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馬虎不得
萬曆心裏突突一跳,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都為明軍士氣低迷、鬥誌薄弱而頭疼,年耗數百萬兩百白武裝起來的幾十萬邊軍,對上隻有一兩百萬人口的韃靼,居然是敗多勝少!要知道,邊軍的裝備可是相當精良,跟隻有一套臭哄哄的皮甲,一件鼠皮大衣的韃靼牧民相比,他們算是武裝到牙齒了,然而百萬大軍一味縮在邊牆裏被動挨打,視出塞為畏途!邊軍尚且如此,京營就更不用提了,罵他們廢物都是抬舉他們。然而這幫廢物每年都要花掉朝廷上百萬兩銀子和無數糧秣,這種高投入無產出的虧本買賣,大明王朝已經做了兩百年!如果將這筆錢騰出來打造一支精兵,不需要太多,有萬把人就行了,豈不是勝過養著十幾萬京營百倍!
??但他也隻能想想罷了。京營可不僅僅是一支軍隊的問題,它牽扯到太多勳貴和利益集團,牽一發而動全身,真要裁掉那幫廢物省錢下來養精兵,整個京城不翻了天才怪。當然,他對龍岩峰很滿意,這家夥給他出的主意雖然都是些餿主意,但都是別人想都不敢想,更不敢提的,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這家夥沒腦子,沒腦子的人最好用了。他籲出一口氣,說:“這些話你在朕麵前說說就好,千萬不要到外麵亂說,不然朕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龍岩峰嚇了一跳:“有這麽嚴重?”
??萬曆說:“不信的話你大可試試。”
??龍岩峰脖子一縮,咕噥:“試個屁!老子就一個農場場長,管好自己一畝三分地就行了,操這份閑心幹蛋!”
??萬曆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說:“行了,你今天辛苦了,看在你回來得還算及時的份上,朕就不把你扔回蠶房返工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朕明天就召集文武百官前往海澱皇莊,舉行郊祭,慶祝豐收!”
??龍岩峰有點崩潰:“就不能先收割再慶祝嗎?還沒收割慶祝個蛋!”
??萬曆哼了一聲:“秋季將盡之際穀物飄香,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這等盛事豈能馬虎?朕早就讓挑好了良辰吉日,明日正午於海澱皇莊祭祀神農,到時候不光是朕和文武百官,皇後和太後也要到場,甚至還要請出曆代先皇的靈位,向神農祈求來年豐收!”
??龍岩峰瞠目結舌:“這……這也太誇張了吧?不就是收割點莊稼嘛,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嗎?”
??萬曆深沉的說:“關係到百山社稷,黎民百姓,朕怎敢馬虎!行了,別多說了,趕緊回去休息,明天穿正經一點,準備參加郊祭大典,滾吧!”
??龍岩峰扮了個鬼臉,起身行了個禮,一溜煙的跑了。
??目送他走了之後,萬曆笑笑,低聲說:“小小年紀,既懂得農桑稼穡,又會製造精巧的機械和削鐵如泥的兵器,還會帶兵打仗屢屢痛擊韃靼人……龍岩峰啊龍岩峰,朕倒要看看你身上還有多少秘密!”叫來馮公公,說:“去通知內閣,讓他們過來,朕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們說!”
??馮公公領命而去。
??萬曆要跟內閣說的事情自然是明日在海澱皇莊舉行郊祭的事宜。正如他所說,這還是北方開天辟地以來頭一次一年兩熟,有著極其重大的意義,朝廷怎麽重視都不過份的。而在這個問題上,文武百官難得的跟他保持一致,沒有跟他唱反調,就連最難伺候的言官也閉上了嘴巴,沒有出來找抽。說白了,中國就是一個人口眾多的農業國家,而糧食永遠就沒有夠的時候,任何能增加糧食產量的改變都會得到朝野一致擁護,沒有人敢在這種問題上犯賤作死————君不見,在漢代,皇室每年都要帶頭下地耕作,以視對農業的重視的!而龍岩峰帶來的改變可不是畝產增加了幾十斤那麽簡單,而是直接翻了幾倍,更是從一年一熟變成了一年兩熟,這樣的大事,朝廷再怎麽重視都不為過,必須拿出高姿態來啊!
??必須拿出看家本領來,將這件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龍岩峰才不管那幫家夥準備怎麽安排,他回到皇莊,倒頭就睡……兩天趕了三百裏趴,他都快累死了,這一覺睡得可謂驚天地泣鬼神,隔三公裏都能聽到他他的呼嚕聲!
??在這個家夥蒙頭大睡的時候,杜鬆這個苦命的跟班仍然帶著那幾百號榆林少年,押送著他們這一路搶到的財物駿馬,辛辛苦苦的往海澱皇莊趕。現在他們已經過了八達嶺,正沿著軍都徑疾疾而行,好幾百號人,上千匹馬,那叫一個聲勢號大,弄得每經過一個軍寨都有士兵往這邊張望,看著那一大群膘肥體壯的黑馬直吐舌頭。乖乖,好多駿馬啊,這麽高大的駿馬,一匹怕是得值好幾十兩銀子吧!
