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貝茶此刻的心情難以形容, 如果真的要說,大概就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她第一天見涼倦, 涼倦凶的宛如狼崽子,之後突然轉變態度, 雖說給她留了點緩衝時間, 讓她覺得處處合理, 但第一印象一般很難扭轉,尤其是涼倦後來越來越過火,一副什麽都能嚇到他的小可憐模樣。


  太違和了。


  貝茶索性坐在台階上, 目光落在涼倦身上, 他還是那副在風雨中搖曳的小白花, 閃電劃過,涼倦那張臉就跟糊了幾層麵粉一樣, 慘白慘白的。


  春秋見到貝茶猶如見到親人,急急忙忙的朝貝茶跑過去, 如果不是怕哭出來太丟人他已經哭出來了:“主人。”


  貝茶側頭看他,眼神不含一絲感情:“有事?”


  春秋觸及她的眼神, 愣了,他想起他哥哥說過的話。


  ——不要沉溺於主人的溫柔,都是假的。


  他張了幾次嘴,想要說他今天受得委屈, 想要說那個欺負他的奴隸有多可惡,話語到嘴邊:“沒事。”


  “隻是想主人了。”


  “回去睡覺吧,有什麽事去找冬夏, 她會幫你做主的。”


  春秋遲疑了好多次,看到在雨中站著不敢上前的涼倦,再看滿臉冷漠的貝茶,最後站起身,行了一禮:“奴告退。”


  轉身跑進了雨裏,路過涼倦時,腳步頓了頓,又加快速度,急匆匆的跑走了。


  雨越來越大,低窪處慢慢聚成了淺淺的小水坑,雨滴落在上麵,砸開一朵朵花。


  仿佛落在涼倦心口,砸出的都是他不敢麵對的當下,他看向台階上坐著的貝茶,明白自己今天就是在淋一夜的雨,她也無動於衷。


  躊躇了兩步,踉踉蹌蹌的走到她身邊,沒有走到屋簷下,他依舊現在雨中,就穿了件中衣,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因為用力過猛浸出紅色,狂亂的砸在他臉上,雨水順著臉頰留下,配著他略顯瘦弱又單薄的身軀,著實慘了些。


  貝茶坐在台階上看他,隻不過瞳孔沒有焦距,雨水蔓延到腳踩地方,鞋子濕了一大塊。


  她在想遇到涼倦之後的事情,貝辭說過她被一條人魚耍的團團轉,當時她還不信,雖然她也沒多信任涼倦,但是出於對自己的迷之自信,她怎麽也不會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現實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


  就像不久之前和貝辭的爭吵一樣,她以為穿書之後的貝辭會和之前不同,他很多地方也確實不同,不會像之前一樣冷冰冰的,更有人情味,雖然當時因為涼倦和她大打出手,但私心也是為了她好。


  然後,現實又給了她一巴掌。


  貝茶一天之內被現實狠狠的抽了兩巴掌,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她要離開這裏,她不喜歡這裏。


  “你想回家嗎?”她問涼倦。


  涼倦愣住:“你要趕我走?”


  “我要去無際海。”


  涼倦跑上台階坐下,天太冷,他被凍的已經沒了知覺,手指都是僵的,他拽住貝茶的披風:“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主人,都是我的錯,主人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貝茶:“你可以不去,但我要去無際海。”


  而且,去了可能就不會回來,也不對,私印還是要送回來的,但完全可以順著河流遊回來偷偷放在沈修院子裏。


  之後就真的能夠遠離這裏。


  貝茶越想心情越舒暢,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她不怎麽喜歡逃避,但這種事,逃避真的很有用。

  “你如果想回家,可以和我一起,如果不想回家,那就留在這裏,別去貝辭麵前晃悠,他不會主動針對你的。”


  涼倦指尖發白,嘴唇被咬的同樣泛白,他低聲問:“主人,剛剛的事,你沒什麽要問的嗎?”


