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一個死亡的車夫
鏡明和月明離開廣州,策馬揚鞭,穿過鳳凰山。山外有一個小鎮,鎮子雖小,卻十分熱鬧,因為這裏很早就是絲綢的貿易集市。同時,也有茶葉、紙張和古玩珠寶之類的交易,生意興旺,大都是外來的客商,帶來一批貨,賣完了便打道回府。就因為這樣,鎮上的客棧和小飯館特別多。
??這個小鎮名叫開平,從前隻是一個小村莊,但是,卻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因為遠離邊境,南楚和閔國的“手”伸不到這裏,“腳”跑不到這裏,沒有這些鄰國的騷擾,相對來說就比較太平。做生意,最要緊的是環境,哪裏能夠平平安安賺點錢,哪裏就會聚集人氣。
??開平鎮的人氣的確不錯,人頭攢動,喧囂聲不絕於耳。有幾個擺地攤的叫賣聲特別響亮,有洪亮的大嗓門,也有清脆的女聲,這些沿街路邊攤上賣的都是低檔品,便宜貨。一串串的珍珠項鏈,隻要一個銅錢,隻是這些珍珠大小不一,又不規則,幾乎沒有一顆是圓的。有些攤上擺著各種色彩的絲綢織品,也很便宜,兩個銅錢可以買一條桌麵大小的圍巾,上麵的圖案十分漂亮,隻是每條都有些毛病,不是有個洞重新修補過,便是顏色掉了一片。除了這些前來趕熱鬧的小買賣,趕趟兒來掙錢的就是嶺南小吃,有的為了吸引客人,甚至把台板擱到街道上了,所以,原本有二丈來寬的街麵,頓時狹窄了許多。但來往的不僅是行人,還有馬車,有些趕車人十分彪悍,如是妨礙了他,車輪子直接從攤上碾過,倒黴的還是自己,所以也不敢過分。
??鏡明和月明走在這條街道上,今天他倆可不是出家人的打扮,而是一副生意人的模樣。鏡明穿一襲古銅色長袍,黑色布鞋,頭上戴了個員外帽,兩條長長的飄帶一直垂掛到後腰。月明則雲鬢留海,腦後一條長辮隨意的用發夾束著。身穿紫色斜襟夾襖,同樣顏色的長褲和繡花鞋。兩人緩緩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儼然是一對中年夫婦。但是,他們無心去顧及兩旁的店鋪和讓人心動的一聲聲叫賣,他們來的目的是要尋找一輛馬車,正是為邵其宗運送三箱假錢的那輛,隻有他才知道他的前一站在什麽地方,與他交接貨物的另一輛馬車的車主有什麽特征,怎樣才能夠將其找到?
??為了便於尋訪,月明特地將這個趕馬車的人,畫出一幅人像。趕馬車的,與各種不同的人都有交往,熟人多,不難找到。
??鎮西珠寶集市貿易市場的旁邊,有一家馬車行,鋪麵不大,店鋪的右側有一塊空地,稀稀落落停著幾輛馬車。
??鏡明和月明來到這家店鋪前,抬頭看,上麵掛著石記車行的招牌。兩人緩步走了進去,坐在賬台後正在撥算盤的老板見來了生意,連忙丟下手裏的活,走出賬台迎了上去,笑容可掬的說:“兩位客商,可是想雇一輛馬車?”
??老板五十開外年紀,體態臃腫,左腳有點跛,走起路來一高一低但十分利索。
??鏡明雙手一拱,說:“尊駕想必就是石掌櫃了。”
??“不敢不敢,在下正是。”
??“好,我們並不是來雇用馬車,而是來打聽一個人。”
??“打聽一個人?”石掌櫃有些失望,說話的熱情也就減了許多,“打聽人怎麽到車行來了?你們走錯地方了。”說著,轉身要回賬台。
??“石掌櫃請留步,我們要找的是趕馬車的車夫,如果你能告訴我們,自然不會讓你白說。”
??這世上有很多人,隻要給錢就會給你辦事。車行老板是個生意人,自然喜歡錢,更何況近來生意不好。所以,胖臉上又堆滿了笑容。
??於是,鏡明從衣袖裏取出一張畫像給他看。不料,石掌櫃隻瞧了一眼,“嘿嘿”一笑,說:“哎呀,畫的真是像極了。這不是土豆嘛。長著一張土豆臉,那小眼睛厚嘴唇,活靈活現。土豆,是土豆!”
??鏡明說:“請問掌櫃,土豆叫什麽名字?是你雇的車夫嗎?”
??“他的大名我不清楚,人家叫他土豆,土豆就成了他的名字了。他是我石記車行的車夫。隻是,昨天沒有來,今天到現在也沒有來,也不來說一聲,幸虧這兩天生意少,要是客人急著要用,車夫又不在,這買賣不就黃了,真是不懂規矩。”
??月明說:“他常常這樣不懂規矩嗎?”
