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深夜談心

  次日晚上，李東白的房間裏，燭光明亮，雖然新婚之後已有些時日，但仍是有著濃濃的喜氣。李東白站在西邊的牆壁前，正在凝視著掛在壁上的那幅“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水墨畫。這是按照唐朝詩人李白所寫的一首詩而產生的畫麵，兩旁叢山峻嶺，中間江流曲折，一葉小舟正順著水勢，真有一瀉千裏的感覺。李東白似已深入畫境之中。


  ??正在床邊整理被子的周冷歆，緩步走到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頭依偎在他肩上，輕輕說：“又有什麽心事啦？”


  ??李東白略感意外的說：“你怎麽知道我有心事？瞎猜的吧。”


  ??周冷歆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似乎那眼睛能洞穿別人的心，她望著滿臉疑惑的李東白，“撲哧”一笑，輕輕地說：“你我雖然相識不久，但這並不重要，我爹經常感歎：有的人即使天天相處在一起，但是還是看不透他的心思。而有的人雖然相交甚少，卻一見如故。元宵燈會你出手相救，那時我們還不曾相識，那是一個義字。東莞之行，你冒著生命危險替人下海，救了多少可憐的珠奴，這是一個道字。我正是看中了你身上的那種俠骨丹心，才答應嫁給你的。洞房那夜，你無奈之下隻得講明真相，我雖然有千般的失望，百般的委屈，但又怎能抵得過你背負血海深仇內心之痛的萬一。所以，我想通了，願意為了你去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我的一切。沒有得到如意郎君，也得到一個好姐姐，沒什麽遺憾的。我知道，你有使命在身，所以我告訴自己，盡力的去幫你，去關心你，剛才看你凝望著這幅畫的神情，又怎會看不出你懷著心思呢？”


  ??李東白望著周冷歆那一對明亮透徹的眸子，不免湧起一股深深的歉意。她很單純善良，也很有正義感，嫉惡如仇，而自己可以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爹在朝廷的地位，利用她使自己有個顯赫的門庭作為棲身之所，掩人耳目。然而，卻讓她做出如此大的犧牲。雖然周冷歆說，已經想通了，但自己心中免不了會深感內疚。於是感激的說：“冷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生都無法報答，真的謝謝你。”


  ??周冷歆聽後，顯得有些不悅，說：“都已經這樣了，況且剛才我說過，我不怪你，反過來講，我的命都是你救的，還說什麽謝不謝！你再如此虛偽，便不是我認識的李東白，我可不理你了。”


  ??李東白見周冷歆生氣，連忙說：“對不起，好妹妹，以後再也不提了。”


  ??“這還差不多，說說吧，望著這幅畫想到什麽啦？”


  ??李東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兩百多年前，唐朝肅宗皇帝乾元二年春天，李白因永王藺案，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往被貶之地。行至白帝城，忽聞敕書，驚喜交加，隨即放舟東下江陵，故作詩《下江陵》。”


  ??周冷歆聽到這裏，隨口背出這首詩來：“‘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從中可以看出，李白解脫後無比輕鬆的心情。”


  ??“是啊，李白當年投在永王李璘門下，永王造反時，李白力勸不成，後來受到牽連，但最終還是弄明真相。由此看來，肅宗還是個實事求是的皇帝，如果換了當今南漢的劉晟，隻怕抄斬的不僅是李白滿門，還得株連九族。”


  ??“如此感慨，果然又是想到了複仇的事。聽你姑姑和師伯的話，一步一步去做，切莫冒失莽撞。劉晟欠下的，不僅僅是你一家的血債。南漢有多少被他殘害屈死的冤魂，你姑姑說的好，要讓他嚐到死亡一步步向他逼近的恐懼，要讓他為他的殘暴付出受盡精神折磨的代價。”


  ??李東白點了點頭，說：“是啊，他欠下的累累血債，要讓他一筆一筆的還清，如果讓他就此一死了之，還真是沒法解去心頭的深仇大恨。”


  ??“我爹在朝為官，回來後也常常長籲短歎，問他何事，他也隻是搖頭，我能夠猜到，他肚裏也裝滿了難以言說的不滿，他是身在朝廷，無可奈何，滿腹憂愁為南漢啊。”


  ??“快了，隻要有個好皇帝，國家和百姓就好了。”頓了一下，李東白說：“對了，今天下班回來，爹對我說，朝廷正在查一個製造假錢的案子。他說造假錢要有銅材料，而銅礦都由朝廷專門派人在管，每個銅礦都這樣，而且有軍隊保護。誰有通天本領？看起來，這案子的水很深，負責此案的是刑部尚書，爹說房大人十分犯難，但這假錢對國家和老百姓的危害極大，所以叫我暗中做些調查，幫幫房大人。”


