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足球
那邊，因為一份工作而引發的語言衝突已經上升到肢體衝突了，上百號人大打出手，整個工地被弄得塵土飛揚，拳頭打在肉體上的悶響和壓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十分壯觀。
??萬曆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內心的震驚已經達到了震駭的地步。
??禦馬監、羽林軍、東廠、西廠、錦衣衛、羽林軍、三千營……這些名字何其顯赫，其背後的權力何其驚人，然而他們卻混到要為一份待遇不高的工作大打出手的地步了，這讓萬曆有點難以置信。東廠、西廠、錦衣衛什麽的也就算了，但羽林軍、三千營理論上可是大明最精銳的軍隊，他們都墮落到這個地步了，讓萬曆有些難以接受。連作為天子親軍的羽林軍、三千營都淪落至此，那大明其他軍隊呢？得混成什麽鬼樣了？
??“你有正眼看過你的軍隊嗎？你有正眼看過他們嗎？”
??前些日子他警告龍岩峰不要跟戚家軍走得太近的時候龍岩峰反駁的話又在他腦海中回響，讓他悚然一驚。是啊，自成祖之後，大明的皇帝就沒再正眼看過軍隊了，甚至直接將軍隊跟“麻煩”畫等號，軍隊打了大勝仗，要犒賞，要告太廟，花錢如流水，麻煩透頂；軍隊打了敗仗，地方會糜爛，折損的兵馬武器要補上去，同樣花錢如流水，更添麻煩；武人的地位上升了，會出現藩鎮割據，威脅國家的安全與穩定，那更是天大的麻煩……正因為怕麻煩，他們才采取了以文馭武的策略，縱容文臣對武將橫加打壓，以至於到了三四品的武將在七品小文官麵前都噤若寒蟬的地步。從宋代開始，幾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幹的，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大唐藩鎮割據，生靈塗炭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了，不得不防……可現在他才發現，大明似乎防過頭了，以至於把京營、羽林軍都防成了為了掙碗飯吃，不得不跑去幫人扛沙袋的地步！
??這種軍隊還有什麽戰鬥力？
??他總算是理解嘉靖時期幾萬韃靼騎兵攻入京畿，號稱擁有數十萬大軍的京畿重地為何任由韃靼騎兵燒殺搶掠了，因為那所謂的幾十萬大軍隻是紙麵上的軍隊，真要讓他們去跟韃靼騎兵廝殺，他們沒嘩變就算對得起天地良心了！
??看著那些為爭一份短工大打出手的士兵，頭一回的，萬曆心裏生出一陣恐懼……也許讓龍岩峰繼續操練戚家軍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大明真的沒有多少像樣的軍隊了！
??最終，包工頭帶人過來分開已經打紅了眼的士兵們，把他們臭罵了一頓：“要打出去打，這裏是工地，容不得你們撒野！再在這裏撒野，你們就別來幹活了！”
??鬥毆雙方給訓得跟孫子似的，耷拉著腦袋，乖乖散去，不敢再鬧事了。
??直到現在萬曆才想起自己跑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他指著那座在不斷加高的人造環形山問：“龍岩峰，你興師動眾，到底想幹什麽？”
??龍岩峰咧嘴笑著說：“幫皇上賺錢啊。”
??萬曆發愣：“你搞這麽大動靜出來，就是為了賺錢？”
??龍岩峰說：“廢話，不是為了賺錢我費這麽大的勁幹嗎？”
??萬曆一臉懵逼，四處張望，隻覺得這工程壯觀是夠壯觀了，這座“環形土山”高度超過兩丈呢，場地也夠空曠，跑一圈得費不少時間，但是說賺錢……它跟賺錢能扯上什麽關係？莫非龍岩峰打算在這裏做集市？但做集市也用不著壘這麽高的土山啊！他問：“你打算怎麽用它來賺錢？”
??龍岩峰說：“等場地建設完成了你就明白了，不過為了打消你的疑慮，也可以讓你看看。”
??萬曆冷笑：“拭目以待！敢讓朕失望的話，你就自己回蠶房報到吧！”
??龍岩峰下意識地捂了一下襠部，不滿地罵：“能不能別老是拿這個來威脅我！”
??萬曆悠然說：“如果你沒有辦好朕讓你做的事情，那就不是威脅了！”
??龍岩峰無奈，讓人把工頭叫過來，問：“還有多久收工？”
??工頭說：“還有大半個時辰。”
??龍岩峰說：“算了，提前半個時辰收工，讓球隊過來，進行一場友誼賽。”