??“不是的,我隻是順口說說的。土豆是個老實人,本分。其他幾個夥計,幹了幾趟活,掙了點錢,要到賭場去過把癮,到窯子裏去找找樂子。他從來不去這種地方,前年娶個媳婦,是前村一家獵戶的女兒,小日子甜著呢。”
??“他的家在哪裏?家裏還有什麽人?”月明的問話有點急促,她從石掌櫃的話中隱隱感到了一種不好的預兆。
??“喏,出店門向東,看到一家賣雲吞的點心店,對麵有條梅花弄,走進去,裏頭左邊的那家便是。家裏就他媳婦,父母早就沒了。”
??月明不再多問,朝鏡明使了個眼色,鏡明自然明白,給了石掌櫃一些小錢,兩人便離開車行,急匆匆來到梅花弄。
??弄很窄,兩邊都是二層樓房,牆壁斑駁陸離,牆角長著青苔,青石鋪的路麵有些潮濕。弄並不深,兩邊各有三個門戶。走到底,左側有扇門,門上的黑漆掉了不少,又有兩條二分寬的門縫。
??這裏,就是石掌櫃說的土豆家。
??敲了幾回門,一回比一回急,但是裏麵沒有一點聲息。從門縫裏張望,裏麵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
??月明說:“隻怕不妙,有人走在我們前麵了。”
??鏡明說:“進去看看。”說完,縱身一躍,右腳在牆壁上一撐,左腳已踩在屋簷上,足底輕輕一彈,人已上了屋麵。月明隨後也飛身上屋,隻見幾間房屋中間有個天井,很小,一丈見方。兩人提一口氣,像兩隻狸貓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但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一幕,讓他們目瞪口呆。盡管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但真正看到後,還是情不自禁的會打一個寒戰。
??這是一間堂屋,不大,很陳舊,包括桌椅。而在屋內的一根木梁上,懸掛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月明那晚見到的運假錢的車夫土豆,另一個女的不用說,就是他媳婦了。土豆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很大,那兩隻死魚一般的眼珠子,突出在眼眶外麵,似乎在告訴人們:我們是老實巴交幹活的本分人,你們為什麽要殺死我們?
??月明看著這兩個無辜被害的可憐人,有些自責。如果那晚她沒有出現,土豆夫婦現在照樣活得好好的。她也沒有想到,會招來這樣的後果,不由得心頭一酸,眼眶裏湧滿了晶瑩的淚水。
??鏡明見狀,伸出手,輕撫月明的肩頭。月明順勢朝鏡明的胸前一靠,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輕的啜泣起來,“是我害了他們。”
??鏡明輕輕地拍著月明的背,安慰道:“師妹不必自責,邵其宗本就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如今,他的命運掌握在另一個更為厲害的主子手裏,為求自保,自然要把一切痕跡抹得幹幹淨淨。也是土豆夫婦倒黴,撞到這麽大的一個陰謀裏,萬萬沒有想到,邵其宗的動作這麽快。如今人死不能複生,我們唯一能做的,是馬上告訴車行老板,如果我們一走了之,日後事發,會懷疑是我們殺害了土豆夫婦。”
??於是,他倆又重新來到石記車行。石老板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得說話直打哆嗦,臉上的胖肉一抖一抖的。還是聞訊從裏間跑出來的老板娘沉著,遇事不慌不忙,安排店裏的一名夥計趕快到鎮使衙門去報告,同時泡上好茶,好言好語請鏡明和月明暫留片刻,讓官府的衙役做過初步的調查後再離開。為了留住他倆,老板娘不停的和他們說話,講開平鎮的來曆,介紹哪些珍珠是值錢的,哪些是不值錢的,還有鎮上各種各樣的小吃。她一邊說話,一邊把目光朝街麵上溜,巴望派去的夥計趕快回來。就這麽講了半個時辰,伶牙俐齒的老板娘大概忽然間覺得肚子裏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來講了,便有些著急起來,一會兒吩咐一旁的老板給客官續茶,一會兒又不停的埋怨說他死心眼兒,土豆這次趕車回來,心裏一定藏著事兒,就隻知道一天到晚撥算盤,十幾輛車,有那麽多算不完的帳?正兒八經的事卻沒個鑒貌辨色,如今倒好,出這等大事,店裏的車夫、老板能脫得了幹係?老板娘這麽數落著自己的男人,一邊用一塊絲絹輕輕擦拭額上的汗水。看得出,這裏裏外外都是女的當家。也難怪,老板娘雖然也有四十左右的年紀,但皮膚白皙,長得標誌,又是個能幹人,這家店裏不由她擺布,還真有點說不過去。
??過了大半個時辰,那夥計終於急匆匆回來了。後麵跟了兩名衙役和一名仵作。他們已經到土豆家驗過屍體並進行一番勘察。仵作說,土豆夫婦被害的時間是在昨夜,大約亥時到醜時之間是先被扼住喉嚨窒息致死,然後被懸掛在梁上,偽裝自縊的假象。衙役問了好多問題:土豆夫婦平時有沒有冤家對頭?夫妻關係好不好?土豆為人怎麽樣?他在外麵有沒有其他女人等等。還看了他的出車記錄,老板的本子上清楚的記著:五月十四,馬姓客商雇車一日一夜,車費大錢一枚,收迄。車夫土豆。這是他的最後一次出車。老板說,土豆那次趕車很辛苦,到前天半夜才回來,所以特地賞了他兩個小錢。
??衙役訊問一番,見沒有重大收獲,也無心逗留。臨走時,對鏡明和月明說:“你們兩位沒有什麽嫌疑,因為土豆夫婦死亡的時間與你們去的時間明顯不符。但是,你們是廣州城裏的,特地來尋找土豆,卻是為了什麽?”對於這個問題,月明心中早有答案,所以不假思索的說:“我們的一位朋友,去年曾經用土豆的車跑過一趟絲綢,途中遇到兩名強盜要搶貨,幸虧土豆拚命趕車,免遭一劫。後來,朋友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這次我們來開平鎮,他就委托我們順便捎給土豆一些獎賞,卻不料土豆遭此大難。”
??月明的一番話,侃侃說來,無懈可擊,衙役也隻是聽聽而已,便說:“如此,你們也可以走了。”說完,一行三人踏出店門,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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