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小蘿蔔
有常邊哭邊搖頭,卻是不肯。
黃鞠塵一把握住他的手,溫和平穩地安慰他:「出魙境時,你為了擋下九頭鳥的冤魂,不僅身負重傷,鼻子也毀了,但不要緊,鐘相如今出巡去了,我已修書與他,等他一回來,就會想法子醫治你的。」
「正是了,鐘相連轉生術都會使,再為你捏一個鼻子而已,又不是什麼難事。」嚴秋泓也安慰他:「而且你以前的鼻子也並非十全十美,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換個完美無缺的,說不定還是因禍得福呢!」
「什麼因禍得福?」嚴珏暗暗瞪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了!」
「我……」嚴秋泓緊緊地抿了一下嘴,小聲為自己申辯,「我也是想安慰他嘛。」
「阿寧呢?」當嚴秋泓提到轉生術,他立馬想起當場少了一人,但左看右看,卻都尋不到阿寧的遺迹。
一種異樣的不安佔據了他整片思緒。
他一把按住黃鞠塵的肩頭,「阿寧呢?她出魙境了沒有?你的眼睛為什麼好了?是不是用了轉生術?小玉人在你身上,那阿寧呢?阿寧在哪裡!」
黃鞠塵僵硬地別開了臉,面有不忍。
時間靜了一會兒,「它在這兒,」卻是有常輕聲打破,「我猜公子惦記的,是小辟邪芝吧?」
有常將一個褚紅陶盆捧到了他眼前,「公子出魙境時已經魂體不全,小辟邪芝惟有這麼做才能救回你。」 首發域名m.bqge。org
「阿寧!」低頭一看,盆子里除了渾濁的灰土,什麼都沒有,更沒有阿寧。
「阿寧!」
「公子放心,為了喚醒小辟邪芝,奴才每天都有採集山露來澆灌它,總有一天它一定會蘇醒過來的!」
他把大家趕了出去。
誰也不肯相見。
過了兩天,一向沒有蝙蝠出沒的書院,突然飛進來一隻掌大的黑蝙蝠,一個勁地在他房間打轉,久久不願飛出。
想起蝙蝠,便想起了隨清,想起了隨清,就想起了許許多多的雜事,說是雜事,卻事事揪心,因為事事都有關阿寧。
握了握右手,什麼力量都感知不到了,他已然是個病重的廢人。這條阿寧用生命換回的性命,並沒有如願以償的得到救贖,上天真是殘忍。
那天下午,他坐在住舍的檐廊邊上看落日西去,一向很怕人的蝙蝠卻很意外停在了他的肩頭上,與他在默然中相處很久,直到夜色完全吞沒所有,才盤旋著離開。
漸然,身體復原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虧敗,越往下,他就連下床都很困難了。
黃鞠塵來過幾回,送來不少治傷的靈藥,都選在半夜裡偷偷潛入。
因為白天時,他是絕對不肯見她的。
且不說憑如今的尊容,實在羞於見人,既已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真心不想耽誤她。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害怕,很久以前,他怕得不到她,事到如今,卻生怕大家以為他們有牽連。
聽說她正式替補蔣拓,成了浮屠七院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教習,又借著轉生之術,恢復了容貌,成日介不必再以帷帽掩面,身邊多出眾多追求者,為了這些追求者,她只好又重新戴回帷帽。
他高燒不退,這些事情全是聽有常轉述的。
期間斷斷續續的咯血,與之前裝病時的最大不同便是他能明顯感知到生命在流失,那是有份量的。
嚴珏與嚴秋泓仍是常來,每回來了,都帶些新鮮的玩意,只為了找些話頭,在他房裡多逗留了一會兒。他想拒絕,又嫌多說費力,到最後,便只好隨他們去了。
那天,服下湯藥,高燒終於退下,久違的坐到在茶桌邊上等日落,腳邊卻突然傳來一股熱息。
一埋頭。
是一隻小雪猁,白白的一團,像個雪球,但舌頭與眼睛卻是很鮮艷的血紅色。
是哪裡跑來的小東西?
書院可是強制約束,不允許學生私養靈物的。
小雪球開始嘶拉他的褲角,十分頑皮,他埋下身子,輕輕抱起了它。
抱起它才發現,還挺輕的,一點也不壓手,原來膨脹的全是毛皮。
「小東西,」他邊喘邊咳,愛憐地撫摸著小腦袋,「這裡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萬一被人發現了,會被吃掉的。」
嚇唬完了,自己先偷偷地笑開。
小雪球大約聽懂了這話,嚇得瑟瑟發抖,輕輕「嗷嗚」個不停。
由於小東西實在太漂亮太有靈性,讓他忍不住想起了阿寧來,眼角與心上陡然掉落下什麼,整個人忽然輕鬆不少。
哭了若久,有常才悄悄湊過來,替他披上一件斗篷。
「拿回去,還給她。」他徑直將小雪球塞給有常。
但有常並沒有接。
「公子,這是書院特準的,白蘿蔔以後可以養在我們這兒。」
他抬起頭,微微有些訝然,「你說它叫什麼?」
「它叫白蘿蔔呀。」有常竟然面不改色。
嚴蘸月無奈地一笑,笑聲很輕,幾不可聞,「偏偏是這麼個名字?」
「哦,」有常撓撓頭,這才解釋:「因為白蘿蔔是黃教習在蘿蔔地里撿到的,她嫌它肉太少,便扔給了我們。」
聽見這話,嚇得又一把抱緊了白蘿蔔,心有餘悸,「什麼肉太少?果然是蛇類!咳咳~~以後她若再來,就把小蘿蔔抱開,別讓她挨著。」
有常忍俊不禁,「公子這是願意留下它了?」
「大些了再扔,」他抱著白蘿蔔說:「不然倒成我的罪過了。」
有常點點頭,提醒他:「公子,夜深了,可以睡了。」
他撫著手裡的白蘿蔔,卻一個勁的嘟囔著,「叫什麼蘿蔔呀?這名字真難聽。」
這名字真難聽,可也沒見他親口改成別的,無非就是刪繁就簡,把白蘿蔔叫成蘿蔔而已。
有了蘿蔔,黃鞠塵倒是不來了,來了也只是借有常之手送些靈藥給他。
過了幾日,鐘相回城,竟親臨晉院,特意來看望了他一趟。
也是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鐘相的外袍上也綉著蝙蝠。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倒是引起了鐘相的注意。
鐘相沒出聲,目光靜靜地向上一抬,看向他殘缺的臉龐,嚇得他立馬用袖子遮住了自己,但過了一會兒,自覺荒唐,這才拿開了手。
鐘相輕輕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