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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巳節勇戰張奎

  一個多時辰后,車隊終於來到淄水邊。此時,淄水兩岸人山人海,熱鬧非常,一副萬人忙碌的景象。

  居於河水中游,水勢頗為和緩的一段最佳位置,早已被官府選定。

  南北闊一千餘步、東西寬五百步的範圍被官府用欄杆圍起,圍欄外更是每隔兩步就有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背靠欄杆、面朝外,站崗執勤,而且士兵迎面五步之內設為禁區,非官宦之家,或被邀請之人,皆不得入內。此外,還時不時地有一隊隊鮮衣怒馬的騎兵往來巡視,擺場不可謂不大。

  官府營地兩側次佳之地也被趕早來的商賈、百姓之家佔據,來得稍晚些的人家就只能再沿著河水往上游或下游多行一段,好尋得一處宿營之地。

  此時,官府營地兩側千步內已經很難再找到空地,足見人們對上巳節的重視和其規模之宏大。

  早來的人家也不閑著,富貴一些的忙著支起帳篷,或一間屋子大小,或更闊綽些的足有兩三間屋子那般寬敞,僕人們往來穿梭,從車上搬下食物、器具等應用之物,婢女們則逐件細心擦拭著。

  普通百姓之家就簡單多了,全家所備都在男人挑的一副擔子之內,帳篷是沒有的,只是在地上鋪上一塊布或涼席,全家老少圍坐其上,好似郊遊,簡樸而不失喜氣,也別有一番風味。

  運氣好些的,置席於樹蔭之下,在臨近兩樹之間再置上鞦韆,孩子們迫不及待地坐上去、盪起來,臉上綻放出天真的笑顏,玩得不亦樂乎。

  此季已是暮春時節,天氣轉暖,各色花兒耐不住寂寞、爭相開放,翠綠的柳條也長長的垂了下來,一陣清風吹過,送來沁人肺腑的香氣,盪起一片片綠色漣漪。

  少男少女們早已按耐不住青春的涌動,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奔向花團錦簇、草長鶯飛之間,去盡情享受春日的慷慨饋贈。

  有的駐步於花叢,昂起頭,閉上眼睛,細細地感受著春風拂面的那絲涼爽;有的俯下身來,湊到花前,貪婪地吸允著花香,偶有輕折一支插於鬢間,增添一抹亮色;亦有奔跑、追逐者,引得內心的悸動與這撩人的春色共振共鳴,肆意宣洩著青春的活力。 首發域名m.bqge。org

  踏青賞花之際,人們也不會忘記傳承千年的祓禊之禮,就是到水濱處去洗濯,去除宿垢,同時帶走身上的災晦之氣,亦有祈福之意。

  《論語》:「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寫的就是當時祓禊的情形,千載傳承下來,情景如故。

  此時,已有很多少男少女來到淄水邊,臨水而行,踏歌起舞,玩的不亦樂乎。

  踏青歸來的好友,帶回了細心採摘的花瓣和長長的柳條,將花瓣撒於淄水之中,彼此用柳條沾著花瓣水,往好友身上輕點著,於嬉戲之中去災祈福。

  官府營地前一日就布置妥當了,各家車隊按次第從營地東面的正門魚貫而入,其間還發生了一件令王家眾人頗為不快之事。

  本來按照官階,安家入營之後就應該輪到王家車隊入營,隨後是遠路趕來的登、萊、淄、棣四州刺史,再后才到張家,畢竟張霸先是牙軍主將,官至牙軍都指揮使,地位略低於王敬武和四州刺史。

  最後,才輪到各縣縣令和各軍指揮使,至於都頭以下之家並不在應邀之列,但本人可隨其上級之家進入官府營地。以此可觀,當時人們的門第、尊卑觀念是極為根深蒂固的,尋常之人要想躋身名流之列,不異於天方夜譚。

