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大人提出的竟是這樣的幫助
回到廣州,李東白第一要做的事,就是到西門的城門口,看看有沒有姑姑月明留下的聯絡暗號。他住進青廊客棧,後又移居周府,都在西門向右二十步的城牆腳下,埋入一個手指大小的竹管,裏麵的紙卷上寫著他的落腳之處。按理說,姑姑辦完九天師太的事,這兩天也該到了。他怕聯絡的竹管被拾荒人扒掉,所以,再去看看。結果竹管原封不動的躺在城牆腳下,卻沒有姑姑的任何消息。
??望著前麵這條不見盡頭的官道,有進城的,有出城的,有騎馬的,有行走的,來來往往,十分熱鬧,他的心裏不禁有些著急,姑姑曾對他千叮萬囑:複仇之事,務必等她到後再商議定奪,絕不能擅自行動,以免攪了大局。可是,人在這複仇之地,一天天無所事事,真是坐立不安。真希望姑姑立刻出現在身邊。
??回去路上,心中茫然,騎著馬,由著它“噠噠噠”的朝前走去,不知這麽毫無目的的走了多少時候,忽然間心頭一震,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鋪子,熟悉的青石板,熟悉的一塊塊招牌,還有一家家店裏麵熟悉的人——鬼使神差,他竟然來到了正陽街,來到了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來到了他的家!他連忙策馬緊趕幾步,前麵出現一座府邸,上寫“陳府”兩字的匾額還在屋簷下,三開間門廳,並不豪華,更談不上氣派,隻是顯得十分寬敞。李東白跳下馬,走上三級石階,映入眼簾的是貼在黑漆大門上的兩道封條。他失魂落魄般,一步步走到大門前,用手去撫摸兩個銅環,上麵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從門縫裏可以看見用一塊塊花崗石鋪成的石板過道,以及最前麵的一排房屋,那是父親接見來訪客人的廳堂。可以看見那兩扇朱紅漆的落地長窗,上麵也貼著封條。李東白的心似乎被攪碎了,十七年,從小到大,點點滴滴,怎麽會忘記。平日裏每時每刻都在想起,時時刻刻都在想這個家,此刻,家就在眼前,卻再也沒有了,管不住的眼淚,像洶湧的洪流,奔湧而出,泣不成聲。
??就在這時,一個人帶著好奇的目光,走到李東白身後,他卻渾然不知。這是一個中年婦女,身上係著圍裙。她伸手在李東白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卻把他嚇個半死,差點“啊”一聲驚叫出來,回頭看,認識,是前麵糕團店裏的老板娘。她做的粢飯團特別好吃。剛要開口叫,忽然間腦子清醒了,不覺對自己的失態十分後悔,連忙收斂心神,他知道已經來不及了,腦子一閃,連忙邊抹眼淚邊說:“啊,原來是大嬸,我從金陵來,在那裏活不下去了,趕了幾千裏路來投奔陳家,哪裏知道會是這樣。”
??大嬸朝他看了一眼,帶著懷疑的口氣說:“看你的衣著,又騎了馬,哪裏像活不下去逃難的樣子?”
??李東白臉微微一紅,幸虧機靈,連忙圓謊:“不是沒飯吃,是我家得罪了南唐朝廷,皇帝下令要。。。。。。”說著,他做了個殺頭的動作。“所以逃出來了。”
??“哎呀,真是作孽呀,怎麽南唐也是這個樣子?所以,我一看你就是個官家公子,原來如此。這位小兄弟,趕快離開吧,這兒可不是你待的地方,你看看這方磚地上,灰塵都積得這麽厚了,沒人敢走到大門前,被人看見了,報進官府,怕是要掉腦袋。”
??李東白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問:“這陳家到底是怎麽啦?不是在朝廷裏當官嗎?這好好的怎麽會?”