??工頭大喜過望：“好咧！”立馬下去安排。一聽說可以提前收工，而且還有比賽可以看，工人們都是大喜，加快了手腳，以最快速度處理完手頭的活，還以驚人的效率將場地內的垃圾清理掉，然後紛紛跳上土山。管飯的推來一輛輛小車，小車上全是熱氣騰騰的大餅、饅頭、包子，還有成桶的肉湯，這些勞累了一天的工人洗幹淨手，領了饅頭肉湯，就著酸辣土豆絲狼吞虎咽。龍岩峰帶領萬曆走上土山————他管這叫觀眾席，萬曆也領了一份飯菜，隻吃了幾口便眉頭大皺。
??對他來說，這樣的飯菜實在太粗陋太難吃了。
??這時，兩隊壯漢排著整齊的隊列走了進來，他們每隊都有二十來人，分別穿著紅色和黑色的服裝，一個個精神抖擻，氣宇軒昂。一看到他們，所有工人紛紛起立，放聲歡呼，而他們也向工人揮手致意，顯然雙方關係好得很。萬曆不解地問：“這些壯漢進來幹嗎？”
??龍岩峰說：“踢球。”
??萬曆一怔：“踢球？踢什麽球？”
??龍岩峰說：“自然是踢足球啦！穿紅衣服的那隊是薊鎮的，穿黑衣服那隊則是我們皇莊的，他們已經訓練了兩個多月，就是為了把一場精彩的賽事貢獻給皇上。”
??萬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話好好說，別拍馬屁，你一拍馬屁朕就渾身不自在！”
??龍岩峰撇撇嘴，咕噥一聲，起身走到場地邊緣，衝集結在那裏的隊員們叫：“這次不是訓練，是正式比賽，一個時辰之內分出勝負！”
??兩隊隊員嗷嗷大叫，鬥誌昂揚：“有獎勵嗎？有獎勵嗎？”
??龍岩峰說：“不管是輸是贏都有賞！贏的那隊每人賞銀五兩，輸的那隊每人賞十軍棍！”
??那兩隊隊員吼得震天響：“輸？我們不知道什麽叫輸！”
??龍岩峰說：“那最好！”從一名隊員手中接過一個少直徑直寸左右的球，吼：“準備！”
??兩隊人馬的教官火速調兵遣將，擺出先發陣容，邊裁和主裁判就位，然後一聲哨響，龍岩峰奮力將球往場地中央一拋，那幫家夥便開始激烈的拚搶，大腳踢在球體上的悶響接連不斷，踢在人身上的悶響也是此起彼伏，尖叫聲、咒罵聲、怒吼聲不絕於耳。工人們全都站了起來，揮舞拳頭狂吼加油，氣氛那叫一個狂熱！
??萬曆擰著眉頭，看著那個紅色的球在場地中飛起落下，滾來滾去，看著二十多號人對它窮追不舍，激烈拚搶，看的是一臉蒙逼。半晌，他才不大確定地問：“他們……他們是在踢蹴鞠嗎？”還沒說完就搖頭，否定了自己的說法：“不對，蹴鞠不是這樣踢的！”
??龍岩峰說：“他們踢的不是蹴鞠，是足球。”
??萬曆頭頂飄過一串問號：“足球？什麽玩意兒？”
??龍岩峰說：“就是隻能用腳來踢的蹴鞠……”見他還是一臉蒙逼，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這個足球呢，是一種集體對抗性運動，你看他們分成兩隊，每隊十一個人，分為中鋒、前鋒、邊鋒、前腰、前衛、後衛、自由人、門將……一共十一個位置，前鋒是攻擊力最強的球員，前鋒、前衛、這些隊員打配合，後衛、邊衛負責防守，前鋒、邊鋒、中鋒穿入對手的防線，將球射向對手的球門，這個時候門將就成了最後一道防線，如果他能將射向球門的球撲出就沒有失分，如果沒撲出，那就要失分了……在規定時間內攻入球數最多的一方獲勝，如果入球是一樣多的，或者雙方都沒有入球，那就是平局。”
??他反複的解釋，直說到口幹舌燥，萬曆還是沒弄明白足球為什麽隻能用腳和頭攻擊，不能用手，但門將卻可以用手撲球。不過不要緊，這個豬頭皇帝很快就被場上激烈的對抗所吸引，和那些工人一樣為一次精彩的進攻或門將驚險的撲球補球而放聲尖叫，為一次低級失誤放聲怒吼，直弄得麵紅脖子粗，全然沒了平日裏的威嚴龍岩峰說黑衣服那隊是海澱皇莊民兵代表隊，紅衣服那隊是駱尚誌所部隊表隊，萬曆便自動自覺的站邊海澱皇莊代表隊，不遺餘力地為他們加油、鼓勁，那些正在球場上拚殺的民兵代表隊員們如果知道皇帝親自給自己加油，不知道會不會心髒病發作。
??這是非常激烈的身體對抗，雙方都沒有穿防護服，衝撞的時候受傷在所難免，而且踢法也非常野蠻，腳踢到對方身上，或者一肘砸在對方臉上的情況時有發生，不斷有人受傷，血流滿麵，看得萬曆都有點兒心驚肉跳。但交戰雙方都爆發出高昂的士氣和頑強的意誌，受點小傷算個屁，除非是傷得爬不起來被人抬出去了，否則連血都懶得擦，照踢！看著灑向球場的點點鮮血，萬曆頭一回發現，原來大明的男兒也可以如此剽悍，如此剛烈！他們在戰場上有在球場上一半的鬥誌，都能抽到韃靼滿地滾了。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明軍對上韃靼還是屢戰屢敗，連邊牆都不敢出呢？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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