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 隘路之戰3
“明軍先頭部隊已經進入鷂兒嶺！”
??鷂兒嶺大營，脫歡正在享用早餐，斥侯隊長兩腳帶風衝進他的大帳，激動地向他報告了這個他渴望已久的好消息。脫歡手一顫，奶茶從大碗裏灑了出來，他給燙得呲牙咧嘴，卻也顧不得了。他扔掉碗跳了起來，激動地問：“看清楚了嗎？來了多少人？”
??斥侯說：“至少有四千人！”
??脫歡先是大喜，但眉頭很快就皺了起來：“隻有四千人？”
??斥侯說：“是的，四千人，還有一部份人馬留守大營。”
??事實上四千人都沒有，與戚金一起進入鷂兒嶺的明軍頂多也就三千五百人，這還是把昨晚打了韃靼人一悶棍的那幾百明軍都算上了的結果。不過幾千人動起來，沒邊沒緣的，想要數清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斥侯數成四千人已經很難得了。
??脫歡說：“他們總共也就六七千人，這兩天與我軍廝殺了好幾場，折損頗多，實力大減，居然還敢分兵？他們哪來的勇氣！”
??斥侯噎了一下，不敢吱聲。這是戰役層麵的問題，不是一個小小的斥侯能插嘴的。
??蒲魯奴說：“想必留在河灘的就是他們的輜重部隊了吧？他們也擔心在我軍在山裏設伏，所以輕裝前進，不敢帶上輜重部隊，想打通了官道再讓輜重部隊跟進。”
??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雖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但到了戰場，輜重部隊永遠是放在後麵的，誰敢把輜重擺在大部隊前麵那純粹是嫌自己命太長了，明軍擔心重蹈土木堡的覆轍，將輜重留在河灘大營，輕裝前重，等打通了鷂兒嶺官道再讓輜重部隊跟上，這樣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所以脫歡也就不再懷疑了，立即下令：“讓各部作好準備，等明軍全部進入山區之後立即發動，一舉圍殲這支明軍！”
??他盯著地圖上標出來的明軍河灘大營的位置，獰笑：“等殲滅戚金所帶領的主力部隊之後再去包圍他們的河灘大營！哼哼，吃掉了這四千精銳，要收拾他們河灘大營的輜重部隊簡直就易如反掌！”
??一眾千夫長齊齊行禮，高聲說：“王子英明！”
??吉勒圖問：“王子，何不派一個千人隊從貧道繞過去，襲擊他們的河灘大營？明軍的糧草全在河灘大營，後方一旦起火，軍心必然支援，到時候要消滅他們也就更加容易了！”
??蒲魯奴眼睛一亮：“吉勒圖此計甚妙，可行！”
??脫歡神色一動：“派一支千人隊繞過明軍大部隊襲擊他們的河灘大營？行得通麽？”
??吉勒圖說：“完全行得通！明軍的主力部隊都開進鷂兒嶺了，大營裏並沒有多少可戰之後，隻要一個千人隊就可以掃蕩他們的大營！”
??脫歡很是心動，但他馬上又聯想到了明軍那堅不可催的步兵方陣……明軍用了兩天時間，已經在河灘大營修築了大量相當堅固的土壘，又用砍伐來的樹枝製成柵欄，再加上大量陷馬坑和塹壕，防禦體係相當嚴密，以明軍那嚴明的軍紀，還有猛烈的火力，一個千人隊真的能拿下他們的大營嗎？他真的沒什麽信心。但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去啃河灘大營，他又舍不得————說到底，他還是希望能夠硬碰硬地擊敗戚家軍，好出出這兩天以來接連在野戰中受挫於戚家軍的悶氣。先全力以赴圍殲戚金所部，等幹掉了戚金再全軍殺出，席卷河灘大營，這樣一家家的吃過去，豈不是更對他的胃口？
??這樣想著，他便打消了分兵突襲河灘大營的念頭，說：“當務之急是殲滅戚金所部，所以不要分兵了，先集中全力幹掉戚金，再去進攻河灘大營！”
??吉勒圖有點不甘心：“王子，現在是拿下河灘大營最好的機會！”
??阿速嘲笑：“我看你是想要河灘大營裏的戰利品吧？”
??吉勒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阿速，你胡說什麽？我是為了以盡可能小的代價擊敗明軍！”
??阿速說：“我看你純粹就是想獨吞河灘大營裏的軍資！”
??吉勒圖眼裏蒙上了血絲：“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將你的舌頭拔出來！”
??阿速說：“放馬過來……”
??脫歡一拍桌子，怒吼：“閉嘴！”
??這兩位千夫長不敢再吵，隻是彼此惡狠狠的對視著，大有動手打一架之意。
??脫歡看得一陣頭疼。不同於他那個好命的大哥，他這支部隊是由若幹個小部落拚湊而成的，千夫長就是各自部落的代言人。這麽多小部落，平日裏為了爭奪牧場、爭奪水源，甚至你搶了我獵物，我搶了你女人之類的屁事，早就不知道積累了多少矛盾。比如說阿速和吉勒圖就是這樣，吉勒圖的部落比較大，實力較強，在投靠他之前曾搶了一塊阿速部落的牧場，兩個部落為此開戰，阿速的父親和兩個叔叔都死在了吉勒圖箭下，兩個人可謂仇深似海。雖說投靠他之後有他壓著，他們不敢放肆，但彼此針對、互相拆台是少不了的，比如說這次，吉勒圖提出分兵襲擊明軍河灘大營，阿速立馬就指責他是貪圖明軍大營裏的軍資，把吉勒圖氣得想砍人！
