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175

  第一百七十五節 祭日

  ??大明永樂六年,秋,南京詔獄。


  ??這一日,劉勉又來給蒙禹送飯了,這些日子來,劉勉的進步可謂不小,在經過三次的嚐試之後,他終於接近了賽哈智,也讓賽哈智相信了他的野心和誠心,最重要的是讓賽哈智知道了這詔獄裏還關著一個特殊的人,一個沒有犯任何罪,卻被皇帝陛下和紀剛關在這裏的人,而這個人,可以讓他賽哈智有朝一日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寶座,而後衣錦還鄉。


  ??劉勉邊擺放飯菜邊說道:“蒙先生給賽大人的建議,賽大人真的照做了,如今已經取得了太子殿下的信任。”蒙禹笑著點點頭道:“嗯,這隻是第一步,但是你記得要提醒他,一定要嚴守秘密,在有外人在場時一定要裝作和太子殿下沒有任何交往。”


  ??劉勉笑笑道:“蒙先生放心吧,賽大人雖然是色目人,可官場這一套卻已經熟稔得很,這些他會小心的,隻是他也讓我問問蒙先生,既然已經獲得太子信任,那是不是他可以進行下一步了?”蒙禹微笑著搖搖頭道:“不急,先走好這一步就行,紀剛耳目眾多,切不可操之過急,其他的,等紀剛回來再看該怎麽動。”


  ??劉勉回道:“好,我會轉告賽大人的。”蒙禹又問:“交趾那邊戰事如何了?”劉勉回道:“黔國公沐晟率四萬雲南鎮守軍前往交趾平叛,沐晟大軍在兩個月裏就收複了交趾北部的幾處失地,可我覺得這不太對,雖是一直報捷,但其實並未殲滅叛軍主力,叛軍似乎一直躲著他。”


  ??蒙禹立刻嗅到了一絲危險的信號,眉頭微皺的說道:“出兵兩月還沒有大的殲敵收獲,這說明叛軍就不想與他正麵決戰,或許是在醞釀什麽陰謀。”劉勉問道:“叛軍本就是烏合之眾,會不會是不敢決戰?”


  ??蒙禹點點頭道:“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可這樣的消耗下,叛軍占盡地利,可以就地解決糧餉,還能借機訓練,而我大明軍隊則損耗巨大,戰心日益衰減,若是拖到了年關,人心思歸之時,可就幾乎全無戰力了!雙方兵力相當又此消彼長之下,叛軍剛訓練完畢的求戰之軍絕對更勝一籌。”


  ??劉勉想了想說道:“那此事要不要讓賽大人給朝廷上書?”蒙禹苦笑搖頭道:“不必了,朝中有識之士多的很,不會看不出來,我看,是有人想要等著沐晟戰敗啊!”劉勉驚訝的問道:“這怎麽可能?沐晟戰敗對大明有什麽好處?”


  ??蒙禹無奈的長歎一聲道:“你不懂的,沐晟戰敗對大明是沒有什麽好處,可對他們,卻有好處。此事你不要管了,也不要去問,以免引起懷疑。”劉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蒙禹也隻能在心中長歎一聲,單就用兵一道,他想得到的,皇帝陛下不可能想不到,陛下在想什麽,他大概能猜到,卻無法和劉勉明說,因為交趾回歸了,那雲南西南部的麓川,估計陛下也想一並收回大明版圖了吧!

  ??劉勉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忽然壓低聲音對蒙禹說道:“蒙先生,還有一事,賽大人讓我給你透個風,紀大人那邊,有消息傳回宮了,是直接報的陛下,具體的情況,賽大人也不得而知,但看情形,紀大人那邊的確是遇襲了。”


  ??蒙禹點點頭道:“哎,還真有人上當了啊。”劉勉笑笑道:“不論如何,經此一事,紀大人回來之後,肯定會更加倚重蒙先生。”蒙禹無奈的笑笑道:“那又如何,反正我也隻能在這五尺鬥室之中每日就著燭光度日。對了,你也轉告賽大人千萬不要去查紀大人在外所經之事。”


  ??劉勉應道:“好的,我會一並轉告的,不知蒙先生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蒙禹想了想,覺得有些事差不多應該問一問了,雖然心中依然很痛,但卻不能不問:“太子殿下那邊,在經曆了明月樓事件之後,可曾有什麽動靜和變化?”這是蒙禹第一次問及此事,問完之後便萬分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直到此時,他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出去了一趟回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即將成婚的愛人就這樣死了,還死得這般淒慘,這般莫名其妙!他實在也想知道,為何花魁青鸞行刺太子卻會連累了月如,月如的一切他都知道,她不可能和建文忠臣遺孤有什麽瓜葛。


  ??就算是在這一年多的相處之中月如對她們有了同情,她肯定也會告訴蒙禹的,可在蒙禹去安慶之前,沒有聽她提及任何一句,更何況,她一心想的就是等蒙禹回來後邊籌備成親之事,如何會在這樣的檔口鋌而走險的去協助青鸞刺殺太子?

