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鄭畋求援敬翔謀
一個多月前,鳳翔節度使鄭畋拜別皇帝后就返回鳳翔府整軍備戰,鎮府中的將領官吏悉數被其召集起來,商議討賊之事。
然而,將領們的反應卻出人意料。
「大帥,此時正是賊軍兵鋒最盛之際,以我鳳翔一鎮之兵根本無法抵擋,能夠自保就已經不錯了,不如等天下各鎮勤王之兵雲集長安周邊再做打算。」
諸將看法出奇的一致,對於勤王之事缺乏熱心。
鄭畋怒氣填膺,暈倒在地,雖經救治醒來,卻是始終不能發出聲音。
恰在此時,偽齊皇帝黃巢的招降使者抵達鳳翔府,並宣讀偽聖旨,表明高官厚祿相酬之意。
竟有人帶頭謝恩,降了!
這帶頭之人就是鳳翔鎮監軍彭敬柔,他乘鄭畋身處病中之機,不但滿口答應歸降偽齊,更無恥的是竟然還以鄭畋的名義起草謝表!
表明歸順之意后,隨即大操大辦,設宴款待來使,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
席間,發生了很不和諧的一幕,鳳翔鎮諸將竟然嚎啕大哭、如喪考妣,讓黃巢派來的使者感到莫名其妙,就好奇地詢問其中原委。
鄭畋的幕僚孫儲哽咽著回答道:「鄭相公因風痹而行動不便,不知能否復原,我們這些幕僚部將平日都承蒙相公照拂,因此替他擔憂,一時不能控制感情,讓天使見笑了。」 首發域名m.bqge。org
孫儲這番說辭並未讓黃巢派來的使者覺出不妥,酒宴依舊。
而其稱呼鄭畋為「相公」,實因鄭畋官銜中有「同平章事」一說,乃宰輔之臣,故方才可以如此稱呼,亦可見二人關係之親厚。
等到第二日,黃巢的使者離開鳳翔府、回長安復命而去。
通過親兵轉述宴會中情形,稍有恢復的鄭畋認為人心尚在大唐、遠未到厭棄的程度,隨著心情的好轉身體漸漸行動自如了,趕忙命人再次召集諸將。
「我大唐立國二百六十餘年,西卻吐蕃、東服三韓、北逐突厥,萬邦來朝,天下共主,何等威風!
太宗貞觀、玄宗開元,盛世之下,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國力之雄,遠邁劉漢。
雖曾有安史胡兒僭越作亂,然我大唐忠貞勇烈之士何其多也!我等先祖皆為捍衛大唐而戰,我等後輩高官厚祿、錦衣玉食皆是朝廷所賜!
如今面對黃賊這等私鹽之徒,我等七尺男兒就甘心拋棄先祖榮光、辜負朝廷深恩,因膽怯、畏懼而向仇敵搖尾乞憐、不敢一戰?
本帥雖老,卻有滅賊之志,你等難道還不如我這老朽之人!」
鄭畋聲淚俱下、曉以大義、用犀利的言辭揭開並戳痛諸將藏於深心的羞恥之感。
監軍彭敬柔見勢不妙,尖聲急切地插話道:「我等已經遞上降表,如今若是反悔,不僅大唐皇帝不會赦免我等,就是大齊也必發兵征討,諸位可要想好,莫要受了這老匹夫的蠱惑!」
鄭畋當即厲聲喝道:「叛賊休狂!諸位儘管放心,本帥已被陛下許以便宜行事之權,此乃眾人皆知之事。
老夫向來重諾,朝廷內外誰人不知?我願立下文書,寫明降賊之人唯彭敬柔一人,與諸將無關!他日若有人敢以此事為難諸位,老夫願賭上鄭氏全族性命,保你等無虞!」
諸將對鄭畋的為人還是信得過的,其人頗有長者之風,又見其以全族性命起誓,再無猶豫,頓感心安,盡皆羞愧難當,在孫儲的帶動下紛紛表態,「願隨大帥平賊!」
鄭畋為再次掌握鳳翔鎮而欣喜,目光越過諸將,射向正在慢慢退向門口,準備逃離的監軍彭敬柔,冷厲傳令:「拿下彭賊,斬首祭旗!」
大堂內外的鄭畋親兵一擁而上,三兩下就擒住彭敬柔,任其如何掙扎也無法掙脫,嘴亦被堵上,一言難發。
待托到堂外,立即斬首,只聽到刀落之聲,不聞彭敬柔嗚嗚不清之音。
首惡已除,鳳翔鎮內再無雜音,鄭畋意氣風發道:「取酒來!」
看著斟滿西北烈酒的瓷碗,鄭畋毫不猶豫地抽出佩劍,刺破手臂,任由鮮血流入面前的一排酒碗,堂下諸將紛紛效仿,碗中滴滿了眾人之血。
鄭畋舉起其中一碗,慷慨發誓道:「我等鳳翔將士,歃血為盟,對天起誓:唐、賊不兩立!」