  ??周冷歆不以為然地說：“如今的天下這麽亂，烏七八糟的事什麽都有，又弄出一樁假錢案。既然爹這麽關照，你就一定要格外小心，把握分寸。”


  ??李東白聽了後，向周冷歆深深的作了一揖，矯揉造作的說道：“是，夫人。”


  ??周冷歆臉一紅，用拳頭輕輕捶一下李東白的肩，裝作生氣的說：“油腔滑調，不理你了。”說完，真的鑽進被窩睡覺去了。


  ??李東白卻沒有一絲睡意，他輕輕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夜靜極了，風息全無，隻有稀稀落落的昆蟲鳴叫聲。


  ??拉得嚴實的紅色窗外遮擋的月光，他吹滅了燭火，讓自己處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覺得這樣會能夠讓自己心靜，隻有心靜了，才會好好的去想一些事。


  ??最近一段時間，的確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半瓢子的突然出現，讓他驚愕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那天，月明帶著他去鏡明師伯的住處，說是帶他去見一個人，神秘兮兮的。待到了那裏，兩人相見，都愣住了。不愣才怪呢，與半瓢子相處，就那麽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當年的半瓢子，給人的感覺就是個江湖小混混，但是他冒著危險乘著鄉下的當當車，一路顛簸到葫蘆村來報信，而且立即證實了鎮使派人來抓他們姐弟倆的消息。正因為這樣，無奈之下，自己才把親生父親李勝傲的三件遺物托付給他，請求他的幫助，把這些遺物交到師伯和師姑的手中。萬萬沒有想到，半瓢子為了當年的一句承諾，從北到南，上天入地般地去尋找，途中曾被南楚的軍隊抓去扔進銅礦裏做苦力，曾被大涼山的強盜抓上山去，因禍得福成了大寨主水火娘娘的幹兒子，本可以在山上享福，但為了這個承諾，他又毅然下山繼續南下，到了廣州，正逢葉正宏伯伯受難的時候，半瓢子聽說葉正宏是因五年前陳京澤家的案子受牽連，竟然不顧自己的生死，要去救下這個為正義遭難的無辜老人。他這哪裏是救，完全是飛蛾撲火，或者是他以為陳元杼已在龍山上被鷹鷲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或者是他以為此生完成對陳元杼的承諾已經無望，或者是他看到葉正宏如此受盡折磨而無法忍受。總之，這五年多來，他為了完成這個承諾，不離不棄，甚至不惜搭上性命。這樣的心，有多真？這樣的情，有多深？這樣的人，世上有幾個？本以為龍虎鎮葫蘆村的托付，早已被扔到九霄雲外，那個自稱叫半瓢子的人也在茫茫人海中失去蹤影，父親的三件遺物從此將石沉大海。萬萬沒有想到，此生還能重逢，還能重獲視同生命的這三件遺物。所以當月明講了半瓢子這五年多時間裏的遭遇後，他竟然一時衝動，一把抱住了半瓢子，嚎啕痛哭起來，淚如雨下弄得半瓢子不知所措。待到自己忽然間意識到，自己是女兒身的時候，急忙鬆開緊緊抱著的雙臂，臉漲的通紅，嚅嚅地說：“對不起半瓢子，我忘記自己。。。。。。”半瓢子也從慌亂中回過神來，急中生智回了一句：“沒關係，你現在不是李東白嗎？我們一樣是個帥小夥。”李東白聽了，忍俊不禁，笑著說：“還是這麽油嘴滑舌。”說話的時候，似乎在這個場合裏，已經忘了自己的偽裝身份，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絲姑娘的嬌羞嫵媚。


  ??此刻，夜深人靜之際，想起這些，李東白的臉上竟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片笑容，打心裏感覺到一股甜甜的滋味。半瓢子沒性沒名，東飄西蕩，與自己也是素未平生，想不到他竟是一個如此重情重義，富有正義感的俠士。當時聽了姑姑的講述以後，不假思索的激情擁抱，是衝動嗎？是感動嗎？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那個已經變得相當成熟的半瓢子就漸漸走進了李東白的心裏，就像一顆種子落進土裏。不知道此生是否能夠重新成為陳元杼，如果有，會怎麽樣？想到這兒，他的臉上熱熱的，有點燙。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