  然張家仗著有安節度的袒護,雖無戰功,卻掌管著精銳牙軍,平日向來驕縱、跋扈,絲毫不將其他廂軍諸將放在眼中,就連位在其上的王敬武亦是如此。

  遇到出兵之事不聞其聲,論功行賞、配發裝備之際,卻次次出來爭搶,安節度只是一味袒護,不顧眾將義憤填膺,還偶有打壓,使得諸將敢怒而不敢言。

  只是遇事尚需王敬武領兵效命,使得王敬武還有幾分顏面,能為部下爭得一些,卻也不多。

  近日張霸先更是驕狂,預取王敬武而代之,坊間流言四起,在平盧鎮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因此,今日入營之時就向王家發難。

  安家車隊駛入營門片刻后,王家的車隊也已準備妥當,正當準備入門之時,突然響起一聲唱和,「張都使到,閑雜人等,閃退一旁!」

  只見一騎飛馬而來,惹得拉車的挽馬一陣慌亂,遠處更有一支足可媲美安家規模的車隊越眾而來,兩側足有一營精銳牙兵護衛,惹得眾人紛紛側目、噤若寒蟬。

  王師範回頭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王猛瞬間心領神會,提馬上前,迎著那驕狂中透著幾分猥瑣的軍漢,爆喝一聲,「休得猖狂,睜開你的狗眼看清了,此乃王都使家之車隊!」

  說罷,就環眼大睜與那廝對視起來,一身氣勢如山嶽般壓下,頓時那廝就承受不住,當即露出幾分膽怯之意,不敢與王猛對視,膽怯地不時向後瞄上一眼,馬也向後退了幾步。

  「銀樣鑞槍頭的慫貨!」王猛嘴角一撇,心下多了幾分鄙視厭惡之感。

  王師範暗暗點頭,「別看王猛外表憨直,其實一點不傻,眼前這事就辦得漂亮,也給王家在平盧鎮官宦人家面前挽回了幾分顏面。」眼中露出讚賞之色。

  不多時,張家那惡奴終於盼來了援兵,一夥全副武裝的牙兵護衛著一位華服青年急急奔來,年約十七八歲、身材滾圓、眼圈有些發青、一雙鼠眼泛著賊光,正是張霸先的兒子張奎,其頗得安節度和張氏夫人的溺愛,在平盧鎮可是人盡皆知的惡少。

  王師範對張奎早就有所耳聞,知道其為人姦猾,下手狠辣,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裡,說殺就殺,這兩年栽在他手裡的人命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擔心王猛吃虧,王師範就欲催馬上前,這時突然感覺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角,微微轉過頭,便見劉鄩以手掩嘴,湊近耳邊低語,「大郎莫要與他起爭執,有安節度的袒護,將軍也會為難的。」

  王師範嘴角標誌性地微微翹起,輕輕地拍了一下劉鄩的肩頭,「阿鄩且放寬心,我自有分寸。」

  說話間,王師範就迎上了張奎,面上掛著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拱手道:「小弟見過張家兄長。」

  「哦,原來是王家大郎啊,剛才我還想著,是哪家的惡仆敢擋我張家的車隊,」張奎臉上掛著奸笑,陰陽怪氣地說道,「我早就聽聞大郎性好儒學,翩翩君子,最是知禮,你可要好生管教你家的奴僕,莫要做那攔人去路如此無禮之事。」

  「張家兄長說得極是,小弟確是多讀了幾日儒家典章,深知兄友弟恭、長幼尊卑有序之禮,見那軍漢毫不知禮,隨意唱和,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失禮,他個人失禮事小,失了張家臉面事大,這才命家人上前良言規勸一番。」王師範娓娓道來,不失君子風度。

  「賤人,哥們不吃這套!」靈魂深處,師師正義感爆棚,鄙夷著。

  張奎一時無語,臉上掛著幾分詫異之色,眼見玩文的不是王師範的對手。

  轉念之間,臉上猛然換上一副兇狠之相,故作粗魯道:「你們這幫文人向來能說會道,白的能說成黑的,有理沒理都是你們的理,我們武人說不過你們,咱們講的是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理,跟我比斗一場,輸了就滾到一旁,讓我家車隊先入營,小子,敢不敢!」

