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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封賞后長安風波

  黃巢大齊的開國封賞,如同它的開始,倉促地落下了帷幕。

  而黃巢的自鳴得意與部下的強烈不滿,形成了巨大而鮮明的強烈反差。

  八百里秦川就算再富饒,也填不滿六十餘萬大齊將士的慾望。

  就在開國大典剛剛結束的當天,其中怨氣最大、也是平日最不服管的一批經年悍匪,直接走上街頭,挨家挨戶登門拜訪。

  只是這次可不是安民,而且明目張胆的上門索要,如果不給,按照他們此刻極度缺乏耐心的煩躁氣悶心情,一場劫掠的戲份馬上開演。

  雖黃巢三令五申不許為難百姓,並傳喚領頭將領進宮面聖,然匪氣十足的他們還沒有適應自己為人臣子的新角色呢,根本不聽黃巢的命令,沒有一個人前去皇宮聽命。

  而作為新皇的黃巢也著實拿手下這批人絲毫沒有辦法,仍不改兄弟相稱,極盡拉攏之意。

  因為他們是同道中人,最是了解彼此脾氣秉性,那可是一言不合就反目成仇的主兒,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看見,就算是給弟兄們的一點兒補償吧。

  處於觀望中的大多數,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嚴懲、甚至殺頭立威,看著同僚大發橫財、早就悸動不已卻又暫時壓制的羨慕、嫉妒、恨,隨著第二日的朝陽一併噴發了!

  縱容的閘門一旦打開,放出來的則是惡魔和滔天洪水,一日之間,數日前還讓百姓稱讚的義軍,全部變臉,在長安城中大肆劫掠,沒有一個人落下!

  剛剛恢復不久的寧靜再次被打破,整座長安又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首發域名m.bqge。org

  百姓家中僅剩的糧食、財物被一掃而空,還發生了流血事件,比此前的唐朝亂軍猶有過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有時勝利者更可怕、更兇惡!

  大齊剛剛積累起的一絲人望、民心,隨著長安百姓的期盼夢碎,一併化為虛無。

  他們徹底地站到了百姓的對立面,而身居皇宮的黃巢尚且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仍在做著自己的仁政美夢。

  百姓家的餘糧很快就被搶光了,但大齊將士的腰包還遠未填滿,他們將目光鎖定在長安城中最是富得流油的那群人。

  此刻的長安,能配得上如此「美譽」且能讓大齊將士滿意的,也就只有唐廷舊官了,而被免職的三品以上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們家中的土地雖與官職一併被收回,然累世所積的財富和富麗堂皇的美宅豪院,卻著實讓賊垂涎三尺不止。

  但他們終歸是被大齊皇帝黃巢免罪之人,沒有一個合適恰當的理由就對他們動手總是不好的。

  可是,這是正常邏輯,總有人不按套路出牌,所有的悍匪都是不講道理的!跟他們講道理,那肯定是瘋了。

  很快,劫掠的魔手就延伸到了這群曾經的高官顯爵之家,無力抵抗,也無法阻止、避免。

  手下人可以胡來,但作為黃巢頭號大將、曾經的義軍二號人物尚讓,卻不得不給黃巢留下幾分臉面,終是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所以,他必須給黃巢一個滿意的理由。

  原來,當初唐廷皇帝逃得突然、倉促,滿朝大臣都被拋在長安自求多福,而向新朝大齊俯首稱臣者,卻是缺了幾分分量,竟無一個唐廷宰相。

  然長安城盡在大齊將士掌握之中,其斷無逃脫之理,那麼,可能的結果就只有一個:藏匿於長安城內。

  尚讓直接入宮進言道:「陛下,據臣手下將士回報,舊唐重臣多藏匿於降齊的唐廷舊官家中,您對他們寬宏大量、並開恩赦免其死罪,而他們背地裡卻心懷貳心、心念舊唐。

  著實讓忠於陛下的臣子氣憤,故將士們有些忍耐不住,也恐生出變亂,被他們與唐軍裡應外合,給大齊致命一擊,遂衝進一些人家中捉拿反賊。

  此事臣代將士們請罪,望陛下念在諸將盡忠國事的份上,法外開恩。」

  說著就跪了下去,以頭觸地,大有直臣之風,演技上絲毫不輸小戲骨。

  黃巢聽完當即大怒,因為他的逆鱗被觸碰到了,快步走下御階,俯身扶起尚讓。

  「尚卿何罪之有?眾將亦是有功無罪,要說有罪,也是前唐舊臣給臉不要臉、辜負朕恩!

  愛卿立刻替朕擬旨,凡窩藏前朝餘孽者,皆以叛國罪論處,格殺勿論!所抄家產,盡歸忠心護國將士!」

  黃巢的舉動雖早已在尚讓的盤算之中,但其臉上還是露出崇拜、欣喜之色,彷彿忠臣遇明主,「臣這就下去擬旨,全按陛下的意思辦!」

  對尚讓遇事稟報、聽命行事的態度,黃巢心裡還是滿意的,但戒心仍在,畢竟其兵權未去。

  隨著黃巢旨意傳下,本就如熔爐般炙熱的長安城,更加沸騰了,在投降新朝中表現積極者也蓋不能免。

  當尚讓得報唐朝前宰相豆盧瑑、重臣崔沆等都躲在永寧里張直方家中,他毫不猶豫,立即命人入張府抓人。

  而張直方畢竟是統兵之人,家中多有甲胄壯士,當敵人的屠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怎能不抵抗呢?