「唐、賊不兩立!」
在一片回應聲中,諸將隨著鄭畋幹了碗中血酒,血盟已成。
內部問題解決之後,鄭畋乘黃巢尚不知鳳翔鎮有變之機,連日搶修城池、整治軍械、訓練士卒,做好抵擋賊軍反撲的準備。
同時,派出使者,秘密聯絡周邊各鎮,倡大義、相約合力討賊。
涇原軍節度使程宗楚、秦州經略使仇公遇、延州節度使李孝昌、夏州節度使拓跋思恭等皆各率所部,匯聚鳳翔府,結成同盟,正式起兵勤王,並向天下發布討賊檄文。
天下震動!
這篇檄文與王師範出師前那篇不可同日而語,一則是數鎮聯合署名,聲勢更盛。
二則是因鄭畋朝中威望甚隆,且鄭家還是天下頂級貴族,又兼科舉出身,在清流中也甚有人望。
三則身負皇帝臨危授命,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朝廷、甚至皇帝本人,故影響巨大。
此檄一經問世,普天之下百官萬民頓時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大唐未亡,仍有忠臣志士願為國除賊!
三月初,剛剛到達成都的皇帝接受了鄭畋之子鄭凝績的朝覲,立即發出詔命,任命鄭畋暫署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充任京西諸道行營都統。
並允許他以「墨敕」封授官職,自行封賞有功將士,這就等於認可了鄭畋所發檄文確能代表朝廷,一時間天下諸鎮紛紛響應。
分散於關中各地、失去指揮的數萬神策軍見鄭畋豎起朝廷大旗,紛紛向鳳翔府匯聚而來。
鄭畋搬空府庫,厚賞錢財以結軍心,一時間軍勢大振,正應了那句老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得到消息的黃巢竟然招降之心不死,再次遣使至鳳翔府遊說。
只是這次鄭畋根本不給使者說話的機會,直接命人斬殺,與黃巢徹底決裂,也算斷了諸將降賊之路。
在黃巢看來,鄭畋是降而復叛,再加上斬殺他的使者,無禮至極!
盛怒之下,即刻命趙璋、王璠率軍五萬殺奔鳳翔府,氣勢洶洶。
鄭畋利用鳳翔府的絕佳地理優勢,一邊據城死守,一邊向渭水北岸的王處存發來求救信使。
而自從牛存節、王彥章二將燒了賊將尚讓囤積在新豐城中的糧草,並安全撤回渭水北岸大營后,暴怒中的尚讓連日強攻王處存的北岸大營。
就是在此兩軍攻防焦灼之時,鄭畋的求救信使到了。
「王帥,這是我家鄭總管的求援信,請您速發救兵!」信使遞出信箋,急切說道。
王處存從親兵手中接過信箋,一目十行,大致了解了鳳翔府軍情,眉頭不由得皺起,吩咐身旁親兵道:「先帶信使去吃些東西,務必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等到親兵帶著信使出了帥帳,王處存才對諸將沉聲說道:「眼下我軍戰事正處緊要關頭,雖說尚讓所部有所損傷,卻仍有近四萬大軍,兩倍於我軍,故其實力尚在,如何能分出兵馬?」
此話確實不假,雖然義武、涇原、平盧三軍皆是精銳敢戰之士,卻也不敢託大,不能不顧劣勢而強行採取分兵之舉,畢竟這可不是擾敵,援救是要動主力的。
而鄭畋又是朝廷任命的諸軍總管,他的命令卻也不得不從,一時間帳內陷入沉默,連一向粗獷敢言、天不怕地不怕、極為蔑視賊軍的唐弘夫也犯難了。
留意眾人表情的王師範,發現帳內只有敬翔一人猶自悠閑的搖著羽扇,好似難倒眾人的困局根本不值一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甚是氣人。
不過,了解他的王師範也能猜到,這貨又在裝逼,肯定是已然想好了應對之策。
要說敬翔這人,為人原本一向謙虛、任勞任怨,能變成現在這般欠揍的模樣,其實都是讓王師範給「逼」的。
誰讓他硬要給人家手裡塞一把羽扇,還囑咐務必隨身攜帶,理由是好看,這不明擺著讓人家演戲嗎?
