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 會反胃
夜幕已經降臨,但槍炮聲並沒有停息。
??幾千韃靼騎兵仿佛湧上陸地的洪水,一輪接著一輪發起猛烈的衝鋒,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一張張扭曲的臉都說明他們已經殺紅了眼,不計傷亡,反複衝擊著明軍方陣。
??他們確實是殺紅了眼。明天洋河灘之戰,他們以逸待勞,未能擊敗遠道而來的明軍,反倒折損了一千多人,還可以用地形不利來解釋……那地形確實很不利,明軍背水列陣,他們無法迂回側擊,再加上河灘鬆軟,馬速受了影響,衝擊力大減,啃不下來也是正常。但現在明軍已經離開了河灘大營,在空蕩蕩的草原上跟他們列陣而戰,所有優勢都倒向他們這邊了,他們……
??他們還是啃不下來!
??明軍組成三個空心方陣,呈等邊三角形布列,每個方陣都有數百名士兵和六門滅虜炮,韃靼騎兵不管往哪個方向衝擊,迎接他們的都是猛烈的排槍齊射。天知道這幫家夥是怎麽做到的,以前一分鍾都很難打兩發子彈,現在卻輕輕鬆鬆一分鍾給他們擼出六七發,子彈一排接著一排,綿綿不絕,跟下雨似的,誰上去誰死。首先領教到他們厲害的是昨天已經被他們狠狠教訓過的弓騎兵,這些家夥策馬繞著方陣飛馳,一邊飛奔一邊彎弓朝明軍士兵射去,結果跟昨天一樣,沒卵用,全身裹在鐵甲和鏈甲裏,就連臉也戴了鐵麵具的明軍敞開讓他們射他們也射不動,反倒是明軍的排槍將他們一叢叢的割倒。
??比排槍更厲害的是滅虜炮發射的霰彈,數門滅虜炮同時發射霰彈,那簡直就是一陣鋼雨,韃靼弓騎兵甭管有沒有披甲,都被毫無懸念的掃倒。火槍手以猛烈的排槍火力為炮兵提供掩護,炮兵冒著箭雨從容裝填,然後開火,猛烈的轟鳴聲過後就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撕心裂肺的哀號。
??吃了幾回虧之後,韃靼人終於認清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的弓箭對明軍沒用了。這一認知讓他們狂怒,他們扔掉弓箭,抄起長矛揚起彎刀,越過連綿的屍帶衝向明軍方陣,試圖用長矛和彎刀幹掉可惡的明軍士兵。但是很顯然,他們的戰馬並沒有接受過這種頂著猛烈的火力正麵衝擊方陣的訓練,每次一衝近方陣,就被那密密麻麻的槍刺給嚇得驚慌失措地嘶叫起來,不受控製地繞開,然後被明軍排槍掃倒。也有一些特別勇敢的家夥連人帶馬撞入明軍方陣之中,砍倒了一些明軍士兵,但馬上就被方陣中的敢戰士用大棒打斷馬腿栽倒在地,來不及翻身便讓槍刺釘死在地上。
??狂怒的脫歡又一次排入了他的具裝重騎,試圖以雷霆萬鈞的衝擊一舉粉碎明軍。但地麵上連綿的人馬死屍讓具裝重騎的衝鋒速度大打折扣————人的屍體還好,戰馬的屍體一旦撞上,那肯定是連人帶馬一起飛出去的。這些惱人的障礙物讓具裝重騎失去了一以貫之的鋒銳,明軍炮兵趁機換上鏈彈猛烈開火。被切成兩半再膠合起來,中間以一條兩三米長的鐵鏈相連的鏈彈呼嘯而出,鉛球裂開兩半,在空中高速旋轉著,流星錘般打進具裝重騎之間,被擊中的韃靼重騎兵甭管是人還是馬,都是骨肉狼籍,甚至被絞成兩截。這玩意兒太恐怖了,沒打準還好,一旦打準了就得掃倒一大片。這還不算,等到他們衝得近了,明軍再度發射火箭,尖銳的嘯響和張牙舞爪撲來的尾焰讓人汗毛倒豎,而一陣陣猛烈的爆炸聲讓具裝重騎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