  眼見要動武,周圍各家女眷不由得發出一陣陣慌張的驚呼聲,張奎身旁那伙牙兵卻嫌事鬧得不大,趁勢鼓噪起來,「敢不敢!敢不敢!敢不敢!」

  各家車隊的護衛軍將,還有四周執勤巡邏的士兵也跟著起鬨,倒不是他們認為張家有禮,只是此時節武人尚武,一聽要動手,立刻熱血沸騰起來,純屬武人本色而已。

  「阿武,你快去看看吧,莫要大郎因一時衝動而吃了虧。」車上的郭大娘子此刻狀如熱鍋上的螞蟻,有些坐立不安了,擔心自己寶貝兒子會吃虧。

  王敬武一把摟過郭大娘子,輕輕握起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莫急,有我在,大郎不會有事的,」眼中閃過一抹決絕之色,「只是孩子終歸是要長大的,總要獨自面對一些事的,借這個機會,看看大郎如何應對,正好歷練一番也是好的。」

  王家的男僕女婢們也如郭大娘子般擔心著,只有王猛王靈這對兄弟頗為鎮定,不對,應該是興奮!

  一個端坐馬上憨笑著,一個眼珠亂轉,滿臉壞笑,心想著,「這個死胖子找死!」

  是啊,他倆跟王師範一起練武也二月有餘,在王師範手裡可是沒少吃苦頭,最是心裡有底的。

  本來劉鄩要上前阻止,只是留意到這兩兄弟恨不得早點幹起來的架勢,心中突然有了幾分新的想法,「他們兄弟倆終日伴隨在大郎左右,如此幸災樂禍、躍躍欲試之態頗為奇怪,莫非大郎於武藝一道也有幾分手段?」

  於是,並未阻止,只是做好了接應的準備,先靜觀其變。

  「我雖好文,然終歸生於武人之家,即使明知不敵,也必迎戰,萬萬不敢墮了我父戎馬半生之赫赫威名,須知王家無懦兒!」

  王師範一番慷慨陳詞,迎來周圍一片喝彩之聲,待眾人稍稍靜了下來,繼續道:「我要是贏了,又該當如何?」不覺間嘴角微微翹起。

  「贏了你家小爺,就讓你王家先入營,戰不戰,給個痛快話兒!」張奎滿臉的不屑之色。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槍來!」王師範大喝一聲,王靈屁顛屁顛地上前遞過王師範慣用的長槍。

  張奎也擺開大刀,各自向兩邊跑開足有百步,軍中那些老油條早就自覺退後,讓出一片場地,足夠二人戰一場了,隨即響起一片吶喊之聲,「戰!戰!戰!」

  「先試試張奎這廝斤兩,看他武藝如何再做打算。」王師範心裡盤算好,就策馬奔向張奎。

  只見二人不斷加速,在速度達到頂峰之際,兩馬一錯鐙,借著馬勢,張奎奮力揮出一刀,直取王師範頸項,欲一刀結果其性命,毫不留情,嚇得周圍官眷發出驚呼聲一片。

  王師範鎮定如常,雙手橫擎長槍,使出三分力氣,由下而上,格擋大刀,只聽得「哐啷!」一聲響起,大刀伴隨著兵刃相交產生的火花高高彈起,而王師範手中長槍依然穩如磐石。

  兩馬由著慣性繼續各自向前賓士,兩人心中卻產出了異樣想法。

  張奎此時雙手微微顫抖,有些發麻,右手虎口處更是有了幾點殷紅,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沒想到這小白臉竟有如此這般恐怖的力氣,看來不可力敵,只能用巧招勝他。」