??大嬸雙手捏著圍裙,長長的歎了口氣,說:“今天天氣好好的,明天說不定就下雨了。昨天這個人還好好的,說不定今天就死了。如今這世道,誰還會抱著‘好好的’這三個字過日子。陳府是好好的,認識陳老爺陳大人的,誰不說他是個好人,是個好官。有好幾次,他拉著一雙兒女的手,到我店裏來買糍飯,笑嘻嘻的問我生意好不好,說我的糍飯特別好吃。好人哪,一家上下都是好人,他女兒叫陳元杼,每次碰到我,都大嬸大嬸的,叫的特親熱。可是,結果怎麽樣?昨天還好好的,這一天大禍就來了,全家一百多口人,都被官兵押到菜市場去殺了。可憐哪,這街坊四鄰的,沒有一個不落眼淚。殺人後又抄家,除了書,抄到的銀子不足百兩。”說到這裏,大嬸提起圍裙在眼角邊擦掉淚水,又湊到李東白耳邊,悄悄說:“幸虧,陳大人的一雙兒女逃走了,老天有眼,給陳家留了後。可是,官府一直在追查,五年了,聽說這皇帝老兒還一直攥在手裏不放,一定要斬草除根。你看,西麵廊簷下,還貼著捉拿姐弟兩人的告示,數不清換了多少次了。這裏的人都這麽說:姐弟倆逃出去了,將來呀,說不定這皇帝就死在他倆的手裏。喂,你和陳家帶點親,所以我對你說這番話,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命的。我看你這回是白來廣州了,趕緊到別處去吧。”大嬸說完,朝街道兩邊瞥了一眼,匆匆忙忙的走回她的店鋪去了。
??大嬸的一番話,讓李東白稍稍有了些安慰,人沒了,留得清白在人間。劉晟欠下的血債,離開償還的日子也不遠了。看到了家,不由得又想起了弟弟和鏡明師伯。不知道他倆是否還在人世?姑姑堅信,他們一定活著,可是,五年了,江湖中怎麽連一點音訊都得不到呢?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和姑姑的情況,他們不是也絲毫不知嗎?想到這裏,一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就在這裏給弟弟留個記號:用藏在靴筒裏的匕首,在左邊門框上刻了一隻蝴蝶。小時候,經常和弟弟玩藏字遊戲,一幅畫裏,藏著一句詩、一個字。而這隻蝴蝶裏就藏著一句話:我在周府。如果弟弟看到,一定明白。
??做了這兩件事,心裏舒坦了許多,李東白牽著馬,走在無比熟悉的街道上,腦子裏卻在想著如何讓這個凶殘暴戾的皇帝劉晟償還血債的一個個計劃。他想過深夜闖宮,實施暗殺,但劉晟奸詐,不僅防衛森嚴,一定還有重重機關,不能冒險。他也想過,找門路混到禁衛軍裏,找機會接近劉晟,殺他個措手不及,但這樣近距離刺殺的機會要等到何時?
??李東白就這麽一會兒走走,一會兒騎馬,無暇顧及五年中廣州城裏的變化,更無心觀看兩旁商店用來吸引顧客目光的花式廣告,他深知盡管自己在胡思亂想,但明白到廣州來的目的是什麽?隻希望姑姑早一天到來,師傅足智多謀,思慮縝密,一定會有上好的策略。
??李東白一路回去,盡想著如何報仇,卻萬萬沒有料到,會迎來一件讓他瞠目結舌無所適從的大事,在他本已千絲萬縷紛繁雜亂的頭腦中,再攪了一把。
??他跨進周府大門,管家仿佛早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似的,笑著說:“哎呀,李公子你總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正等著你呢,請隨我來。”
??李東白以為就是商議如何保護小姐安全的事宜。周冷歆連連遭險,為防不測,定一個萬全之策,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是獨生女兒,掌上明珠。
??隨著管家來到後院,一排十分高爽的平房,一長溜朱漆細方格長窗,院中左右兩個大花壇裏,兩顆造型相似的長青針鬆,好似兩位長者,伸出長長的胳膊,在迎接貴客。
??李東白雖說到周府已有幾天,但中途去了一趟東莞,所以,在府內也沒呆多少時間,這地方還是第一次來。
??管家說,老爺喜歡清靜,這裏是他看書和寫奏章的地方,中間是花廳,東邊和西邊,分別是老爺和小姐的書房。
??管家來到正中的一對長窗前,十分恭敬的說:“老爺、夫人,李公子來了。”
??裏麵一聲“有請”,管家將兩扇長窗推開:“李公子,請進。”
??李東白跨進花廳,管家沒有進來,隻是隨手將長窗關上。裏麵有些暗,雖然窗上密密的格子都能透光,但與外麵的明亮就無法相比。李東白讓自己適應一下,然後,看見端坐在主位上的周大人和周夫人,急忙上前施禮問安。
??“好好好,東白呀,你來了就好。東莞回來,子傑和冷歆說,你急著要去找一個熟人,不知找到沒有?”
??“回伯父、伯母,這是我姑姑的一位故人,受姑姑囑托,不敢怠慢,所以,急著前去拜訪,沒有及時給伯父伯母請安,還望見諒。”
??周夫人笑著說:“沒事沒事,既然是住在這裏,就如家中人一般,不必有那麽多繁瑣的禮數,隨便一些,才更顯得親近。快快請坐。”
??李東白在一旁側位坐下,問道:“伯父伯母換東白前來,不知是否為了小姐的事?”
