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重心西移
鎬京,後周國都。
博萃坊,博雅茶樓。
此刻日上中天,博雅茶樓一樓大廳,如今早已座無虛席。
後周王室雖已名存實亡,王畿之地,這座沒落王城,文化底蘊尤在。
文風昌盛之地,天下名仕雲集,以一家之言論,搏一個名仕頭銜。
無數心懷扶濟黎民之誌的士子們高談闊論,各執一詞,盡顯辯才,然而卻難分高下。
文人士子們動則引經據典,截取聖賢經典的隻言片語。都是一些老生長談的陳詞濫調,無奈認同這一點的人竟然是大多數。舊思想根深蒂固,新思想方興未艾。
學子們幾乎一致認為,此舉有違聖賢教誨,倡導新思想,新理念,無異於掘墳滅祖。
天下黎民的幸福安康,重在實幹,空口白喊廉價的口號,毫無益處。
文人士子這一階層,大多不曾親身經曆人間疾苦,又不願深入底層調查。光憑讀過的幾本聖賢書,用以解讀社會最底層,如此邏輯,難免有失偏頗。
天子王畿,天下首善之地,四海名士匯聚。
自從茶文化的興起,無數文人雅士閑來無事,與三五知己齊聚一桌,暢談天下大勢。
茶樓是進步人士經常閑聚之地,在這裏往往能遇上不少對舊製持質疑的士子,他們積極摸索探討新的救世救民之道。
“諸位可知,鏡鑒社昨日鄭重宣布,決意將總部向西搬遷。”這時一中年文士對三五好友隨意提起。
“曾兄,對此有何見解。”另一青年文士微一拱手,接過話茬說道。
“鎬京,名仕匯聚,文風昌盛。西方,不過蠻夷之地,教化未開。鏡鑒社此舉,絕非明智選擇。”第二位中年文士,輕蔑道。鏡鑒社下這個決定,他並不看好。
“鏡鑒社在民間頗有名望,多年苦心經營才有如今這般大好局麵。作出如此抉擇……著實讓人費解,隻可惜了這麽多年的努力。”青年文士微歎一口氣,惋惜道。
“二位兄台,可否聽鄙人一言。”曾姓文士看了看左右列席的二人,謙遜道。
“曾兄高見,洗耳恭聽。”二人拱手一禮道。
“鏡鑒社作出如此抉擇,定然經過深思熟慮。鏡鑒社對當今天下大勢的判斷,其遠見卓識,一直高人一等,見解更是堪稱精辟。想必是看清了未來的天下大勢、天下重心,否則不會輕易放棄多年辛苦攢下的口碑。”曾姓文士微搖羽扇,意味深長地說道。
“曾兄可是聽到鏡鑒社的內部傳聞?”青年文士微微躬身,為其續上香茗,滿懷期待地恭敬下文。
“哈哈……哪有什麽內部傳聞。不過,鄙人倒是聽說了,雲中孔、孟二位大家移駕西行。”曾姓文士大笑,轉而正色道。
“二位夫子,文壇大家,天下文士的楷模。豈會齊齊移駕西邊蠻夷之地,曾兄莫非是在說笑,拿我等尋樂子。”左側中年文士不敢置信,認為他是在拿他二人尋開心。
“此事,千真萬確!”曾姓文士痛飲一杯茶,目光前所未有的篤定。
“如若此事屬實,真想西行一趟,能當麵聆聽二位夫子的教誨,三生難求。”中年文士心向神往,臉上慢慢崇敬。
中年文士此言一出,不少文人士子紛紛頷首。
這時熱鬧的茶樓,難得陷入一片沉寂。
“二位兄台可是有西行的打算?”三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青年文士率先開口說道。
“鄙人是有這打算,隻可惜……囊中羞澀,恨不能當麵請教二位夫子,人生一大憾事。”曾姓文士長歎道。
“文化荒漠,教化未開之地,去了,怕也是難有作為,不過是白走一趟。曾兄,無須抱憾。”左側中年文士勸慰道。
“愚弟到有不同見解,越是這樣的地方,一旦順利展開,收效最是顯著,其效果,堪稱立竿見影。”青年文士一改方才的謙恭態度,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
