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零 戶部尚書的憤怒
海澱皇莊如今已經變成了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每天天一亮就有無數人從大老遠跑業，指著生機勃勃的莊田議論紛紛，那場麵跟紐約市民圍觀從天而降的UFO有幾分相似。
??那六千多畝穀子是前來參觀的人群關注的焦點。六月底種下的穀子，現在已經被黃澄澄的、又粗又長的穀穗給壓彎了腰，那又粗又長的穀穗看著就喜人。現在離十月還有幾天，太陽正猛烈著呢，可以想見，莊戶們完全來得及等到穀子成熟，將它曬幹入倉再來過冬。即將收獲的田野讓無數自詡見過世麵的市民目瞪口呆，驚歎：“還有這樣的事？我們北方也能一年種兩季糧食！？”
??被這麽多人慘無人道的圍觀，莊戶們既驕傲又緊張。驕傲的是他們這些往日苦哈哈的、無比卑微的莊戶如今居然成了輿論關注的焦點，這還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遭；緊張的是……圍觀的人群那麽多，萬一他們衝進來搶糧可怎麽辦？各莊的民兵都行動起來，二十人一隊在莊田中巡邏，提防流民搶糧，能不能過個好年，就看這幾千畝穀子了。小孩子則是最歡樂的，他們的任務是驅趕偷食的鳥雀和老鼠，具體辦法就是看到鳥雀落下來就點著鞭炮扔過去，鞭炮的爆炸聲會將鳥雀嚇得四散逃竄。晚上也是這一招，每隔一陣子就點一小串鞭炮，老鼠的膽子很小，鞭炮一響便縮回洞裏，半天都不出來。當然，這隻是被動防守，越來越多的孩子選擇主動出擊，用一些廢鐵做了老鼠夾子，在田間地頭布得到處都是，第二天或多或少都能抓到一些田鼠回去加菜。所以說，現在防鼠防雀防搶糧是皇莊的重中之重，所有人都要出力，偷懶不得。
??除了穀子，他們種下的西紅柿也開始成熟了，一顆顆鮮紅如血的，十分誘人。馬上就有酒樓茶樓跑過來收購，夏天的時候龍岩峰就拿了些西紅柿進城向他們推銷，並且教會他們好幾種吃法，掌櫃們對這玩意兒的美味印象深刻，好不容易盼到成熟了，當然不能放過，都拿著銀子過來搶購呢，買到之後火速運回去，開飯店的切了加雞蛋做成西紅柿炒蛋，開酒樓茶樓的切成小塊灑上白糖涼拌，至於那種拇指大小的小西紅柿，直接當飯後甜點吃，一時間，西紅柿風靡全城，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食客，酒樓飯店的生意為之紅火了不少，自然而然的，這玩意兒的身價也是水漲船高，一時間居然成了貴族才享用得起的奢侈品！種植西紅柿的莊戶財源廣進，每天晚上數著賣西紅柿掙到的錢，感覺就像是在做夢。正因為這樣，民兵巡邏越發的勤了，穀子是救命的糧食，西紅柿就是錢，兩樣都很珍貴，萬一讓人給偷走了可就虧大了！
??龍岩峰不在，現在皇莊裏管事的是吳家榮。吳家榮是戚家軍裏出來的，當過百總，隻是半年不到就被擼了而已。他有相當豐富的管理經驗，而且很善於根據實際情況製訂合適的規章製度，一舉一動都要有製度可依，用他是再適合不過了。現在這位皇莊的二號人物正和幾名老弟兄在田間地頭檢查，這是個每天必做的工作，風雨無阻。
??他發現一片靠近河邊的莊田裏，穀子有被偷竊的跡象。跡象並不明顯，隻是零零落落的割走了十幾穗，但這瞞不過他的眼睛。他叫來管理這片穀子田的莊戶：“你的穀子被人偷走了這麽多，你知道嗎？”
??那莊戶憤然說：“早就知道了！已經連續兩晚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第二天一起來就發現田裏長得最好的穀穗被人割走了！”
??吳家榮問：“你認為是誰幹的？”
??那莊戶說：“不知道，如果讓我逮到他，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該死的，居然這樣糟蹋我的莊稼，我饒不了他！”
??吳家榮拍拍他的肩膀，說：“晚上提高警惕，不然你這幾畝穀子不等收割，就讓人家偷完了。”其實他心裏有數，那個盜賊偷這些穀穗可能是為了製種，專挑最大穗的下手，這種偷竊不會給莊戶造成太大的損失，但也夠可惡的了。糧食就是農民的命根子，別說偷走十幾穗，偷走一粒都能跟你玩命！他叫來莊子的民兵隊長，說：“晚上加強巡邏，不要以為穀子即將成熟就可以鬆一口氣了！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入冬了，現在京郊的流民正在千方百計儲存過冬的糧食，稍不留神，整個莊子的穀子讓他們割清光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民兵隊長殺氣騰騰：“明白了！晚上我安排三十名民兵值守，如果那幫雜碎敢偷糧食，直接打死！”
??吳家榮說：“抓住報官就行了，別弄出人命來。”
??正說著，張七騎著馬飛馳而來，叫：“老吳，大事不好了！”
??吳家榮眉頭一皺：“怎麽了？流民過來搶糧了？”
??張七上氣不接下氣：“不……不是，是……是皇上！皇上來了！”
