汁去仿製魯密銃。由於時間緊、任務重，他們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向歐洲駐京城的使節甚至傳教士請教，耗時一年多，終於成功仿製出了魯密銃。不過仿製出來的魯密銃跟原版比有了不小的變化，首先是內徑增大了，原本隻有10毫米的，仿製出來的增加到了13毫米，其次是槍托也改變了，從優雅的彎曲形槍托變成了寬大的三角形，就算沒有子彈，掄起來用槍托照敵人身上來一下也可以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如今張居正改革餘波猶在，兵仗局的官員沒有天啟、崇禎時期的那麽混蛋，做出來的東西質量還是可以的，所以魯密銃很快就成了明軍手中一件可靠的武器。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馮公公走後，萬似打量著龍岩峰，似笑非笑：“朕聽說上萬韃靼鐵騎潛越山區，你帶領兩千京營精兵前去增援，與邊軍並肩作戰，殺得人為血人，馬為血馬，負創多處猶自死戰不退，可有此事？”
??龍岩峰一口否定：“斷無此事！”
??萬曆拖長聲尾：“真——的——嗎？捷報上可是這樣寫的啊？”
??龍岩峰幹笑：“藝術加工，純粹是藝術加工！”
??萬曆哼了一聲，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龍岩峰說：“其實真實的情況就是韃靼一個千人隊的騎兵潛越山區試圖襲擊京城，結果在即將走出山區的時候遇上暴雨，山洪暴發將他們給淹了，隻有幾十號人僥幸撿回一條命……我想當時他們肯定是又冷又累又餓，就想襲擊海澱皇莊搶點吃的穿的，我當然不能讓他們得逞，就組織一群莊戶把他們給揍趴下了，斬獲三十多枚首級。”
??萬曆說：“但送到兵部請功的首級卻多達一百五十餘枚。”
??龍岩峰很老實：“那是我帶人進山區搜索殘敵的時候在水潭裏撿的……成堆屍體從上遊衝下來，有一部分被衝進水潭裏，讓一棵枯樹給堵在裏麵出不去，我和駱將軍就把屍體撈上來割了首級拿回來報功。”
??萬曆隻覺得心肝隱隱作痛。雖說明知道所謂的兩萬大軍在河穀中伏擊萬餘韃靼鐵騎，血戰競日殲敵近半，敵軍狼狽逃竄隻是下麵編出來哄他開心的鬼話，也有了點心理準備，但現實還是讓他大失所望，快把鼻子給氣歪了。他問：“那，那位千夫長……”
??龍岩峰說：“那貨啊？他躲在一棵大樹上，我帶人去搜山，渴了，想到河裏喝點水，隨手將上了槍刺的火銃靠在樹下，結果就在水潭裏看到了一大堆屍體。那貨趁我們忙著撈屍體，偷偷從樹上滑下來想逃跑，結果樹身很濕，而且有青苔，滑不溜手的，他沒抓緊，從樹上哧溜一下滑下來，屁股正好對準槍刺，然後就給捅死了……”
??萬曆：“……”
??玻璃心碎了一地有木有？
??大失所望，不再相信愛情了有木有？
??老子以後再也不相信什麽大捷了！
??龍岩峰見他那咬牙切齒的猙獰模樣都有點心驚，暗暗慶幸自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錦衣衛是個討厭的玩意兒，雖說已經沒有洪武時期那連大臣一天呼吸多少口空氣吃幾粒米都查得清清楚楚那麽變態了，但是仍然是皇帝最為銳利的耳目，隻要他們想查，很少有他們查不出來的東西，萬曆一開始就用略帶諷刺的語氣把他誇得跟霸王再世，呂布重生一樣，他馬上就感覺到不對了，果斷選擇做個誠實的孩子，畢竟騙人是不對的。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萬曆對此戰的具體情況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並非一無所知，編鬼話騙他絕對不會有好結果的。隻是事實的真相似乎讓這位天子大受刺激，都想咬人了！
??他果斷賣隊友：“皇上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駱將軍，是駱將軍的主意！他說難得斬獲這麽多首級，如果說成是在交戰中斬獲的必定是一樁大功，所以我就抗他說的來辦了……”
??萬曆重重哼了一聲，說：“駱尚誌官不大，膽子倒不小嘛！還有楊四畏，還有石星……全都當朕是傻子！”