??火箭過後就是雨點般砸過來的手榴彈和猛烈到極點的排槍火力,不可一世的具裝重騎在這壓倒性火力的猛烈打擊之下死傷慘重。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即便是如此精銳的鐵騎也沒能衝開那密集的刺刀牆,鏈彈、火箭和手榴彈的猛烈打擊已經讓戰馬失去了橫衝直撞的勇氣,那不斷增多的屍體又讓它們提不起速度來,所以麵對那密密麻麻的刺刀牆,大多數戰馬還是選擇了繞開,而不是撞上去————盡管跟長矛比起來,四棱軍刺對它們的威脅並不是很大。馬背上的重騎兵用長矛朝明軍士兵猛刺,明軍傷亡急劇增加,但後排明軍迅速拔出轉管手槍,幾乎是頂著他們的腦袋開火,將他們從馬背上轟了下來。
??由於屍體太多了,到了後麵,騎兵已經很難再發動有效的衝鋒。在暴怒中失去了理智的韃靼騎兵幹脆放棄就下馬,頂著彈雨衝上去。他們將炮兵趕回方陣之中,用彎刀猛砍大炮試圖將這些給他們造成了巨大傷亡的大炮給剁成碎片。但是很遺憾,他們手裏拿的隻是用鋼鐵打造的彎刀,而不是傳說中的四十米長的斬艦刀,用青銅做外殼的滅虜炮對於一把隻有兩斤來重的彎刀而言未免太硬了一點,他們剁得火星四濺,卻也隻能徒勞地在炮身留下一道道無關痛癢的白印。然後槍彈射來,像打兔子一樣將他們打倒。
??脫歡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撤吧。”
??蒲魯奴愕然:“撤!?我們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引誘到這裏,把他們包圍,現在讓我們撤?”
??脫歡神情疲憊:“衝不動了……”
??確實是衝不動了。從黃昏時分到現在,韃靼騎兵向明軍步兵方陣發動了七次大規模衝鋒,把他們所能想到的戰術都用上了,直殺得血肉橫飛,好好一片草原給打得屍山血海,但直到現在明軍步兵方陣依舊如鋼鐵混凝土澆築的堤壩般屹立在那一片越來越濃的血霧之中,巋然不動。反倒是韃靼騎兵,現在已經人困馬乏,一次次失敗和慘重的傷亡更讓很多韃靼士兵喪失了繼續打下去的勇氣,即便是一向自詡驍勇的具裝騎兵也不例外,有不少具裝騎兵撤下來之後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大氣,指揮官讓他們上馬發動衝鋒他們也充耳不聞。這一切都證明,他的騎兵確實是衝不動了,再打下去也隻能是打爛仗而已!當然,脫歡還可以調集更多的部隊,打到現在明軍傷亡也不小,不見得比他們好受,隻要主力盡出,未嚐沒有將這三個空心方陣敲碎的希望,可問題是明軍隻出動了一半人馬,還有一半在河灘大營呢,天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殺過來,在後麵給他們狠狠的來一下!
??無奈之下,蒲魯奴隻好認栽了,他瞪著沉默的明軍方陣,問:“那接下來怎麽辦?”
??脫歡咬牙說:“引他們進鷂兒嶺!連夜從張垣調三千……不,五千人馬過來,我要將鷂兒嶺變成這支明軍的葬身之地!”
??這位王子已經殺紅了眼,忘記了自己製訂的全盤戰略,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幹掉這支明軍!一定要幹掉這支明軍!
??為此,他可以放棄圍攻張垣,威懾宣化,將用於這些方向的兵力通通都調過來!隻要能幹掉這支明軍,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並非意氣之爭,他是切切實實的怕了。區區幾千明軍就這麽難啃,短短兩天之內讓萬餘韃靼鐵騎連連吃癟,拚得死傷累累也衝不動他們的方陣,要是大明編練出十萬、二十萬甚至三十萬這樣的精銳,他們韃靼人還有活路嗎?必須幹掉他們!就在鷂兒嶺!