??“是呀,是呀。”周夫人接過話茬就說:“東白呀,這事兒我和冷歆她爹都急死了。”
??“啊,伯父伯母不用著急也不必擔心,既然我在這裏,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小姐的安全。”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周夫人聽後,連連搖手,卻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周大人沉吟半晌,說:“東白呀,我們周家遇到大麻煩了,思來想去,別無良策,隻有倚仗你的幫助,方能消災解難,換來我們一家的平安。”
??李東白見周大人說出如此一番話,其中必有緣故,便毫不猶豫的說:“伯父伯母,隻管放心,你們對東白的知遇之恩,東白沒齒難忘,你們有難,我自當相助,請直言,不必客氣。”
??“好,那我就把昨天發生的事,以及我和夫人的決定合盤托出。你聽後自會明白。雖是請你幫助,但還得你答應,這大主意由你自己拿。”
??說完,周大人就把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講給李東白聽。李東白聽完,竟然變成了一尊泥塑木雕,張口結舌,一時半會兒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昨天,周大人早朝後回到府中,剛坐定,忽然門人急急忙忙來報:內侍省總管趙公公來訪!周正祥還未換下朝服,連忙出去迎接。一邊走,心裏一邊打鼓:他怎麽突然來了?來幹什麽?上朝時怎麽連一點征兆都沒有?是有突發的緊急差事,還是。。。。。。容不得多想,趙忠祿以及幾名隨從已經緩步走到前院。周正祥急走幾步,見過禮,請到前廳落座。上茶以後,周正祥才開口問到:“驚動趙公公大駕光臨,一定有大事相告,莫非皇上。。。。。。”趙忠祿嗬嗬一笑,接口說:“一點不錯,是皇上想到你了。”“是皇上要臣去商議還是辦差?”趙忠祿搖搖頭,又微微一笑,說:“什麽都不是,是皇上想到你了。”“想到我?”周正祥一愣,“想到我什麽?”“哈哈,好事好事!”趙忠祿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說:“周大人不是說,令千金已經有了婚配嗎?今天下朝後,皇上特意讓奴才傳個口諭:周大人對朝廷盡忠,為皇上分憂,特賜寶珠一對,著即日完婚。”說完,他叫隨從送上一個錦盒。周正祥慌忙站起身,誠惶誠恐從隨從太監手裏接過,說:“煩請趙公公回稟,臣周正祥對皇上的一片心意,感激涕零。隻是,即日完婚,太過倉促,一切事宜尚未準備,能否。。。。。。”周正祥話未說完,已給趙忠祿攔住,說:“周大人,皇上今天心情好,你是想掃他的興致麽?”周正祥雖是一品大臣,但在這位總管大太監麵前,總覺得他的身上附著皇上的影子,稍有差錯,就會給自己甚至給家裏帶來麻煩或者災難。所以,雖然趙忠祿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友善神色,但這句話的分量,周正祥自然能夠掂量出來,也不敢再說什麽,恭恭敬敬一聲“臣謹尊皇上口諭,即日為小女完婚。”“哈哈哈,周大人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咱家這就回宮,稟奏皇上,周大人的千金,三日後完婚。好,這就告辭了,大婚之日,咱家再來討一杯喜酒。”
??趙忠祿說完要走,忽又轉過身來,問:“對了,周大人的乘龍快婿是。。。。。。”“啊,小婿是。。。。。。金陵人,叫李東白,我們兩家從前是世交,又是鄰居,兩個小孩出生同年,訂了娃娃親。後來李家離開廣州,去了金陵,在那裏做珠寶生意。”盡管周正祥的腦子裏已有所準備,但趙忠祿這突然一問,著實讓他有點措手不及,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套臨時編造出來的謊話,是否讓對方聽出破綻?“金陵?是南唐的京城?”“正是。”“好!周大人留步,咱家這就告辭。”
??送走趙忠祿,周正祥已是汗濕重衣,隻覺得背上一陣陣發涼。事後,他馬上把這事告訴周夫人,不料,周夫人聽後反倒樂了,說是皇帝促成了一件好事。選李東白當女婿,正合心意。周正祥憂心忡忡的說:“這是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我們的女兒冷傲清高,給她說了幾個,都被她拒絕了,否則也不會擱到這般年紀。還有東白,他又會怎麽想?父母又遠在金陵。。。。。。”周夫人搶過他的話茬,說:“老爺呀,你處理朝政大事,有條有理,今兒個怎麽在這件事上犯疙瘩啦?三日後完婚,容得你想這想那嗎?女兒的心思,我明白,你不用擔心。如今,隻要這位李公子答應,就萬事大吉。”
??這就是周大人和周夫人這麽急著把李東白叫到花廳來相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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