不過,這裝扮倒也挺符合世外高人形象的,敬翔現在可是入戲得很,表演絲毫不見做作,可比老戲骨。
王師範捅了敬翔一下,附耳低語:「軍師可是有了計策?」必須確認一下。
敬翔微笑著輕輕點頭,說了一句王師範給他標配的台詞:「山人自有妙計。」
王師範瞪了一眼自己一手捧紅的老戲骨牌軍師,隨即嘴角上翹,帶著幾分「不懷好意」,轉頭向犯難中的王處存抱拳推薦,就是把敬翔賣了。
「大帥,我家軍師已有應對之策,可否讓他說說?」
王處存看了敬翔一眼,並未對這有些浮誇的軍師抱多大希望,只是礙於一時之間無人獻出良策,遂以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隨意說道:「但說無妨。」
王師範沖敬翔擠了擠了眼睛,彷彿在說,「老兄自求多福啊。」
而敬翔悠閑依舊,一邊搖著羽扇一邊緩步走出,無視眾將吃人般的目光,語出頓時驚掉一地下巴,這貨逼裝大發了。
「敬某觀之,此事何難?小菜一碟爾。」
帳內氣氛立時緊張起來,猶如即將火山爆發,王師範連忙出來打圓場滅火,自己這「導演」得負責嘛,誰讓這貨剛輪上主演就出圈出得這麼沒邊?真讓人不省心。
「諸位將軍莫急,我家軍師是風趣了些,不過師範對其才學還是極為認可的,不妨讓其說完,全當賣給師範幾分臉面。」
隨即,很是客氣地向冒煙的眾將拱手相謝。再回頭看向敬翔,眼睛眨得淚水涌動,「大哥,說台詞!」
「此時鳳翔府已聚集數鎮兵馬,雖不比賊軍之眾,卻也只是進取不足、守城有餘,須知鳳翔府可是易守難攻之地,故並無即刻傾覆之危!」
「我軍當面尚賊所部雖氣焰滔天,卻乃強弩之末不穿魯縞!
其軍中之糧本就不多,數日猛攻必然加速消耗,翔料定三日之內,尚賊若不孤注一擲,即撤軍長安,絕無拖延的道理!」
「若尚賊不顧一切強攻,那就是他不要命了,咱們不用客氣,解決了他!之後自可從容支援鳳翔府。」
「若尚賊停止進攻,必是其留下偏師迷惑我等,自己撤軍長安,果如此我軍當立即全線反擊,過河追擊、分兵救援皆在心念轉動間!」
「真正的問題,其實是派誰去支援鳳翔府!」
敬翔連珠炮般的犀利言辭,直接將眾將轟得暈暈乎乎,好半天沒回過神兒,但卻無人再敢輕視他那氣人的自信心爆棚。
王師範明白敬翔所謀皆在情理之中,遂直接請命道:「大帥,待擊退尚賊所部,末將願率破浪軍前去救援鳳翔府!」
喜色替代愁雲的王處存越發喜愛王師範了,心中可是把他當作自己的福將,什麼緊急軍情到了破浪軍手中都能迎刃而解,當即話裡有話。
「好!若你部解了鳳翔府之圍,本帥這裡可是有份特殊獎賞呦,哈哈!」
鄭畋派來的信使被王處存實情相告,答應暫時留在軍中三日,等解決了尚讓所部再給王師範的破浪軍帶路前往鳳翔府。
從他爽快地答應中,王處存窺得敬翔所言不虛,鳳翔府之危確不在近前,其中果多誇大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