??帶著這麽一支部隊矛盾重重的部隊，脫歡真心累啊！
??“慶格爾泰到哪裏了？”他問。
??慶格爾泰是他麾下的另一個萬夫長，也是他的妹夫，統率著他一半的軍隊，他帶領一半軍隊前來鷂兒嶺阻擊來援的明軍，慶格爾泰則帶領剩下一半人馬繼續圍攻張垣。由於戚金實在太難對付了，他隻好將慶格爾泰也調過來————最重要的是將他麾下那一千具裝重騎調過來。一千具裝重騎衝不動明軍步兵方陣，再加一千總可以了吧，你妹的！
??蒲魯奴說：“半個時辰前軍使來報，慶格爾泰所部已經走出山區，距離鷂兒嶺隻剩下二十裏！”
??脫歡說：“派軍使催催他！我需要他這支部隊，尤其需要他那一千重騎！”
??蒲魯奴應諾一聲，馬上派出軍使前去催慶格爾泰。換以前如果脫歡當著他的麵這樣說他肯定會勃然大怒，認識脫歡不信任他，小看他，但跟明軍交了幾次手之後他已經意識到，光靠自己這一萬來人想要殲滅這支明軍確實很困難，就算能贏也會付出極大的代價！既然這樣，何不讓慶格爾泰過來分擔一些傷亡？總不能老是自己吃虧吧？
??明軍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仍舊排成一字長蛇陣，沿著官道前進。他們的火槍都上了槍刺，扛在肩上，數千支斜斜指向天空的槍刺匯成一片移動的鋼鐵叢林，一隻隻穿著皮靴的大腳整齊地抬起、落下，發出沉悶的聲響，激起一片片塵埃。騎兵在前麵來回的偵察，炮車在挽馬的拖拽下轆轆向前前……千軍萬馬沉默無言，唯有那沉悶的腳步聲，戰馬的低聲嘶鳴，無聲，卻有著一種可怕的壓迫感。
??明軍先頭騎兵部隊進入伏擊圈。
??明軍騎兵部隊接近穀口。
??明軍主力部隊全部進入伏擊圈。
??蒲魯奴露出一絲獰笑：“動手！”
??他身邊的親兵取出一支響箭，強弓拉成滿月，對準天空一箭射出，刺耳的尖嘯聲打破了鷂兒嶺那可怕的寂靜。
??仿佛有心靈感應般，解生突然下令：“停止前進！”
??一直勻速向前的騎兵部隊立即停止前進。
??幾乎是同一時間，轟隆隆！駭人的聲響從頭頂傳來，前方隘口的山坡上，無數沉重的圓木和大石壓倒青草灌木以強橫的姿態滾了下來，尤其是那些大石，其中一些還包裹著潑了油脂的幹草，被點燃後變成一團團巨大的火球，如同撞向月球的隕石，十分駭人。頃刻之間，隘口處便一片火海，濃煙滾滾，別說人，就算是飛鳥也很難飛得出去！
??解生吼：“後退！後退！”吼聲中，大大小小的石塊冰雹般砸了過來，騎兵們慌忙撥轉馬頭，舉起圓盾遮擋著頭頂，往後方撤退。不時有馬匹被石塊砸中，悲嘶著倒下，將騎兵狠狠甩出去，大家也顧不上了，這一帶太窄了，韃靼人躲在山上光是扔石頭就能封鎖整個隘口，留在這裏隻能是死路一條，必須後退！
??明軍後方同樣是殺聲震天，大隊韃靼士兵從岔道中衝出來，舉著強弩朝明軍疾射，強弩射完，步弓手又是一輪疾射，好些不披甲的推炮車的民夫中箭倒地，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完全不給明軍反應的時間，官道兩側的樹林裏，山頭上，都是殺聲震天，大批韃靼軍隊湧了出來，利箭刮風般射向明軍。很顯然，他們已經意識到騎射對上這支武裝到牙齦防護到褲襠的部隊屁用都沒有，所以沒有騎馬，就是用強弓勁弩硬懟，掩護大批手持彎刀長矛的士兵猛衝上去！
??沒錯，就是強弓勁弩！強弓就不用說了，遊牧民族又不是隻有騎弓這一種弓。除了騎弓，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們還會製作射得更遠、殺傷力更大的步弓，因為他們也時常要下馬步戰的。步弓跟騎弓不一樣，在馬背上能開八鬥騎弓的人，在步戰的時候至少能開一石五鬥步弓————大致相當於一百五十磅弓。至於什麽八百斤弓力的弓就算了，那玩意兒別說拉開，讓你拿都拿不起來。至於強弩，他們也可以自己製作，無非就是橫弓著臂、施機設樞而已，兩淮、河南、陝西、湖北等地深山裏的棚民都能用多層竹片膠合成弓臂製成強弩來對付山裏的野獸，跟漢民族打了一千多年仗的遊牧民族還不會造弩就是天大的笑話了。不過弩比弓要貴很多，對於窮得當當響的韃靼人而言，大量製造強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野心勃勃的脫歡這些年把大部分的錢都砸下來搞軍備，自己製造帶走私，也才搞出了兩三千具強弩，現在全用上了。
??弩箭化作金屬風暴，席卷明軍的隊列，所到之處，壓抑的痛呼聲不斷響起。這玩意兒還是奈何不了明軍的胸甲，但明軍的鏈甲卻抵擋不住，不少人四肢中箭倒地，鮮血直流！
??看著這一幕，脫歡終於笑了。原來你們也並不是刀槍不入的呀？很好，今天這裏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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