  ??所以,蒙禹最想要搞清楚的幾件事,他已經在紙上寫了數遍:第一,月如究竟是為什麽會被卷進去的,又是怎麽死的?第二,青鸞的刺殺到底是誰安排的,蒙禹不相信青鸞背後沒有人,所以他一定要搞清楚,青鸞背後的人,到底是太子自己,還是漢王朱高煦,又或者,是別的什麽人?第三,這件事的背後到底還有沒有什麽別的陰謀?


  ??因為他心中有很多的疑惑,有很多的猜測,也有很多的假設,他隻有搞清楚了這一切才能找出真相,才能知道他該找誰去報仇去為月如討回公道,這也是他忍辱偷生至今的最大支柱,月如不能就這樣白白的冤死,而他,更不能就這樣在這詔獄中無聲無息的消失!

  ??劉勉似乎早就在等著他問起這個,於是悠悠一歎道:“蒙先生終於問起這事了,我還以為,蒙先生會忍到出去的那一日。”蒙禹淒然一笑道:“我都不知道我哪一日能出去,所以還是想早些解開謎底的好,當然,我也知道這是重大機密,你很難接觸得到,所以我們隻能一點點的慢慢來,從蛛絲馬跡中一點點的抽絲剝繭,不管用幾年時間都要找出真相!”


  ??劉勉點點頭道:“確實,我能看到的,都是最膚淺的表麵,所以我隻能告訴你,那件事之後,太子殿下便被禁足府中半年,右春坊讚善顧言也被罰俸一年,隨行的四個東宮侍衛最後被判了誤傷人命,全都被發去宣府的邊軍效力了,但據我猜測,這四個東宮護衛應該已經在路上就被滅口,不可能再找到了。”


  ??蒙禹點點頭,劉勉說的的確都是最粗淺的表麵,他猜測的應該也沒有錯,那照這麽說來,至少親手用火器殺死月如的幾個凶手已經伏誅了,那他現在要找的就隻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了!右春坊讚善顧言,對,就是這個人,曾經想納月如為妾,還因為妻子來藥房大鬧丟了臉麵,雖然最後他看似找回了麵子,但也很可能一直懷恨在心。


  ??除此之外,蒙禹再想不出還有什麽人非要將一個整日守在明月樓藥房中診病的藥娘小禹牽涉進去。所以,偵查的方向,就要認準這顧言,可劉勉一個品級低下的錦衣衛小旗,哪裏有這樣的本事,盧方和杜宇又都不在南京,葉隨和楚天王也已經絕交,他還能怎麽進行?


  ??看來,還是要等啊,等到賽哈智也離不開他的時候,有賽哈智的幫忙,那倒是有可能。那就先如此吧!劉勉見蒙禹久久不說話,再度開口道:“蒙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自己一個小旗微不足道,查不到什麽,但我也會盡力的,蒙先生若有什麽好的法子,不妨說出來,我劉勉雖然品級低微,但仗著這身飛魚服,還是哪裏都能去一下的。”


  ??聽聞這話,蒙禹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對啊,可以先從最不起眼的外圍查起,在賽哈智願意全力幫助自己之前,能掌握多少就掌握多少,或許,這劉勉還能有意外的發現和收獲,不就更好了!不過還是要冷靜,再想想,好不容易有一個劉勉,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在沒確定絕對無虞之前,寧願不動!

  ??於是,蒙禹仔細的分析了先從哪裏入手不會引起懷疑,當然,他也不想對劉勉保留,於是邊想便說道:“如今能查的地方就三處,一處是明月樓,一處是太子府,還有一處是顧府,明月樓太過於敏感,估計還被紀剛設了長期眼線,你隻要去問起,就會有人起疑。太子府以你現在的品級是查不了的,貿然前去,隻會壞事,所以,唯一能入手的,就是顧府。”


  ??劉勉笑笑道:“看來我所想的和蒙先生一樣,顧家老爺子隻是個小小的戶部郎中,而顧家的兩個兒子,長子顧言在太子府做右春坊讚善,而次子顧晟則在趙王府做審理,據我查看當時的卷宗,在太子和顧言到明月樓的時候,那顧晟正好也在!”