“容賢弟,果然每每語出驚人,愚兄受教了。”曾姓文士頷首道。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從聖賢典籍,走入黎庶,檢驗先賢語錄,我輩身體力行,倒也是不錯的經曆。”青年文士目光看向窗外,暗暗出神道。
“此言……妙!妙不可言!”中年文士細細回味這一翻新奇言論,隻覺咀嚼間,唇齒留香。
“容賢弟一顆心,怕是早就不在此地了。”曾姓文士打趣道。
容姓青年笑而不語,隻覺得杯中香茗香味淡去,喝起來已然無甚味道。
“大家快去看,鏡鑒社發布公報了。”這時茶樓外一少年人高呼道。
“二位兄台,不如……咱三也去瞧瞧。”容姓青年向二人發出邀請道。
“哈哈……容賢弟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湊熱鬧,走!”曾姓中年文士收起羽扇,置於身後,朗聲道。
一行人擠過簇擁的人群,越往前,越是寸步難行。
“喲……榮賢弟、伍賢弟、吳兄,你們也在。”容姓青年看到熟悉的身影,對三人親切的打招呼,問候道。
“如此大事,豈肯錯過。”榮姓少年一整臉色,鄭重說道。
此時,公報欄前人頭湧湧,幾乎被擠得水泄不通,隨後趕來的三人踮起腳尖也看不清上麵到底寫了些什麽。
“吳兄,你應該看過了吧。”容姓青年笑了笑道。
“看過了,咱們找一地方坐下,詳聊。”吳姓青年發出邀請,六人再次踏入博雅茶樓。
公報欄側麵一酒樓,戴龑、戴季琦看到下麵的動靜,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
“戴總座,你覺得,會有多少人響應咱們的號召。”戴季琦看著議論紛紛的文人士子,心裏拿捏不準。
“這就要看那群讀書郎的本事了,總不能把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綁了去不是。”戴龑心情大好,輕笑道。
“西方畢竟是人文荒地,這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恐怕遭不了這份罪,怕是不願去那等苦寒之地。”戴季琦長噓一口氣,一陣挫敗感湧上心頭。腿長在他們身上,來去隨意。
“不見得,這群讀書人中大多出身低微,苦於無人引薦,一身所學無處施展。天子腳下呆膩了,總會去謀求進階之梯的。”戴龑似乎信心十足,斷然不會連一個人都帶不過去。
萬事開頭難,拋家舍業,舉步西行去開墾一塊文化荒地。如此氣魄,非理想信念堅定者不可有。
“哈哈!說得也是,這些年來那群讀書郎倒也結交了不少所謂的名仕。公子爺一直不計成本的投入,諒他們也不敢光吃白飯不幹活。”戴季琦重拾信心,朗聲笑道。
“公子爺高瞻遠矚,這麽多年了,如今才看懂公子的布局,慚愧。”戴龑由衷感慨道。
天下之爭,人才是重中之重。時間緊迫,在教育幾乎被底下麵階層隔絕的情境之下,易凡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全都放在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一項事業上麵去。
宏偉藍圖越是開展,人才這一短板,愈發明顯。一個個都用自己培養起來的人,即便有心,可畢竟不現實。
