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警告
龍岩峰嘿嘿一笑：“大明地大物博，富有四海，要是連兩三千頭水牛都買不起，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萬曆異常警惕：“你少拿話來套朕，說好了五千兩就是五千兩，朕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了！”
??龍岩峰給噎得直翻白眼：“我就沒指望能再從你的小金庫裏再拿到一分錢！不過皇上，你說對了，五千兩銀子想從泰西人那裏買到兩千頭牛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還得給我一點東西。”
??萬曆問：“你還想要什麽？說！”
??龍岩峰說：“皇宮裏的舊茶葉啊，舊瓷器啊，舊絲綢啊什麽的，總之是你們用不著的，都給我，我要拿這些東西去忽悠那幫西方大鼻子！”
??萬曆一臉懵逼：“這些用不著的東西……你忽悠人？”
??龍岩峰說：“哎呀，這些東西皇上你可能用不著了，但是在那幫大鼻子眼裏可是個寶啊，拿出去賣的話很搶手的！”
??萬曆半信半疑：“真的？”
??龍岩峰說：“比珍珠還真！”
??萬曆一想，像這些東西皇宮每年都能清理出一大堆，給他一些也無妨，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損失，如果他真的能用這些沒用的玩意兒換來大量耕牛，那真是意外之喜了。於是他點了一下頭：“行，回頭朕就讓人送一些用不著的東西到你那裏去。”
??龍岩峰說：“還得讓錦衣衛幫忙，不然我怎麽跟泰西人接上頭啊。”
??對於這種省錢的事情萬曆還是很爽快的————試一試又不會有什麽損失，頂多就那五千兩銀子打了水漂：“可以，朕這就讓錦衣衛幫你牽線。”
??這年頭大明的海禁早已名存實亡，中國與歐洲之間的貿易越來越頻繁，歐洲殖民者滿世界的挖金礦銀礦，挖回的金銀一部分自己留著鑄幣，一部分運往中國，從中國采購絲綢、茶葉、瓷器、白糖、棉布等等商品，每年都有兩三百萬兩白銀流入中國，規模驚人。但這種暴利的海上貿易基本上都是由江浙、福建、廣東等南方省份壟斷，與北方無緣，頂多也就是一些傳教士在北方傳教，還混得跟狗一樣，沒有錦衣衛幫忙的話想要跟歐洲商人牽上線還真不容易。不過有錦衣衛幫忙就好辦了，這幫家夥雖說沒有朱元璋時期那麽凶殘了，但讓他們找個歐洲商人還是挺容易的。龍岩峰眉開眼笑：“謝皇上！皇上你就等著吧，幾個月之內就會有一艘艘大船運載著大量水牛過來，你的皇莊再也不愁沒有牛可用了！”
??萬曆哼了一聲：“但願吧……對了，聽說這段時間你跟駱尚誌、吳惟忠那些將領走得很近？”
??龍岩峰心裏打了個突。這段時間他確實跟駱尚誌、吳惟忠等戚家軍將領走得比較近。駱尚誌以賒賬的方式從他這裏弄到了一千五百支後裝燧發槍，十六門胴體鋼芯炮，五十具擲雷器————也就是竄天猴版火箭筒，此外還有三千把坩堝鋼鑄造的長刀、馬刀，總價值高達四萬兩銀子。這哥們實誠，弄到這麽多好東西之後馬上就跟吳惟忠等人說了，弄得吳惟忠也萬分羨慕，主動來找龍岩峰，提出要用同樣的價錢買一批同樣的武器裝備，並且向兵部提出請求，抽調一部分士兵到京郊大營來集訓。他們給出的理由是現在邊鎮缺糧食，很多士兵實在熬不住了，龍岩峰那裏又有不少糧食，讓這些士兵到京郊大營訓練一段時間，等天氣暖和了再歸隊也是挺好的。兵部覺得這也不錯，如果有一兩千人到京郊大營訓練，由龍岩峰掏腰包負責他們的吃喝，他們不就可以吃一兩千人的空餉了？這可不是小數目啊！於是想都沒想就同意了。這些事情原本是挺隱秘的，吳惟忠麾下五百騎兵和一千步兵昨天才拿著兵部的火票剛剛抵達京郊大營，沒想到現在萬曆就知道了！
??不過龍岩峰膽子一向挺大，滿不在乎地說：“走得近是談不上啦，我練兵的方法還算不錯，吳惟忠他們對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主動提出讓我幫忙訓練他們的士兵，皇上你知道，我喜歡練兵的嘛，所以就答應了。”
??萬曆盯著他，聲音低沉：“你會種田就老老實實幫朕種田，偶爾胡鬧朕也不會介意，但有些東西你不該碰的，就千萬別碰，否則朕都保不住你！”
??龍岩峰也盯著他，一字字地問：“皇上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你的軍隊？”
??萬曆一怔：“你什麽意思？”
??龍岩峰沒有回答，隻是問：“皇上，你有正眼看過你的軍隊嗎？你真正了解他們嗎？”
??萬曆又是一怔。
??龍岩峰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足勇氣說：“駱尚誌、吳惟忠他們所統率的，是整個大明最優秀的一支軍隊，沒有哪支軍隊比得過他們……可是，這支軍隊正在被一步步地毀掉，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不出十年，就再也不會有這支軍隊了。”