??吳家榮嚇了一大跳：“皇上來了！？”這可乖乖不得了，九五之尊居然跑到皇莊來了，這是鬧哪樣啊！不敢多想了，趕緊過去迎接。
??蹄聲動地，鑼鼓喧天，萬曆天子的儀仗沿著官道一路開了過來，所到之處，路邊的臣民無不匍匐在地，夾道相迎。萬曆應該慶幸龍岩峰不在，不然的話肯定要罵他騷包，閑得沒事跑到皇莊來裝逼，害得生產都沒法正常進行了。
??吳家榮帶著一眾民兵隊長匆匆趕到，跪地高呼：“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曆沉聲說：“平身！”然後不等這幫泥腿子平身便急匆匆的下轎，伸長脖子四處張望，那個急切啊，跟在監獄裏關了十年連隻母老鼠都沒見過的色狼似的！
??然後他就傻住了。
??往年這個時候，田野應該種下了冬小麥，一片荒蕪，了無生機，可現在他看到的卻是大片大片金黃的穀子，綠油油的蔬菜。西紅柿掛滿了滾圓的果實，有不少已經成熟，紅得鮮豔，茄子也是碩果累累，一根根又粗又長。最喜人的是那幾千畝油葵，由於肥料充足，長勢極好，一朵朵葵花在九月底的陽光下怒放，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金黃花海，美得令人驚歎！年輕的天子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麵，一時間都看呆了。內閣那幾位也是目瞪口呆，就連王錫爵也不禁驚歎：“沒想到在這秋天將盡的時節還能看到這等豐收在即的美景，大開眼界，大開眼界！”
??萬曆指向路邊一片油葵田問吳家榮：“那是什麽？”
??吳家榮老老實實的回答：“稟皇上，那是油葵。”
??萬曆笑說：“油葵？頭一回聽說，看它開的花金黃如日輪，數千畝連成一片，倒也極為壯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吳家榮說：“龍公公說，此物結的籽成熟後可以加鹽或者香料炒一炒做成瓜子，不失為一道美味的零食，而且用它還能榨油。”
??萬曆有點困惑：“這東西還能榨油？”扭頭望向跟在身後的戶部，“你們聽說過嗎？”
??戶部的官員頓時就有些尷尬。他們掌管全國的土地，哪些地方有什麽新奇物產，都有什麽用，自然是心中有數，但他們還真沒聽說過油葵能榨油的。不過龍岩峰這個妖孽，他能用花生榨出噴香撲鼻的油，用葵瓜子榨出點油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吧？所以戶部尚書隻能幹笑著說：“用葵瓜子榨油當真聞所未聞，也許龍公公掌握了什麽秘法，能化腐朽為神奇吧？”
??萬曆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走向穀子田————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葵瓜子吃起來雖然很香，但那隻是零食，不是糧食，京師最缺的就是糧食！
??龍岩峰種下的幾千畝穀子同樣沒有讓他失望，長得密密麻麻的，穀穗幾乎一直垂到地麵來。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捧起一穗穗穀子，有些失態的用鼻子去嗅那穀物的清香，或者摘下一點送進嘴裏咀嚼，就差沒有連根拔起來送進嘴裏了。隨行而來的文官也沒有比他強到哪裏去，看著這幾千畝穀子，都有點懷疑人生了。上帝佛祖安拉啊，那個小太監逆天了！他居然真的搶在入冬之前又收獲了一季糧食！
??戶部尚書跳進田裏，摸摸這穗摸摸那穗，就算是摸自己老婆都沒那麽投入。半晌，他聲音微微有點顫抖的問一名年輕的官員：“依你看，這穀子一畝產量是多少？”
??年輕官員掂量著穀穗的重量，說：“至少三石！”
??三石就是三百六十斤，豐收，絕對的大豐收！
??尚書大人眼淚都出來了：天可憐見，在大明內閣裏，最難當的官絕對是戶部尚書！每年能收上來的錢糧就那麽點，而大明又四處生煙冒火，有無數個窟窿等著用錢糧去填一填，那個壓力，真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有時候他都想把自己的骨頭拆了去賣兩個錢來花花了。現在好了，北方也能種兩季糧食，而且產量可以高到這種地步，如果能推廣開來，北方能征收的糧食、稅款都將成倍增加，他這個戶部尚書的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激動之餘，他又突然想起，自己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頂多再幹兩年就該告老還鄉了……也就是說，那種拿著大把錢糧四處砸人的風光還是與他無緣！想到這裏，他不禁悲從中來，跪倒在地對著天空發出一聲哀號：“龍岩峰，我日你娘啊！你為什麽不早十年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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