人才引流,向來就是一個極為艱巨的工程。要想讓真正的大才為己所用,給出的待遇,光明的事業前景……一樣都少不了。
但凡大才,大多數心高氣傲。他們站在時代的頂峰懂得審時度勢,又輕易不會接受別人的理念。
與下等人隻能談眼前利益,跟中等人談事業,同高人就得談理想。
眼前利益,回報周期短。事業收益,回報周期較長。
跟不同等的人,說不同的話,階層壁壘的隔斷,幾乎限製了他們的認知能力。
這個世界最難的兩件事,一則,讓別人把手裏的東西心甘情願交出來,再則,將自己的理念植入別人的大腦。
戴龑身處鎬京多年,為的就是摸清這些文人學子的思想立場。一直以來利用鏡鑒社的影響力不斷暗中植入與當世不同的思想理念,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潛移默化的改變他們的思想認知,進而左右他們的選擇意誌,影響他們的思想。
天下無一心,沒有統一的行動綱領,大業難成。
數日前,戴龑接到一道命令,‘立即西遷,引人西行’。
“這麽多年花出去無數白花花的銀子,隻為今朝,公子爺著實大手筆。”戴季琦回想這些年花在上麵的銀子,數目之巨,堪稱恐怖。
“此次西遷,雖說有數額巨大的預算,你我也該省著點花。立即讓人著手,落實西遷事宜。”戴龑回到座位上,此時酒菜早已涼了。
博雅茶樓內,人們議論紛紛,一顆心左右徘徊,似乎還是拿不準主意。
“幾位兄台,你們可考慮好了。”吳姓青年看著還有人遲疑不決。
“你們都決意西行了?”中年文士看到其餘六人的表情,雖不明言,卻已然有了決斷。
“機會難得,一旦錯過,下次會是什麽時候,就很難說了。”容姓青年長呼一口氣,態度已然明朗。
“曾兄,你真的要去?”中年文士再次詢問曾姓中年文士,想確認他的決定。
“鄙人再看看……”中年文士還是無法下定決心,顧忌頗多,左右為難,繼續持觀望態度。
七人麵麵相覷,選擇決定命運。如此關鍵的抉擇,所有人都慎之又慎。
“明日就要動身了,再見之日,不知會是何時。孟兄珍重,愚兄先行一步了。”曾姓中年文士以茶代酒,權當餞別。
孟姓中年文士看向六人,他們七人私交甚好,今日分別,難有再見之日。
麵臨選擇的路口,他們抉擇不一,即將踏上不同的道路。
今日分道揚鑣,不同的抉擇,代表著不同的命運,未來如何,難以預料。
道不同,剩下的不過都是辭行的客套話。
孟姓中年文士心中長歎,飲盡杯中茶,轉身離開茶樓。
六人看著孟姓中年文士離去時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前途難料,有不同抉擇,實為正常。”榮姓青年人微微一歎道。
“人各有誌,強求不得。”少年人一席話,眾人陷入沉思。
“我隱隱有預感,到了新的地方,一定有一番大作為。”曾姓中年文士深邃智慧的雙眼,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
“報名去,越早動身越好。”吳姓青年起身說道。
“吳賢弟,有點迫不及待了,一起!”曾姓中年文士朗聲道。
“哈哈……”六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郎聲大笑。
此番西行之旅,人們爭先恐後。一時間,平日裏各執一詞的文人士子,今日卻難得那麽心齊。
不少文人學子頭腦一熱,決意報名西行,一貫斯文的他們,此刻竟與市井小民並無二樣。
“哎……你別擠,踩到我腳了!”
“哦……抱歉……”
……
“大家不要急,名額不限,注意秩序!”
