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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敬翔文蔚聯袂策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又到了寒冷刺骨的冬天,濟陽縣衙後院的一處牆角,不再是春、夏、秋三季那般枯乾,如垂垂老翁布滿褶皺,反而在一年中最是凌厲嚴寒、諸芳紛紛搖落的冬日,悄悄地獨自盛開。

  這是逆世的特寫,就如東都洛陽的陷落、舉國落寞的大唐。

  然而濟陽縣這一方小天地,卻又喜獲豐收。

  農閑的小夥子們沒有如往年那般窩在家裡,而是自願的加入保丁的訓練。

  老人們聚在一起聊著家常,說著今年自家的收成、又有哪個兒子加入了破浪軍、縣兵、或是保丁。

  喜慶的氣氛包圍了濟陽縣城內的百姓,城外的屯保,如凌寒而開的傲梅。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回到濟陽縣的王師範,在走過後院時,遠遠的看到牆角被白雪覆蓋的枝杈,知道那是寧折不彎的梅花,因為早有一股股香氣撲面而來。

  那是梅花特有的暗香,讓人心曠神怡、精神百倍,王師範拉著敬翔向書房走去,旅途的勞累也被梅花的風骨與清香撫慰。

  書房門前站定一人,正是提前得到報信的杜荀鶴。 首發域名m.bqge。org

  從汴州返程前,王師範擔心寒冷的天氣凍壞了杜師,就在信中囑咐其就不要出門迎接了,在書房火爐旁等候就是。

  然而杜荀鶴還是走出了書房,在落滿白雪的後院,等著他的弟子,就如同盼子歸家的父親,絲毫不顧襆頭、長衫上的雪花和凜冽如刀的北風。

  他的身旁後站著一人,二人如老友般融洽,並不顯得突兀,但王師範卻未曾見過此人,難得是他嗎?

  見杜師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王師範忙快步上前,施禮后親自為杜師拂去雪塵,隨後四人先後步入書房。

