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路上見聞
這麽一耽擱,加上月明心中難受,無法排遣,拚命的讓馬加快速度。耿將軍為他們挑選的都是軍中好馬,所以跑得如飛箭一般,山道旁密林中的樹,隻覺得一排排從眼前忽閃而過。不一會兒,便已馳出百十裏路。
轉過一道山彎,眼前豁然一亮,出現一個地勢平緩的山坡,坡上的情景讓月明收住韁繩,停了下來。
隻見坡上有很多人,分散在那裏幹著活。有的兩三人一起,正用鐵鏟挖掘長在那裏的樹。有的正用鋤頭平整泥土。由山腳往上,已形成一級級的階梯,每一級約有三尺寬,一級與一級之間約有兩尺高。也有的人把挖掉的樹扛到山腳,那裏有一輛輛木板車,堆滿了就拉出去。
月明看了一會兒,下了馬,將韁繩往路邊樹上係好,便信步朝山坡走去。她走到幾個中年婦女正在幹活的地方,停了下來,看看。她們正在把梯級上的泥土敲碎,敲成很細的顆粒,一邊扒,一邊輕輕敲。她們的身後已經是扒得十分平整的土地。她明白了,問:“妹子,你們這是要種莊稼嗎?”
一婦女朝月明看一眼,很善意的笑笑,說:“瞧你說的,扒弄土地的,不種莊稼能幹啥?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到這兒來弄泥巴?”
說完,幾個婦女都樂得仰臉發笑。
月明有點不好意思,解釋說:“妹子誤會了,我是說大夥兒費這麽大的勁,把樹挖了,把石頭扔了,能種什麽呀?麥子嗎?”
“不是,我們種茶樹呀,嶽山茶,又叫雲霧茶!”另一個婦女說。
月明朝坡上望去,三五成群的,這裏一堆,那裏一夥,男人幹的都是重活,女人幹的是細活,一條條平整的“泥帶”已經做了一大片,快到坡頂了。她不由得十分感慨,說:“好勤勞的人!”隨即又歎了口氣,說:“可是,你們這麽辛苦,鎮裏要抽稅,縣裏、府裏要抽稅,朝廷更是要抽稅,你們每年收獲的茶葉錢,經不起這麽三抽四刮,還剩什麽?”
幾個婦女停下手裏的活,奇怪的看看她。其中一人問:“怎麽,你不是從長沙方向來的嗎?”
月明說:“我是從長沙來呀。”
一個婦女說:“長沙人怎麽不知道官府的條文規定呢?”
“哪家官司?”
“當然是宋朝的官府啦。”
“什麽條文規定?”
“告訴你,官府的布告都貼到我們村裏了,上麵說,原有得熟地,隻交收獲的一成賦稅,如果是墾荒種植,免去三年賦稅。就是說,我們在這坡上種下茶樹,明年有了收獲,三年不交賦稅,三年後也隻交收獲的一成。所以,村長就帶我們墾荒來了。他懂,他說這山坡地勢平緩,雖有雜樹亂石,扒平了就是好田。瞧瞧,再扒拉幾天,就可以種下去了,過一陣子,綠油油一片。明年,我們的小日子就美滋滋的了。”這婦女說得興高采烈,忽又話鋒一轉,問:“哎,聽你口音,不像長沙人,保不住是南邊的吧?”說著,用手指朝南麵指了指。
月明沒有隱瞞,點點頭,說:“我是南邊的。”頓一下,補充說:“廣州鄉下。”
一個婦女聽後似乎很吃驚的說:“哎呀,那你還想回去呀?待在那邊幹什麽呢?苦死了!你看,坡頂那個,正在扛樹的,是我表哥。他一家就是南邊的,有個地方叫河源,河源你知道嗎?離廣州不遠。河源鄉下人。租了幾畝薄地,又要租錢,又要交一級一級的賦稅,去年開始,朝廷規定要交人頭稅,有一個算一個,收的少,交的多,活不下去了,拖老帶小一路討飯到這裏來找我,聽我這麽一講,樂死了,這不,留下來了。還有,村長也留了兩撥人,都是海邊人,聽說是東莞的,到海裏去摸蚌采珍珠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發財行當,聽他們講了才知道,官府的士兵押著他們跳到海裏去踩珠的,每年要交多少珍珠作為賦稅,也是按人頭攤派的,交不出就被士兵抄家。有一個人私底下藏一些珍珠,想到城裏換些糧食,結果查出來了,被活活打死呢!這幾個人是半夜裏跳海遊到楨州,才偷偷跑出來,他們聽說宋朝的官府對百姓好,就一直往北邊跑,到我們村裏,幾個年輕小夥都隻剩皮包骨,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村長見他們可憐,又那麽年輕,便收留了他們。隻可惜,他們的家人都沒法出來,還在那兒受苦呢!”