??杜鬆萬分得意,每經過一個軍寨的時候都是昂首挺胸,下巴與脖子幾乎成一百八十度角了。那幫榆林少年跟他一樣,一個個鼻孔朝天,神氣得不行,這些駿馬可是他們的戰利品,經過一場殘酷的廝殺從韃靼人手裏搶過來的,有那麽多人羨慕,他們自然是無比神氣。
??小丫頭小青看得掩嘴直笑,對白衣女子說:“小姐,這幫家夥好好玩哦,一個個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還渾身是刺,跟野豬似的!”
??白衣女子也笑:“別說,還真像野豬。”
??小青格格笑著,說:“也不知道朝廷打哪招來這麽一批野小子,就他們這傲慢得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到天靈蓋去的性子,在京城不用三天就得被人家全部打死!”
??白衣女子說:“不是傲慢,是野,源自骨子的野。”
??眉頭微微蹙起……朝廷無緣無故的派一個小太監召這幾百名桀驁不馴的野小子進京城,意欲何為?這些野小子一看就是騎術精湛,馬上廝殺本領過硬的狠角色,是任何一位將領都垂涎三尺的優秀兵員;但他們沒有軍服,沒有統一的裝備,一個個野性十足,目中無人,幾乎沒有半點軍人的樣子,這就讓她萬分困惑了。她走南闖北,明裏暗裏沒少跟軍隊打交道,深知現在的軍隊要麽就驕橫凶殘,殺良冒功視若等閑,要麽就懦弱麻木,連張軟弓都拉不開;可唯獨沒見過這麽野的士兵。她猜測,這些家夥並不是真正的士兵,看他們的年紀,應該還沒有入伍。
??這就有點兒詭異了。
??天子派一個太監跑到千裏之外的榆林去招募數百名桀驁不馴、武藝高強的少年到京城去,這件事……當真有點兒耐人沉味啊,莫非天子打算用以這些少年為種子訓練新軍?嗯,很有可能!
??過去二十年裏,明軍經過戚繼光、俞大猷軍改,戰鬥力已經大幅上升,裝備和戰術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比如說車營戰術就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海量的輕型戰車加海量的小口徑火炮,形成堅不可催的移動堡壘,打得來去如風的韃靼鐵騎欲哭無淚,曾有這八千韃靼騎兵圍攻一個隻有區區九百明軍的車營,結果被打得大哭而去的戰例。但車營終究是被動,主動權始終在韃靼騎兵那一方,韃靼騎兵輕刀快馬,來去如風,打不贏大家撤退,靠車營死扛的明軍可奈何不了他們,這正是明軍每一仗想斬獲首級或者俘虜敵軍都萬分困難的原因,人家打不贏了就撤,而且是帶著屍體一起撤的,明軍隻有幹瞪眼的份。想要真正幹趴韃靼人,明軍需要更深層次的軍事改革,編練戰鬥力更為強悍的新軍才行。當年天子正值年少,未嚐沒有開疆拓土的野心,在邊塞之地征召一批武藝高強、渾身是膽的少年作為新軍的種子,這未嚐不可能……
??隻是這樣一來,對她可就很不利了……
??聖教這些年之所以在京津地區發展得順風順水,就是因為京畿軍備廢馳,衛所糜爛,再加上連年天災,流民一年比一年多,要是發展得不好,那真對不起天地良心了。可萬一京畿地區冒出了一支戰力強悍的新軍,那……
??白衣女子黛眉蹙起,頗為頭疼。
??小青可不知道小姐正在傷神,她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有得玩就行了,極少會去操心那些煩心的事情。她撩開窗紗,瞅見杜鬆正騎著高頭大馬在馬車前麵不遠處,她便叫:“黑大個,黑大個!”
??杜鬆勒住駿馬,扭頭望過來,憨厚的笑:“小青姑娘,有事嗎?”
??小青指著那些騎著戰馬耀武揚威的榆林少年,問:“他們怎麽都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個個鼻孔朝天啊?”
??杜鬆笑:“這是他們的性格,榆林出來的人就這性格。”
??小青說:“真是夠驕傲的……對了,我很喜歡騎馬的,你能不能借一匹馬給我騎一騎呀?”
??杜鬆有點驚訝:“你會騎馬?”
??小青哼了一聲,她剛才還說那些榆林少年鼻孔朝天太過驕傲,現在她也沒好到哪裏去,一樣是鼻孔朝天了:“小瞧我是吧?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還怎麽跟著小姐走南闖北呀?”
??杜鬆說:“那我還真是小瞧你了。哪喜哪匹馬呀?隨便挑。”
??小青高興地說:“可不許耍賴啊!”說著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白衣女子隻是微微一笑,沒有阻止。這個小丫頭跟著自己一路奔波,吃盡了苦頭,早就憋壞了,讓她放鬆一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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