  「先喝盞熱茶,去去寒氣,稍後再敘不遲。」

  細心的杜荀鶴早就命僕人不時更換茶水,讓盞中之茶始終冒著絲絲熱氣,方於此刻關心暖語,伸手示意。

  王師範心中一陣溫熱,謝過杜師,轉而對敬翔客氣道:「先生請一同用茶。」

  二人拿起茶盞一邊吹著氣,一邊啜上一小口,確實凍壞了。

  待一盞茶盡,再加上火爐散發的熱氣,四人從內到外都將寒氣驅逐,令其無聲消失在室內的溫暖中。

  杜荀鶴見時機可以了,笑著向王師範介紹。

  「主公,可還記得臨行前囑託屬下,拜請賢才一事?呵呵,這位就是我的老友,你朝思暮想的張文蔚張先生。」

  隨即,一指坐在自己下首之人,正是剛才在書房外一同迎接那人。

  王師範當即起身,深施一禮,說:「師範自從杜師口中聞得先生賢名,即日思夜盼,如今終能相見,是師範的榮幸。」

  「多謝刺史厚愛,張某雖遠在瀛洲,耳中卻已灌滿了刺史的威名。

  又逢杜兄於書信中,介紹了濟陽縣的蒸蒸日上、政治清明以及刺史的求賢若渴,敢不應召投效乎?」

  張文蔚確實被老友杜荀鶴信中所言打動,真誠說明投效之意。

  「師範定不負張先生平生所學,請先生屈就淄州長史之職,主管淄州財政,具體事務可與杜師交接。

  這段時間,政務擔子都壓在杜師一人肩上,著實累壞了,以後就勞您分擔了。」

  「分內之責,理當儘力。」

  見王師範果然如老友所說,尊師重道、對自己人講情義,張文蔚心下也就安定了,畢竟擇主乃是人生大事,隨即簡潔有力回答道。

  「這位先生是同州馮翊人,平陽王敬暉之後,諱敬名翔,乃軍略智謀之高才,蒙上天眷顧,讓師範有幸與先生緣起汴州。

  又蒙先生不棄,日前已屈就破浪軍軍師之職。」

  王師範緊接著鄭重介紹敬翔,話中盡表倚重之意。

  「主公過譽了,翔不過一屢試不第的落魄之人,唯倚仗主公的厚愛與信任。

  日後定當竭盡機謀,為主公、為破浪軍盡心謀划,不負知遇之恩。」敬翔格外謙虛地回道。

  「荀鶴見過敬軍師!」

  「文蔚見過敬軍師!」

  「翔見過杜別駕、張長史!」

  三人分別見禮,語氣中滿含熱情,雖分屬軍政,但畢竟共侍一主,日後免不了要打交道,故彼此之間很是客氣。

  「主公,接收淄州其餘四縣乃是當務之急,可有方略?」

  杜荀鶴作為入幕最早、資歷最老之人,也只能由他來提起眼下最要緊之事。

  「杜師說得極是,師範返程路上一直在考慮此事,此中關鍵在於如何處置原有官吏、如何處理和鄉紳之間的關係、以及如何落實土地政策這三件事上。

  尚還拿不準主意,不如諸位先生共同參詳一二。」

  這確實是個新的難題,難度遠超當初接收濟陽縣的情形。

  現在回想起來,原濟陽縣官吏的集體辭職,應該是張霸先的事先謀划,致自己於無人可用之窘境,他好在一旁看笑話。

  不過,弄巧成拙,反而幫王師範推行新政,減少了很多阻力。

  后又得了皇帝旨意,剿滅暴家及其親近的鄉紳,亦是理由充分,他們要怨也只能怨皇帝,卻怨不到王師範的頭上。

  但此刻卻截然不同,舊有勢力盤根錯節,沒有合適的理由,即使身為刺史,也不能貿然而動。

  而且良田多掌握在他們的手中,不與其達成共識,亦萬萬做不到濟陽縣的惠民之政,但強行出手,又恐後患無窮,這就是王師範接收淄州的糾結所在。

  「主公,屬下和敬軍師都是世家子弟,雖入官場不深,或尚未涉足,但對此中隱情,卻是略知一二。

  文蔚就先拋磚引玉,稍後再請敬軍師補教。」

  張文蔚客氣一番,繼續說道,「首先,原有官吏和鄉紳不宜妄動,因其不是一州一地之事,而是向天下表明主公的態度,若盡除之,豈非交惡天下?

  縱觀三代以下,說句僭越的話,換的是皇帝,不換的是百官。

  歷來新朝皆沿用舊人,不如此者皆短命而逝,故欲成大事,須有包容四海之心,海納百川方可為大。

  至於他們手中的土地,據唐制,官府名下的土地產出是對官吏的優撫,畢竟實際俸祿過低,若是拿掉這一塊,恐日後無人為主公效力矣!

  鄉紳雖非官,卻與官場有著斬不斷、千絲萬縷般的聯繫。

  試想,天下的讀書人又有幾人出自庶民之家?無不出自高門士紳之家。

  他們手中不僅掌握了大量的土地,還掌握了治國所用的人才。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而這『民心』所指,實是天下高門士紳之心,故只能結交,不可輕動!」

  張文蔚的這番話,料足且夠大膽,堪稱投名狀。

  王師範聽著很有道理,卻很難馬上轉變思想。

  因為他在濟陽縣的廣分田地,本質就是打土豪分田地,這代表著他心中的民心,乃是天下千千萬萬庶民之心,與張文蔚所說實是南轅北轍。

  試圖找出張文蔚話中的漏洞,王師範遂拿杜荀鶴寒門出身一事相辯。

  「張長史所言確實有理,不過,這其中也有例外吧?杜師就是出自寒門,雖未中第,卻難掩五車之才,豈能言天下良才盡在高門士紳之家?」

  王師範之所以固執如此,皆因後世對他的影響,畢竟那是人人有書念的時代,知識不再是陽春白雪。

  張文蔚聞言,笑看著杜荀鶴,「看來這老友還是不願承認啊!」心中卻是如此想著。

  那笑、那眼神間的意味,整個書房中只有杜荀鶴明白其中深意。

  他知道,是王師範錯了。

  為了使主公認清事實,他微微點頭,以示同意張文蔚講出自己的隱情。

  「哎,杜兄本非出自尋常人家,只因身世有些尷尬,故不願宣之於眾而已,今日就由小弟揭開吧,冒犯了。」張文蔚對著杜荀鶴鄭重抱拳。

  「有勞賢弟了。」杜荀鶴回應的語氣中,儘是無奈。

  王師範和敬翔好奇地看向張文蔚,等著他揭開杜荀鶴隱藏多年的身世之迷。

  「杜兄實乃私生之子,」一語震驚書房,「其生父,諱杜名牧,字牧之,號樊川居士,京兆萬年人。

  遠祖杜預,西晉著名的政治家、軍師家和學者,乃晉滅吳之戰的統帥之一。

  曾祖杜希望,為我朝玄宗時邊塞名將。

  祖父杜佑,乃我朝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博古通今,著有《通典》二百卷。

  父杜從郁,官至駕部員外郎。

  實鐘鳴鼎食之家,世代書香簪纓之門第也!」

  張文蔚娓娓道來,追祖溯宗,道盡杜家之顯赫。

  「主公,張長史方才所言皆是實情,荀鶴並非出自寒門,而寒門確是難出治國良才,國情使然爾。

  荀鶴之前並未阻止主公在濟陽縣的大刀闊斧之舉,實因佔住一個理字,沒有徹底與官吏、鄉紳交惡。

  反而因分田惠民,得庶民擁護,故荀鶴全力支持。

  但若主公欲徹底與官吏、鄉紳決裂,荀鶴必然冒死諫言,因不忍基業付之一炬!」

  杜荀鶴滿含深情,訴說原委,也是給老友張文蔚之言背書。

  「師範受教!」

  王師範起身,向杜荀鶴深施一禮,因為相處日久,他對杜荀鶴的信任,遠非初來乍到的張文蔚可比。

  同樣的話,張文蔚說,王師範保留懷疑,但杜荀鶴表達同樣的看法,王師範卻不得不正視。

  一旁的敬翔暗自點頭,對自己的主公有了更深的認識,遂接著杜、張二人的思路,繼續推演。

  「主公,杜別駕、張長史所言皆是至理良言,故翔以為,屯田只能從荒地著手。

  但如此為之,實際屯田畝數必然銳減,以破浪軍待遇之優厚,只可走精兵路線,以屯田畝數、財力定兵額。」

  張文蔚、敬翔相繼出謀,杜荀鶴從旁確認,一個更加明晰的軍政發展思路展露頭角。

  「師範,謝三位先生教誨!」

  王師範選擇了從諫如流,以實事求是為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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