  貝茶今晚一直都沒睡,她隻是躺在床上想事情,想未來怎麽辦包括之後涼倦進來叫她吃飯,她都知道,她隻是心情太過低落不想開口。


  至於之後,涼倦掐著春秋脖子說的話,她聽的一清二楚,來龍去脈她也都知道。


  沒什麽好問的,也沒什麽心情想問,她之前還想涼倦願意擋在她身前,會為了她去和沈修比試,現在想想身上的傷,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


  涼倦沒等到貝茶的回答,慌亂到不知所措,甚至還想哭,無措到無助:“主人,我討厭春秋,但我剛剛沒想殺死他。”


  都被看到的事情,再解釋也沒用了。


  索性直接承認:“我不喜歡春秋,可我真的沒想過要殺了他。”


  他又重複了一遍,抬起蒼白的小臉,烏黑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黏在臉頰,呈現出被蹂.躪過後的美:“我臉上的詛咒。”


  “它會擴大我心中的惡念,我有時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我隻是有一點點討厭他,但不知道為什麽,想法卻越來越偏激,我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主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控製不住,我體內又有鯊魚的血統,再加上詛咒,就會……發狂。”


  涼倦坐的台階比貝茶低兩階,他仰臉看著貝茶許久,倔強的堅持著,但眼神卻脆弱不堪,仿佛隻要貝茶不相信他,他就能哭出來。


  半晌,他垂下纖長的鴉睫,眼角滑落水珠,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主人。”


  貝茶其實信了大半,涼倦的解釋也合情合理,她伸手貼到涼倦的臉,冰的她打了個哆嗦。


  涼倦擔心的看她:“主人,外麵太冷了,進屋吧。”


  貝茶解開身上的披風,披在他身上,搖了搖頭:“我不回去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涼倦毫不遲疑:“要,我和主人一起,不管主人去哪裏,我都和你一起。”


  “回去穿衣服,穿的暖和點,我在這等你。”


  涼倦解下披風披在了貝茶身上,去無際海的路還很遠,中途指不定會發生什麽,說不定有機會勸退貝茶讓她不去無際海。


  而且貝茶突然這麽執著,難道是有什麽必須要去的理由?


  至於受詛咒的影響放大心中的惡念,都是假的,除了貝茶手受傷那次,他真的無法控製之外,其餘是任何時候,他都很清醒。


  涼倦穿好衣服,將桌子上的糕點拿了些包好,貝茶還沒吃飯。


  又找了兩把傘,準備好一切,這才出門。


  貝茶就站在門口等他,他將傘遞給貝茶,貝茶接了過來,見他臉色蒼白,又想起他身上還受著傷,思索了下。


  精神力如利刃出鞘,劃開了自己的掌心。


  涼倦腦海中名為理智的弦在崩潰的邊緣徘徊,想要逃離這裏,雙腿卻想紮根了一樣,難以動彈。


  貝茶為什麽這麽做?

  是不信任他剛剛的話,在試探他嗎?

  他的眼睛開始變紅,詛咒那裏溢出黑氣,就在他要喪失理智時,貝茶將手掌按在了他的唇上。

  理智的弦頃刻間崩斷。


  貝茶隻是想幫他治傷,她還不想帶著傷員上路,但現在這種感覺,怎麽說呢,掌心癢癢的,不疼,但就是很奇怪。


  尤其是涼倦眼睛紅的像兔子,舔幹淨血液之後,還親了親,抱著她不撒開,看著她就像是看最珍貴的寶貝一樣,眼睛亮的不可思議。


  感覺更奇怪了。


  貝茶覺得,她在涼倦眼中就是個寶貝,能夠移動的食物,還取之不竭用之不盡。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結果涼倦抱的太緊,她沒成功,深吸了一口氣:“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戀手?”


  涼倦歪歪頭,很認真的問她:“特殊.癖.好?”


  涼倦喝血之後都格外乖巧。


  血品很好。


  但是,血品再好,也不能一直抱著她的手,貝茶:“鬆開。”


  涼倦還沉浸在上一個問題中:“如果這算特殊.癖.好的話,那我有。”


  貝茶微怔:“?”


  涼倦小奶音認真的不能再認真:“我有特殊.癖.好,我戀你身上的每個地方。”


  貝茶:“……”


  媽的,這是個小變.態?

  和涼倦說鬧了幾句,貝茶原本難受的心情好了不少,最後歎了口氣,也沒再糾結被涼倦抱著的手。


  索性就拉著乖巧的不行的小人魚,去了院子角落的地方,那裏剛好栽了棵樹,踩著樹枝很容易就出去了:“我先翻過去,然後拉你上去?”