“快了,時間不會太長了!”月明脫口而出,簡直沒有做任何一點思考。說完這句話,心頭忽然像小鹿般“突突”亂跳,我在說什麽呢?我這是希望南邊也快點這樣嗎?南邊是南漢,南漢是自己的國,我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是她們的話把我感化了?難道是眼前這熱氣騰騰的場麵讓我明白了?難道這不是活生生的事實?
難道老百姓盼望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難道南漢的氣數真的已盡?
諸侯割據,稱王稱帝,互相吞並,戰火遍地,官府橫行,各個小朝廷隻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供他們奢侈享樂,不顧百姓橫屍路邊。如今,有宋朝愛民如子,深受擁戴,這一統天下有什麽不好?眾望所歸,天意如此,自己還死抱著這顆已經爛的發臭的樹幹什麽呢?
月明的心一沉,默默的離開了這幾個婦女,來到路邊。正在解係在樹上的馬韁繩,突然,一串馬蹄聲把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剛回頭,幾匹馬已經到身邊,一個個從馬背上跳下來,把她團團圍住,像八哥一般叫個不停,說個不停:“姑姑,你知道嗎?為了追你,我們還來了個賽馬呢,結果你猜猜誰跑得最快?”這個人未說完,另一個搶著說:“姑姑,中軒欺負我,說薇妹呀,薇妹呀,你就認慫退出吧!他憑什麽這麽說我,我不服!”一個說:“姑姑,你別聽薇妹瞎說,薇妹可厲害了,她還跟師傅打賭呢。”
月明一聽,問景陽:“黃丫頭跟師傅打賭?”
“是,打賭。”
“打什麽賭?”
景陽一下語塞,眾人的目光一齊望向他,心裏都說:“別說漏嘴,別。。。。。。”幸虧景陽腦子靈活,轉了一下,馬上說:“賭誰跑第一。”
“賭什麽?”
“賭輸了就講一個笑話。”
月明吃驚的說:“你師傅。。。。。。講笑話?”
景陽點點頭。
月明驚訝地望向鏡明。
鏡明不好意思的傻笑了笑。
月明問:“你輸了嗎?”
鏡明說:“還好,丫頭輸了。”
黃薇想爭辯:“師傅,我。。。。。。”話未說完,被景陽一手按住了嘴巴,調皮地笑著,說:“姑姑,薇妹打賭我投了一票,我也輸了,這笑話還是我來講吧。”
月明看著他,明白他的意思,正要答應,一直站在旁邊的陳元杼突然跪在地上,心頭一酸,眼淚就出來了,哽咽著說:“姑姑,對不起!”
月明一愣,突然“撲哧”笑出來了,連忙雙手把她扶起,摸出手絹給她擦淚,說:“別哭了!還要姑姑親你嗎?”說著,真的在她的額上親了一口。
元杼笑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
月明說:“時間不早,我們趕到八麵客棧去吃中飯,然後,下午進韶關城,我們也應該去看望看望九王爺和子傑、冷歆他們了。”
於是,一連串急風暴雨似的馬蹄聲在山道上響起。日上三竿,今年的天氣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