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決擇
比起他暗中調查帝陵地形一事更為明目張胆的是,阿寧悄悄告訴他,今日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竟在坊中到處打聽他的來歷。
或許是隨清派來的探子。
想起隨清上回在宋王府時說過的話,或許早已覺察出他的來歷有可疑之處,這才特意遣人來查清楚。
坊里的人都知道他進坊時失了記憶,推算時間,正好與長公主被抓的日子萬分接近,萬一隨清憑著敏銳推斷出他的來歷與長公主有關,如此一來……他心裡一冷,想到即將迎來的險境,更覺得營救黃鞠塵事不宜遲。
都說人總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正千方百計地想要躲著隨清,隨清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聽到敬蓮通報,他嚇得心緒不寧,並不是很情願的技演了一場,遵照隨清的意思,換回了最初自己常用的劍招,但又創新的加入許多其他招術。
只求別再被他人看穿。
原本隨清今夜前來,是為了給近頃大夫送行。
近頃大夫一職,本是為了監測四方山川地形而設,再將繪製好的地形圖呈交宮中,以供陛下隨時掌握各處郡縣的大致地形、風土人情與治理情況,因而常年都要在外餐風露宿。
算是離朝堂最遠的官職,卻並不是可有可無的那一種。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每回近頃大夫奏請回京,都要使宮中好好熱鬧一番。今次也不意外,聽說近幾日陛下光是私下召見,就共達十三次之多,這可是很嚇人的事,所以京中巴結這位大人的人也格外之多。
不光如是,大人本就善談,又很風趣,見識頗廣,很討人喜歡。
辛丑技演完,理應退下,原以為隨司禮會留下他,但出人意料的是,對方並沒有多看一眼,就任由他平安無事的退出了大殿。
能全身而退,這可真是他想都不曾想過的好事。
又輕步回到偏殿,身為泠人,子時之前都是沒有自由的,必須與其他樂正、師正呆在一起,等候掌事隨時安排。
坐好后,才細想起另一件事,這位近頃大夫原本和廉仲也是好友,廉仲如今一死,倒是和隨清走得近了。
不禁試想,如果近頃大夫得知隨清曾經叛變廉仲,又將會是何等的心境?
過了一會兒,敬連來請,說是門外有貴人請見。
連忙俯首出門拜謁,斷乎不敢怠慢。
哪怕早就知道自己在冥界亦身份尊貴,可如今尚在魙境,既在一日,便仍是泠人一日,便仍要克已隱忍一日。
關於自己的原名,他曾聽阿寧說,好像叫嚴蘸月。
嚴在冥界是尊貴的姓氏,因為與閻同音,只有鬼族王氏可用。
如果說回到冥界,回到他本來的故鄉,他就是公子,就可與他們這些朝臣平起平坐,就不必再卑躬屈膝了。
但……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的意義呢?
再想想吧,關於冥界,他暫時還沒有回去的打算。
抬頭一看,心中一時感動,原來要見他的人正是近頃大夫。
「小人參見大人。」
「免禮免禮。」
近頃大夫伸手作勢攙他,真是十分的體恤,辛丑不敢當,自己站起了身子,主動避開二人間的碰觸。
近頃大夫捏了一把鬍子,他看著中年出頭,卻皮膚焦黃,臉上滿是細紋,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外日晒雨淋所致,但一雙眼睛很是清亮,又談吐不凡,自然與他常年出訪眾多地方有關。
對於這種滿腹故事與知識的人物,辛丑總是特別敬仰。
「我來也沒別的事,」近頃大夫看來並沒什麼架子,不用「本官」,而是特意用了「我」字,好像他對誰說話都是這樣稱呼自己,語氣真的很平易近人,「後日我便要啟程遠遊了,亦不知何年何時才能歸來,想要再欣賞到公子的劍藝,或許只是奢望了。」
「大夫抬舉了,小人劍藝普通,何足掛齒。」他只道。
近頃大夫輕聲一笑,「是你過謙了。我來是想問問你願不願脫了這賤籍,隨我同行上路?」
「啊?」他一愣。
燈火昏黃,照得大夫的臉龐冷暖界線不清,可他說話的聲音卻十分清晰。
「我願封你做副手,有官職在身,便可成功脫去賤籍,說句實話,你總不願一輩子都屈當泠人吧?」
「大人為何會選中小人?」
近頃大夫笑開,目光停在他的手上,「我是看中你的身手,又聽說了你之前為救安芸郡主所做的事,出門在外,我很希望自己身邊有個有勇有謀的人。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明天給我答覆。」
「是,多謝大人!」
近頃大夫走後,他仍默然呆在原地許久。
腦中有一種嗡嗡嚶嚶的聲音,要求他,接受這個機會帶來的好處。
可,魙境畢竟不是自己的家鄉。
他還有黃鞠塵要救。
嘆了口氣,他帶著滿懷心事,若有所慮地回到了屋中,四下仍舊一片嘈雜。
柳樂正見他得空,主動過來與他攀談了幾句,笑意連連,他也沒什麼心思,隨便地答了幾聲便是。
正坐著品茶,思緒糾結,袖口突然被人一扯。
他知道了什麼,連忙站起,按了按袖子,耳邊輕輕傳來阿寧的聲音:「有刺客,在東院。」
他眉頭一皺,佯裝無事人一般輕聲步了出去。
耳後偏偏傳來誰的煩問:「去哪啊?辛樂正。」
他頭也不回,「如廁,就來。」
當他趕到時,近頃大夫正與六名黑衣刺客殺得難拆難分。
因為東院靠近池塘與庫房,地處偏僻,所以來往的人並不多,他正要抽劍相助時,一隻手突然按到了他的肩上,「別動!」
是隨清的聲音!
他想回頭確認,可對方卻利用手頭的力道制住了他。
回頭大約就意味著違背,就意味著死吧?
接收到這份訊息,辛丑立馬嚇得不敢動彈。
眼前的事情已經很明了了,害怕近頃大夫在陛下面前說出多餘的話,隨清打算殺人滅口。就利用近頃大夫獨自落單的機會,在這個小小的偏院,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他。
如今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地聽命行事,乖乖地呆在這兒,也許這樣隨清便會饒他一命。要麼殺出去,救下近頃大夫,揭穿隨清的為人!
在他心裡,所願之事明顯傾向後者。
可手中卻沒有推動他貿然犯險的力量,他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握劍的手與他的心意一樣搖擺不停。
也許這份遲疑帶來的顫抖同樣也傳達給了隨清,隨清立馬意識到什麼,低聲威脅他:「你若敢動一下,本官便命人殺光坊里的樂正。」
真是狠心的屠伯!
這手段真是殘忍的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