  其實,張直方確實不是真心投降黃巢的,只是當時形勢逼人,要想留住有用之軀及保全家人,除了暫時委曲求全,也別無選擇了。

  但豆、崔二人及其一派尚存氣節的唐廷舊臣,卻不願委身侍賊,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也不行。

  張直方對這等忠臣自嘆不如,心生敬仰,再加上自己本就是豪傑之士,遂將眾人藏匿於家中。

  但目今假意降賊和家中藏匿通緝之人的事被揭發而出,退路已斷,也就只能魚死網破、奮起抵抗了。

  至於能殺多少賊寇、自身性命及家人能否保全,已經不在考慮之中了。

  真到了盡忠唐廷之時,他內心反而坦然,終是全了自身及家族的名節、立場。

  一方視死如歸,一方窮凶極惡、貪婪家財,一場慘烈的互相屠殺上演了。

  雖張直方身先士卒,帶領精壯家將家兵視死如歸、捨命殺敵,然終是賊眾我寡,在殺傷數倍於己的反賊之後,身邊的親信將士紛紛倒下,只剩下他獨自一人拄槍而立。

  頭盔被打落、髮髻散亂、威武嚴整的面容布滿血跡、甲胄的縫隙中絲絲鮮血直流、一條腿自膝蓋以下不翼而飛。

  此時的他已走到生命的盡頭,如果不是拄著心愛的精鋼長槍,早已倒地不起。

  面對著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反賊,張直方仰天大笑,一行熱淚止不住地滾落。

  那裡沒有傷心、沒有不甘、甚至沒有仇恨,因為他已經為效忠一生的大唐,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耗幹了最後一滴鮮血、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裡有的,只是眷戀,對大唐昔日輝煌的眷戀、對家族曾經榮光的不舍、對自己倥傯軍旅生涯的難忘。

  他毅然拔出佩刀,毫不遲疑地劃過自己的脖頸,惟剩一具無頭虎軀,依然拄槍而立,再也不會屈服於反賊!

  伴隨著張直方的隕落,豆盧瑑以下一百多唐廷舊官盡數被屠戮殆盡,更有剛烈者,如將作監鄭綦、郎官鄭系全族自縊,寧死不降!

  之前因潼關戰敗而被貶官回家的盧攜,早於家中自盡,倒是免了受辱。

  這場險些將長安傾覆的風波過後,城內血流成河,死屍散布滿地,有百姓的、有唐廷舊官的、也有偽齊悍匪的。

  但這一切在見慣了生死的賊寇面前,絲毫提不起一絲畏懼、甚至是興趣,反而欣喜於自己頗豐的收穫,眼中只有到手的利益。

  趙璋一派和黃巢的親族將領們也沒閑著,有了利益可不能讓尚讓一夥獨吞,這就是他們心中所想。

  更因為在此前的封賞中他們本就受了委屈,所以,在抄沒唐廷舊官這件事上更是賣力表演,演技、付出和收穫都毫釐不在尚讓一黨之下。

  清除了唐廷舊臣,現在的長安城中就只剩下「義軍」將領了,然而六十萬大軍產生的將領數量,遠遠多於唐廷舊臣被抄沒的府邸之數,狼多肉少怎麼辦?

  當然是比拳頭,這個「拳頭」比得可不僅僅是自身的武勇,更是官職的高低、帶兵的多少、身處哪個派系。

  也就是說,美宅豪府先得由各派首領挑選,其次是其麾下領兵過萬的大將,最後剩下的才是屬於普通將校的。

  對於上層者,諸如尚讓、趙璋這等派系首領人物,甚至是那有數的軍中大將,他們之間還是有商有量的,按照各自的級別都能選中滿意的府邸,不致過於爭搶,顯得那麼不堪。

  而下層者的情況就明顯不同了,須知在六十萬大軍中,即使是千人將也足有六百之數,五百人的指揮使直接翻倍到一千二百人,其下的都頭更是達到了恐怖的六千人規模!

  分到他們手中的府邸且不論質量,單就數量已然遠遠不夠分了,怎麼辦?

  簡單,按照強盜的規矩來唄,誰先搶到手就暫時是誰的,為什麼是暫時?人外有人,強盜之外有悍匪,誰更凶、誰更狠、誰更能讓人畏懼,誰才是這所宅邸的最終主人。

  如此,剛從一場風波走出的長安,又陷入了偽齊將士內部的骨肉相殘。

  但百姓同樣不能倖免,因為那些在爭搶中的失敗者可不會空手而回、露宿街頭,搶不過更兇狠的悍匪戰友,就只能拿普通百姓出氣,將他們趕走,佔據他們賴以生存的祖宅。

  一時間,長安城內大街小巷裡,多了沿街露宿、好似無家可歸的流民,他們就是那些被搶了祖宅的百姓,現在也確是變成沒有立錐之地的流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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