  ??蒙禹聞言一怔,感激的看向了劉勉道:“這個信息太關鍵了,趙王被委托給太子調教,所以負責趙王府外務的審理官顧晟必然經常來往於太子府,再加上和顧言的關係,這隱隱就已經有些眉目了,看來從顧府入手是對的。”


  ??劉勉回道:“介於上一次趙王就有謀刺太子而嫁禍漢王的行為,我在想,這一次會不是又是趙王故伎重施,畢竟這事不管是太子做的還是漢王做的,都顯得太過愚蠢了。”蒙禹也點點頭道:“對,我之前一直都將懷疑對象局限於太子和漢王,還真沒想過這個趙王也會連續犯事。”


  ??劉勉躬身施禮道:“看來在蒙先生的教誨下,我這幾個月來長進不小,已經能自己分析出一個事情正確的方向了。”蒙禹擺擺手道:“劉小旗無需過謙,你本身並不愚鈍,隻是經曆的事情少些而已,以後按我教你的方法,每遇事都多想想,很快就會脫胎換骨的。”


  ??劉勉回道:“我記住了,那請問蒙先生,我該如何從顧府下手去查?”蒙禹擺擺手道:“不急,此事過去還不到一年,若真是顧家兩兄弟都參與了其中,那此時肯定還未解除戒備,現在先做些準備就好,放心,我不會著急,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劉勉應諾,蒙禹也開始按照現有的線索和思路仔細的謀劃該如何從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去查,並一點點的剝開外層的迷霧,對於蒙禹來說,這劉勉實在太精貴了,這是他如今伸向外界唯一的觸手,他不能讓他有絲毫的損傷,必須扶持他茁壯成長。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蒙禹將未來要做的事一遍一遍的推演著每一個可能性會引起的後果,又針對每一個後果再推演接下來的可能性,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真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工程,蒙禹幾乎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和適當的休息看書之外,就是在做推演。


  ??這是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事情,因為他手上能動用的資源太少了,他必須從最小的事情去激發出更多的可能性,讓劉勉在以後的日子裏能夠調用更多的資源所用,還要考慮到各種突發因素和因此產生的不良後果,同時設計出應對之策。


  ??還不到三十歲的蒙禹,一頭灰白的頭發就再也沒有再轉黑過,由於近來的苦熬,人也越發的消瘦,沒事的時候,劉勉也會來看著蒙禹進行推演,為了表示充分的信任,蒙禹沒有對劉勉隱瞞,甚至還主動給他講解,這等於也是在給劉勉上課啊,劉勉自是學的極其認真。


  ??終於又到了冬天,終於又到了臘月,終於到了月如的祭日,月如的靈位已經換成了一個真正的木牌靈位,還有了香爐和祭品,這些都是劉勉替他準備的。蒙禹想想紀剛應該不會拒絕自己置辦這些東西,便也沒有拒絕,到時候就說是自己要求劉勉去置辦的就好。


  ??劉勉將一切布置好,又給蒙禹倒好兩杯酒,邊知趣的離開了,這樣的日子,他光從蒙禹悲戚的眼神裏就能感覺到蒙禹刻骨的哀痛,他也知道這種時候,最好就是讓蒙禹一個人好好的宣泄一番,此時的劉勉,真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聽得劉勉關門離去,蒙禹席地坐在月如的靈位前,輕輕吟誦到:“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蒙禹將酒撒在地上,繼續悠悠說道:“月如啊月如,我好悔,我好恨啊!我為何要留下你一個人在明月樓,我為何不帶上你一起去安慶!你可知我心裏有多痛,你可知我心裏有多苦!可我卻不能馬上就去陪你,我還沒有查出真相,我還沒有替你報仇,我還不能死,我還不能死啊!”


  ??蒙禹就這樣在月如的靈位前,一邊流著淚和月如說著心裏話,一邊喝著酒,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子夜裏,靠在牆角的蒙禹,隱約中又見到那個一身紅裝的明豔女子朝他款款走來,然後衝他嗬斥一聲:“原來真的是你!我可算找著你了!”蒙禹伸出手去,喃喃呼喚道:“月如,月如,你別走啊!”可那朦朧的影子,卻任憑他怎麽抓也抓不住!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


  ??~~~~本文為篇長曆史小說《大明危局》第五卷“大明危局前傳”章節,如果覺得還不錯,敬請點擊下方書名加入書架訂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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