  王師範接下此招毫不費力,只能用輕鬆來形容,當下就對張奎的力氣心中有數了,然並無輕敵之意,反而欲再試幾招。

  待得二人撥轉馬頭再次相對之時,王師範左手持槍,右手併攏,向前伸出,做出勾手姿勢,嘴角翹起微微含笑,一副挑釁之態。

  王奎雖說有幾分姦猾,然性情卻頗驕,平日都是他挑釁欺負別人,如今竟是自己變成苦主,怎能忍受?一時心中怒火燃起,大喝一聲,「休得猖狂!」持刀策馬就又向大郎奔來。

  王師範只守不攻,見招拆招,只是手上的力道逐漸加大,如此往複,電閃雷鳴間二人已交手十合。

  此時,張奎已是大口喘著粗氣,汗水如同瀑布,從額頭奔向頸間,反觀王師範依然氣定神閑,猶有餘力。

  只見王師範的右手再次伸了出來,做出勾手姿勢,無聲地挑釁著,「不服再來啊!」引得圍觀眾人一陣鬨笑。

  張奎哪裡受得了這般挑釁嘲笑,暴怒之下再次沖向王師範,咬著牙使出渾身力氣,孤注一擲揮出絕殺之刀。

  王師範神色一斂,雙目陡然冷厲,使出七分氣力,長槍瞬間提速,槍尖快如流星,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勢如破竹般挑飛大刀,去勢絲毫不減,直奔張奎哽嗓咽喉,於此千鈞一髮之際,三聲暴喝齊出,「住手!」

  只是這三聲之中蘊含的情感卻是不同,一聲來自王敬武,出於關心,不想兒子失手殺人,將事情鬧大;一聲來自張霸先,透著急切、驚懼,還有幾分憤怒,唯恐兒子出事;最後一聲來自營門方向一位中年文官模樣的人,聲音中有幾分顫抖,可見其內心的惶恐。

  王師範本就沒想著殺張奎,只是想打壓一下張家的囂張氣焰,於眾同僚中保住王家顏面,聽到有人喊停,其中還有父親的聲音,立刻就收槍下馬,不去管早已癱倒馬上的張奎了。

  這時,張霸先搶先來到張奎馬前,一看兒子沒有性命之憂,就吩咐僕人家將照料,自己直奔王家父子,「你王家惡子好生無禮,竟要取我兒性命,今日定不能輕饒!」果真是親父子,同張奎如出一轍,上來就是惡人先告狀。

  王敬武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將兒子王師範護在身後,雙目直視張霸先,沉聲道:「是你兒挑釁無禮在先,我兒只是應約而戰,別說張奎沒死,就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多年征戰的殺伐之氣噴涌而出。

  王敬武手下諸將聞聽張家來尋王家晦氣,早就自發前來助陣,此刻皆立於王敬武身後,齊齊望著身前那霸氣四溢的背影,心中吶喊著,「將軍威武!」一雙雙大手都不自覺地放在腰間劍柄之上,只待王敬武召喚。

  面對如此強勢的王敬武,張霸先心內有了幾分膽怯,也知自家理虧,平盧眾將又群情激奮,就算鬧到姐夫安節度那裡也不好回護。想到此,一時猶豫,不知如何是好。

  剛才出言喝止的那位文官,恰好此時趕到近前。

  他可是安節度手下的紅人,名喚「孫禮之」,身居長史之位,平日里和張霸先多有來往,交情莫逆,堪稱狼狽為奸的損友,眼見好友吃癟,忙上前打圓場。

  「二位將軍暫且息怒,今日正值上巳節,安節度頗為重視此節,若是此間事鬧得大了,惹得節度不快,二位恐怕也免不了責罰,不如私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共度佳節,豈不甚好?」

  語畢還偷偷地給張霸先使了一個顏色,張霸先馬上會意,故作誠懇道:「既是約斗,如今我兒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願賭服輸,請王將軍先入營就是。」

  張家畢竟有安節度這尊靠山,王敬武也不想將事情鬧大,見有人說和,索性就坡下驢,抱拳道:「那就承張將軍情了。」說罷,率王家車隊入營而去,眾人也都散去,依次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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