??韃靼大軍撤退了,由於害怕明軍槍炮,他們不敢在陣前收攏遺體,成堆的屍體就這樣扔給了明軍。明軍依然維持著方陣,不為所動,不過騎兵放了出去,盯著韃靼騎兵的一舉一動。直到騎兵報告說韃靼人已經走遠了,戚金才宣布:“敢戰士去割取首級,全體士兵解散休息!”
??敢戰士們馬上帶上麻袋,打著火把在屍體堆裏翻找,看到完整的就一刀砍下來扔進麻袋裏。堅持了兩個時辰的士兵們終於解散了,一個個坐在滿是血跡的草地上猛喘大氣。這一仗韃靼人扔下了一千五百多具屍體,可以說是被他們打慘了,但他們自己傷亡也不小,死的傷的多達四百人,而且是陣亡的比受傷的還多————都是拜騎兵衝陣所賜。在交換比上他們無疑是大占上風的,但以步拒騎終究不是什麽輕鬆的活,當韃靼騎兵黯然敗退之後,他們也筋疲力盡了。
??戚金過去與運輸車隊會合,很滿意地看到車營周圍橫七豎八的躺著大批韃靼人的屍體。這兩處戰場加起來,韃靼人遺屍近兩千具,死傷可謂空前的慘重了。再加上昨天河灘之戰,韃靼人折損了近三千人,對於他們而言,無異一場空前慘敗。隻要韃靼人不是偏執狂,麵對這樣的形勢他們都應該選擇撤退,不再跟明軍糾纏,以避免更慘重的損失,但是……
??但是,據戚金了解,脫歡就是那種撞到南牆也不回頭,非把南牆撞穿不可的偏執狂,所以,這場仗還有得打!
??唐寧雅帶著小青走出車營,向戚金盈盈一禮:“見過將軍!”
??戚金說:“免禮。唐小姐押送軍資出塞,本來就辛苦了,又遭到韃靼人圍攻,險些遭遇不測,這些都是戚某部署不周所致,戚某在這裏向小姐賠禮了。”
??唐寧雅說:“將軍千萬不要這樣說,你能冒險帶人前來支援,寧雅已經很感激你了!至於被韃靼人圍攻……跑口外哪有不遇上危險的?寧雅早就習慣了。”
??戚金微微有些詫異:“唐小姐就一點也不怕?”
??唐寧雅淡淡一笑:“在北地行商,鮮有能安安穩穩發財的,寧雅執掌唐家數年,可沒少見血,膽子早就練出來了。”
??唐家經營的產業比較雜,但糧食、棉布和鹽是占了大頭的,而鹽業則是重中之中。天津緊靠著北方最大的長蘆鹽場,那是真正的鬥獸場,官府在這裏形同虛設,鹽梟才是這裏的老大。為了搶地盤和防止別人搶自己的地盤,鹽梟們都用販賣私鹽獲得的暴利蓄養了大批鹽丁,有很大一部份還是從邊軍拉過來的老兵,給他們最好的裝備,時刻準備砍人或者被人砍。想在那個鬼地方站穩腳跟,不經曆幾場腥風血雨的搏殺是不可能的。唐寧雅身為唐家子孫,見過的血腥場麵著實不少,早就不怕了,今天隻是規模大了點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戚金眸底掠過一絲欣賞,笑說:“唐小姐好膽色!這才是北地兒女應有的風采!”
??唐寧雅從容說:“多謝將軍誇獎。”目光四下一掃,沒看到那個穿著紅色宦官服的騷包,忍不住問:“將軍,監軍大人呢?怎麽不見他的人影?”
??戚金笑笑:“監軍大人在河灘大營窩著呢。唐小姐,那些軍資沒事嗎?”
??唐寧雅說:“有幾輛運糧車被韃靼人放火燒了,裏麵的糧食沒搶出來,現在大概都成炭了。”
??戚金說:“這點小小的損失倒是可以接受,畢竟韃靼人送來了這麽多肉……”手往地上一指。
??唐寧雅目光從滿地死馬掃過,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相信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明軍士兵看到馬肉都會反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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