  涼倦乖乖的點頭:“好。”


  貝茶計劃好路線,踩著枝丫一躍而起,非常順利的翻了牆,隻不過遇到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沈修打著傘站在雨中,耳邊是淅瀝瀝的雨聲,大雨傾盆,幾乎想要遮住沈修的雋秀的麵容:“我就知道你要走。”


  聲音也被雨聲遮蓋了不少。


  貝茶不說話,看著腳尖,剛剛下去的悲傷情懷又彌漫到心頭,但走還是要走的。


  沈修淺笑:“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就想以前每次出任務一樣。


  “我不是故意拖欠你工資的,隻是三個月之前,我們去沙漠那次……”


  雨太大,貝茶聽不太清他的聲音,正準備朝前麵走兩步聽一聽,結果突然被抱個滿懷。


  ——涼倦沒等她接,直接翻牆跳了下來,順道還抱住了她。


  沈修將後半截話咽回肚子裏,落在涼倦身上的視線極深:“你要帶他去?”


  貝茶嗯了一聲,看了看還抱著自己不撒手的涼倦,紅眼睛望著她,雨水順著他眼角滑下來,可能是因為凍得,他鼻尖有點紅,跟一隻哭唧唧的兔子一樣。


  貝茶將手中的傘撐開,頗有些心力交瘁,都不知道該說自己是被情緒影響,還是對涼倦毫無防備。


  被從天而降的人抱了個滿懷,她都沒反應,白瞎了以前那麽多的訓練了。


  明明她看到了剛剛的事,她也沒有完全信任涼倦。


  但不管怎麽說,被涼倦這麽一打岔,她心裏那點感傷全都煙消雲散了,對著沈修交待道:“我院子裏有個奴隸,叫.春秋,你見過的,似乎被人欺負了,你幫我解決下這件事。”


  沈修微微點頭。


  涼倦還死死的抱著她,聽到她說話貼著她的耳朵,小奶音超大聲:“不行不行,你不能關心他,我不喜歡他,你不要關心他!你隻能看著我!”

  貝茶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事兒我交代完了,我走了。”


  朝前走了幾步,涼倦還將她抱的緊緊的,勒得她都有點胸悶氣短:“鬆開,我沒法走路了。”


  力氣大確實實用,但她現在,弱小如雞。


  沈修站在雨中,看著他們兩個像連體嬰一樣慢慢走遠,最後也轉身朝王府大門走過去。


  貝辭站在門口,看到沈修回來:“她走了?”


  沈修嗯了一聲:“每次都讓我去看,怎麽不親自去?”


  貝辭:“習慣。”


  第一次讓沈修去哄貝茶純屬是隨口一說,因為沈修說他去看看小姑娘怎麽樣了,貝辭隨口就應了,之後見沈修哄小孩有一套,便都讓他去了。


  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貝辭轉身:“走吧,回去吧。”


  沈修舉著傘,打在兩人頭頂:“你不擔心她嗎?”


  “她回家而已,沒什麽可擔心的。”


  沈修長歎:“也是,下棋嗎?雨天下棋,有意境。”


  “好。”


  那邊,貝茶聽到沈修走了,實在是忍不了了,沒在沈修麵前發脾氣,是給涼倦麵子:“鬆手,再不鬆手我踢你下麵了!”


  涼倦還抱著她,原本凍得蒼白的小臉慢慢爬上粉色,耳朵也開始變紅,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不能踢,踢壞了就不能用了。”


  如果不是貼著貝茶耳朵說的,貝茶根本都聽不到,她側頭的時候,耳朵不小心蹭到涼倦的臉,都能感受到他臉上的熱度。


  非要形容的話,涼倦就想一壺燒開的熱水,如果有特效的話,還能看到他頭上冒著熱氣。


  饒是貝茶這種厚臉皮的人,都被涼倦帶的不好意思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紅著臉直接掙開了他:“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涼倦被她推了一下,地上又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癟癟嘴不滿的看著她,聽到她質問以為她生氣了,連忙站起身乖巧地站到她身邊。


  怯生生的,偷偷看了她好幾眼,等貝茶舉著傘平複了心情,正準備走的時候。


  涼倦小聲開口:“你還生氣嗎?”


  貝茶:“………”


  她沒生氣,她就是……沒想到涼倦如此……她都找不到形容詞!