太陽西斜,博雅茶樓依舊熱鬧如初,看架勢,得加班加點了。
明月高懸,月華如水,夜空朗星閃爍。
“戴總,西行學子的名單已經出來了。僅僅半日光陰,刨除那些個讀書郎,報名人數高達五百人!”戴季琦手拿厚厚一疊名單,一臉的不可置信。
“老三,明日我也要西行了,這裏的一切可都交給你了。”戴龑緩緩合起一直隨身攜帶的三十六計,沉聲道。
“定不辱使命。”戴季琦肅然站立,鄭重敬禮。
鎬京,後周王宮。
姬婧懿身披一襲明黃色的金絲鳳衣,極盡奢華,端坐案前,優雅貴氣。
這一刻,她退去了夜幕尊主的殺伐果斷,化身為高貴的王室公主。
姬婧懿獨自一人焚香品茗,一派悠閑寫意。
“參見公主。”伶姬邁著碎步來到案前,雙膝跪地,磕頭叩拜。
“起身說話。”姬婧懿皓腕輕抬,淺斟一小杯香茗,如幽蘭之姿,嫻靜優雅。
“啟稟尊主,鏡鑒社總部西遷了。”伶姬雙手疊於小腹,垂眉順目,輕啟櫻唇道。
“都撤走了?遷到何處?”姬婧懿輕掩俏臉,微抿一口,隨口問道。
“人員並未完全撤走,卻帶走了不少文人學子。奴婢猜想,應是西遷渭水無疑。”伶姬答道。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地名,姬婧懿藕臂略微頓了頓,一雙美眸微抬,頓時威儀盡顯。
鏡鑒社落戶王畿多年,起初並未能引起人們的關注。這麽多年來鏡鑒社苦心發展,這才有了今日的大好局麵,如今卻突然將總部西遷渭水。多年來開創的大好基業,如今說放棄就放棄,幹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著實讓人出乎意料。
鏡鑒社的首腦人物,姬婧懿有過親身接觸,也暗中調查多時。姬婧懿自然清楚那人絕對不是無謀武斷之人,他到底是如何考慮的,姬婧懿想得頭腦發脹也想不明白。
“帶走了多少文人學子?”姬婧懿也就是隨口一問。
“第一天就有六百餘人報名。”伶姬怯聲道。
姬婧懿驟然抬頭,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僅僅一天,鏡鑒社便從後周王畿帶走那麽多文人學子,人口流失,人才外遷,對一個國家意味著什麽,姬婧懿再清楚不過。
“尊主無需擔憂,當今文壇大家孔、孟二位夫子雙雙西行傳教。這些個文人學子,欽慕大賢,應是衝此二人而去,過段時間定會重回王畿。”伶姬心思靈巧,知道尊主這個表情意味著什麽。
“不可大意,擺駕,我要親麵王兄。”姬婧懿猛然起身,拖曳著金絲長裙走出宮殿。
一路上,姬婧懿心緒不寧。士子流失,算不上什麽稀奇事,如此大規模的西遷,還是首次。
臨近天子寢宮,姬婧懿聽到裏麵傳來讓她無所適從的聲樂。
興慶殿,後周天子寢宮。
氣勢恢宏的宮殿內燭光綽綽,燈火通明。美酒佳肴換了一種又一種,輕歌曼舞一曲又一曲。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靡靡之樂無休無止。
後周天子,周延王半躺於寶座上,頭顱微仰,發冠淩亂。張口接過佳人素手柔荑遞過的美酒,酒入喉,周延王抿了抿雙唇,呼出濃鬱酒香,一臉陶醉。
美酒醇香,佳人在懷,極樂至極,給個神仙也不換。
“王上,公主求見。”這時宦人進來通報道。
“又是她!真掃興,有請。”周延王寬大的衣袖無力一揮,掙紮起慵懶的身軀。
“不必多禮了,深夜前來,所謂何事?”周延王一臉的不耐煩,神色不悅。
“無數文人學子相繼離開王畿,王上可知?”姬婧懿一臉失望地看著醉生夢死的君王,強壓著憤怒道。
“走少些也好,省得操心。”周延王毫不在意,繼續逗弄懷中嬌媚可人,身披貼身薄紗的宮娥。
後周王室財政吃緊,實在供養不起這些成天隻會誦讀聖賢書的儒生。
“既然君上無意此事……”姬婧懿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無需請示,你看著辦。”周延王不耐煩自己親妹妹那長篇大論的大道理,隻想著快點把她打發走人,莫妨礙了他繼續尋歡作樂。
“既然如此,王妹告退了。”姬婧懿碰了一鼻子灰,憤然轉身。
滿懷誠摯之心而去,卻被一再冷落,著實讓人心灰意冷。
走出醉生夢死的天子寢宮,姬婧懿憑欄遠眺,對著夜幕黯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