??他並不是危言聳聽，十年之後，也就是援朝戰爭結束之後，真的再也沒有戚家軍了。大明最後一支正規化的野戰軍團就這樣消失了。
??萬曆對此不以為然：“大明擁有百萬大軍，裁撤掉幾支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總之這事你別管，專心經營好皇莊幫朕賺錢就行了！”
??龍岩峰不無嘲弄地說：“皇上，你真的相信大明有百萬大軍？”
??萬曆哼了一聲：“這還有假？”
??龍岩峰悠悠說：“這種鬼話隻怕你自己都不信吧？大明軍隊是什麽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萬曆有點兒惱了：“那你倒是給朕說說，大明的軍隊現在是什麽鬼樣？”
??龍岩峰說：“簡單地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萬曆瞪著他，發自內心的有一種親自操刀把他再閹一遍的衝動：“龍岩峰，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什麽話都敢說！”
??龍岩峰毫不示弱：“我有說錯嗎？現在大明有多少能打仗的軍隊？一支號稱有一萬大軍的部隊，真正能上陣廝殺的也就區區幾百家丁，其餘都是供他們吃空餉的，或者開赴戰場前臨時招募的炮灰，這種軍隊別說上陣打仗，普通兵丁沒有跟家丁打起來就算不錯了！本應擁有一萬數千大軍的將領，真正能如臂使指的部隊就那麽幾百人，這種軍隊有什麽戰鬥力？一支由十幾支部隊的家丁拚湊起來的部隊撞上一支兵力相等的正規野戰軍團，用不堪一擊來形容他們都是奢侈的！”
??萬曆：“……”
??這貨說得好像真有幾分道理啊，該怎麽反駁？
??龍岩峰少有的嚴肅，一字字說：“少數精銳帶著海量炮灰去打仗這種模式早就落後了，從秦代一直到前元，都沒有這樣玩過。遙想千年之前，大唐在西域放兩萬人就能讓數百萬異族臣服，現在呢？大明說要拉兩萬軍隊去打誰，人家的第一反應就是冷笑，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兩萬人裏能打的不過一千幾百人！皇上，這是一條不歸路，大明為什麽就不能回到正規化野戰軍團的路子上來？一支兩三萬人的正規野戰軍團比十幾萬臨時拚湊的烏合之眾要強大得多啊！”
??萬曆冷笑：“你懂什麽？你以為朕不知道戚南塘編練的精銳戰力強悍嗎？你以為朕願意讓那幫軍頭狂吃空餉占朕的便宜嗎？你以為朕不想要一支像秦軍、唐軍那樣的早上接到命令晚上就能開拔出征的野戰軍團嗎？你什麽都不懂！”
??龍岩峰愕然：“既然皇上什麽都知道，那為什麽還要將那些精銳兵團一一裁撤或者調到青海去跟韃靼人拚消耗？”
??萬曆神色間露出幾許無奈：“維持這樣一支精銳軍團的成本實在太高了，朕養不起他們……而且朝臣也容不下他們。”
??龍岩峰：“……”
??戚繼光就任薊鎮總兵之後，在張居正的支持下耗費十幾年心血編練出數萬精銳野戰軍團，正是這支精銳將曾經千百孔的薊鎮防線變得固若金湯，在他接手之前薊鎮防線年年烽煙四起，京畿一夕數驚，而在他接手之後韃靼人給打得跪地叫爹，邊境迎來了長達十年的太平。但萬曆掌權後，這支強大的軍團被拆得七零八散，薊鎮的戰鬥力直線下降，與韃靼的攻防態勢很快又回到了從前。原本龍岩峰還以為這個豬頭腦子進水了，分不清好歹，現在才知道，朝廷之所以容不下這支部隊，不是萬曆智商不夠，而是因為他沒錢，還有朝廷容不下。明朝跟宋朝一樣，都是崇文黜武，文臣對武將的防範和打壓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連帶的，軍隊也跟著倒血黴了。在他們百年如一日的打壓之下，明軍從開國之初那支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虎狼之師蛻變成為一群烏合之眾，從戰場指揮到後勤供應再到將領的升遷，都讓文官捏得死死的！對於文臣而言，軍隊家丁化是最好的選擇，堂堂一鎮總兵手下真正能打的隻有一千幾百號家丁，這樣他們最放心，因為那一千幾百號家丁再能打也帶不動幾萬一觸即潰的廢物，應付戰鬥力同樣衰退得厲害的韃靼人是足夠了，但是想要挑戰他們的地位卻是遠遠不夠。戚繼光試圖讓明軍擺脫家丁化、碎片化，重新回到正規野戰軍團的路線上來，這無疑犯了文臣的大忌，所以戚繼光被貶免之後短短幾年中，他們就將他留下的軍團給拆得七零八散了！
??想明白了這一層的龍岩峰深深地覺得，豬頭說得一點都沒錯，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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