  “我沒生氣,我們快走吧。”


  涼倦哦了一聲,亦步亦趨的跟著,過了會兒,他又小聲說:“我剛剛沒有騙你。”


  “?”


  “踢壞了真的不能用。”


  貝茶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我不踢,行了吧,求求你閉嘴吧。”


  涼倦聽到她說不踢就十分安心的閉嘴了。


  等貝茶找到河流,準備跳進去的時候,涼倦拽住她:“你不能在水裏呼吸。”


  貝茶:“……我能。”


  “你不能,你不是魚,你怎麽能呢?”涼倦一字一頓的說,然後慢慢低下頭,露出粉嫩的小耳朵,輕聲說,“我可以給你渡氣?”


  說完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匆忙低下頭。


  貝茶:“……”


  她現在真的明白了,這條小人魚腦子裏都是些不可描述的內容。


  貝茶:“你尾巴是黃色的嗎?”


  涼倦眨巴眨巴眼:“不是,你要看看嗎?我可以脫了褲子讓你看看,但是我現在不能變回尾巴,不過我的尾巴真的很好看,它的顏色是五彩斑斕的藍……”

  貝茶受不了他,直接一腳將他踹進水裏,她跟著跳進去的那一刻還在想。


  現在不能變回去,脫褲子讓她看什麽?!


  看什麽!

  貝茶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麵無表情的瞥了眼涼倦,朝前麵遊了過去。


  跳入海中,涼倦已經清醒,回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簡直羞憤欲死,跟在貝茶身後一言不發,同樣深呼吸了幾次,平複自己的心情。


  他怎麽能說那種話?!


  遊了一會兒,他決定找話題打破尷尬。


  “主人,我的傷,好像都好了。”


  他剛剛就意識到了,身體輕鬆的不行,肩膀的傷也都好了,剛剛他看貝茶的傷口似乎也都好了。


  貝茶嗯了一聲並不想搭理他。


  涼倦又問:“你在水中能呼吸嗎?”


  貝茶又嗯了一聲:“貝王爺是水蛇。”


  基因遺傳。


  涼倦沒見過貝辭的真身,隻見過一次他的蛇頭,但當時情況危急,沒看太清,他也不知道貝辭是不是水蛇,而他對蛇也不是很了解。


  可他總有種直覺,還夾在著淡淡的喜悅,貝茶應該也是條人魚。


  因為春秋說他們聞起來是同樣的味道。


  如果貝茶真的是人魚,那他離貝茶……豈不是更近一步?

  這樣的話,生出的小魚也會更純正,就是不知道貝茶的尾巴是什麽樣的。


  但一定很好看。


  在他眼裏,貝茶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貝茶遊了會兒,回頭看涼倦,怕他受不了這種速度,扯了扯唇角。


  少年怎麽笑的……春心蕩漾?

  “你在想什麽?”


  涼倦連忙收了笑,輕聲說:“隻是回到海裏,心情愉悅。”


  貝茶拖長音調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在搞黃色,笑的那麽……蕩漾。”


  她現在算明白了,涼倦的內心,和他純潔的外表完全不一樣,看看,現在竟然還臉紅?


  他好意思臉紅嗎?


  涼倦覺得他的臉比海底最紅的珊瑚都要紅,想反駁,但之前他說的那些話,已經將他的形象全毀了,解釋都像在欲蓋彌彰。


  而且,他的害羞真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害羞。


  涼倦跟在貝茶旁邊,要說些什麽,突然看到貝茶被卷入漩渦,海底的漩渦基本都是別人家的大門。


  但在這裏的漩渦,他們連王城都沒出吧?

  涼倦拽著貝茶:“主人!”


  “別拽了,出不去。”貝茶倒是很坦然,誰也沒想到遊著遊著會突然出現漩渦,而且目標明確,就是朝她身邊湊。


  既然出不去就去看看。


  涼倦拽不出來,直接抱著貝茶,跟著她一起進了漩渦裏麵。


  等兩人出了漩渦。


  貝茶又一次覺得自己胸悶氣短,啪啪啪地拍著涼倦的手:“鬆開,勒.胸。”


  涼倦手忙腳亂的鬆開貝茶,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紅著臉站在貝茶身邊。


  這時,遠處傳來一道縹緲的聲音。


  “歡迎回來,我的……夫人。”


  貝茶:???

  涼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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