??龍岩峰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你……你不會治我的罪吧？”
??萬曆說：“看在你還算老實的份上，朕就不治你的罪了。”
??龍岩峰又問：“那駱將軍呢？”
??萬曆有點無奈：“雖說他虛報戰功欺瞞朕，但不管怎麽說也是斬獲了數十顆首級，算是立下一樁戰功了，朕不僅不能懲罰他，還要嘉獎他呢。”
??龍岩峰這才鬆了一口氣。雖說剛才他確實有點兒賣隊友，但也沒想過真把駱尚誌給賣了。如果萬曆真要怪罪駱尚誌，搞不好他還得幫忙求情呢，萬曆不怪罪就好。
??萬曆再次打量他，越看越覺得人不可貌相：這小子長得還算眉清目秀，怎麽看都不像一個能掄刀子砍人的狠角色，然而他卻在那場戰鬥中連殺六人！要知道，韃靼人可是出了名的凶悍，明軍士兵兩個打得過他們一個就算好的了，這小子居然能一個砍翻六個，當真是了得！他問：“龍岩峰，在入宮前你練過家子吧？”
??龍岩峰說：“學過。”
??萬曆問：“都學過些什麽？”
??龍岩峰說：“射擊，騎馬，舞槍弄棒，都學過。”
??萬曆說：“你一個人能砍翻六名韃靼士兵，身手著實了得，為什麽要進宮當太監？去從軍豈不是更適合你？”
??龍岩峰撇嘴：“去從軍？然後餓著肚子守長城，餓著肚子跟韃靼騎兵玩命？我才沒這麽傻！”
??萬曆窒了窒，本能的想抽他，但想到邊軍糧餉長年拖欠，軍糧供應嚴重不足，他歎了一口氣，舉起的拳頭又放了下來。龍岩峰說得沒錯，很多邊軍確實是在餓著肚子守長城，餓著肚子跟韃靼人玩命，誰去從軍那真的太傻了。想到這裏，他情緒變得有些低落，說：“不說這些了，這次你帶領莊戶打跑了韃靼人，更手刃一名千夫長，算是立了大功，朕應該重賞你……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龍岩峰不加思索，說：“我想讓劉元和他那幫狗腿子滾蛋，由我來管理海澱皇莊！”
??萬曆似笑非笑：“怎麽，去皇莊還不到三個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奪權啦？”
??龍岩峰說：“才不是！我想讓劉元那個混蛋滾蛋是因為他純粹是一頭豬，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管理一座皇莊！海澱皇莊擁有兩三萬畝灌溉方便、土壤肥沃的良田，隻要花一點心思去打理都不難獲得豐收，可是那頭蠢豬根本就沒有在種地上動過心思，一天到晚淨想著怎麽壓榨莊戶！他再不滾蛋，整個皇莊都得毀在他手裏！”
??萬曆眉頭擰了起來。皇莊雖然是他的產業，但跟曆代皇帝一樣，他將這些產業交給管莊太監打理，從來就沒有去看過，莊田的收成如何，莊戶的負擔怎麽樣，他都一無所知，經龍岩峰這麽一說，他才發現，自己對皇莊的關心似乎太少了。
??龍岩峰繼續抱怨：“前段時間大旱，連續一個月不下雨，江河湖泊水位大降，沒有水出渠了，老百姓隻能用扁擔挑水澆田，天天都有人累得昏倒在田間地頭！我去找他讓他撥錢造一些抽水器具，把湖裏的水抽起來澆灌莊田，保住收成，皇上你猜他怎麽說的？他居然說，莊戶的死活與他何幹，莊田是否失收與他何幹，他隻管從莊戶身上榨油水就行了！你評評理，這是人說的話嗎？”
??萬曆麵色頓時變得鐵青，寒聲問：“他真是這樣說的？”
??龍岩峰說：“千真萬確。皇上，海澱皇莊的田是好田，附近又有很多泥炭、褐煤可以做肥料，再加上從京城收集的糞肥，想要獲得豐收並不難，但得管理皇莊的上心才行。劉元顯然就對種田一點也不上心，他隻顧著欺壓莊戶，長此以往，莊田荒蕪不說，莊戶也會被迫逃亡成為流民的！還請皇上可憐可憐皇莊裏那些莊戶，讓那個王八蛋盡早滾蛋！”
??萬曆沉默片刻，問：“劉元現在身在何處？”
??龍岩峰說：“估計還在城裏呢。”
??萬曆詫異：“他跑城裏來幹什麽？”
??龍岩峰一臉鄙夷：“怕死唄！聽說韃靼犯邊，烽火剛剛燃起他就帶著幾個親信逃進了京城，那時候韃靼軍隊連長城的影子都還沒看到呢。”
??萬曆重重一哼，對劉元的不滿達到了頂點。一個根本就不會管理皇莊，隻會壓榨莊戶，還貪生怕死的廢物，要他有什麽用？讓這樣的人去管理自己的產業，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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