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有蛇
先眾人出病卧,他借有傷在身,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黃鞠塵仍在刻玉印。
已經很有樣子了。
他拿起一枚端祥著,終於,她抬起頭來看他,有些沒精打采地問:「你父王身體如何?」
他嘆了口氣:「中風了,估計沒那麼快醒來。」
她又撅起嘴巴,「你隻身過去,沒被那些人為難?」
他輕輕一笑,「你說呢?」
「反擊了嗎?」
「你說呢?」
「那他們嚇到了嗎?」
「你說呢?」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黃鞠塵笑開,將手裡的朱文陰塞到了他手中,「幹得好。」
他細細品鑒起來,卻始終品鑒不出個所以然,「怎麼……好像還沒刻完呢?」
黃鞠塵看了他一眼,「的確沒刻完,剩下的交給你了。」
「我?」
「不想學?」
「想……但我一個大老爺們,手可沒你的巧。」
「最好的刻師也是男人。」
嚴蘸月接過她並遞來的刻刀,「你總是有理有據,說不過你。」
「可能是因為比你多活了很多年吧?」
「這話,以後不準再說了!」
黃鞠塵暗裡偷看他,「沒聽說過女大三抱金磚,你有什麼可不樂意的?」
「沒有不樂意,你哪怕像頭鱉一樣,已經活了千年萬年,我也一樣喜歡你。可我一想到,你如此長壽,我卻只能活幾十年,心裡就忍不住著急,所以,這話以後別說了,我不忍聽。」
黃鞠塵悄悄彎了一下嘴角,靜了一會兒,「混蛋,罵誰是鱉呢!」
過了一會兒,她夠著脖子探了一眼他的刻品,冷冷地嘆了口氣,不禁埋怨:「你浪費了一塊好玉。」
嚴蘸月立馬為自己轉圜,「乾脆磨成珠子算了,串起來。」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最好是珠子,而不是骰子。」
是笑他連磨圓都做不好嗎?
他忍俊不禁,「骰子也好,正好安顆紅豆進去。」
她一把搶過玉料,「罷了罷了,忙一點也幫不上,污言穢語倒是聽了一籮筐,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在這裡晃人眼睛。」
他失笑,卻沒有離開,夕陽下,靜靜一手撐著下巴,看她一下一下、又輕又有條理地修整著玉印。
一直刻到半夜,才終於功成。
她將對印中的朱文陽交給了他,滿口交代:「一定要隨時放在身上,必要時或可以保你一命。」
他捏著印章細細一看,栩栩如生的,印身上面竟然盤著一條小蛇,真是好別緻的章子。 ——
翌日一大早用罷早膳,就立刻趕到父王榻前,一直守到午後,才怏怏地出來。
大嫂遲他幾步出來,但兩人並沒有交談。
他在前走得飛快,心裡只惦記著黃鞠塵,巴不得早些看見她。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痛吟,緊接著便是:「哎喲,我的腳。」
這才回頭一望,原來是大嫂跌在了地上,正緊緊按著腳背,額頭上青筋暴出。
他立馬詢問:「如何?大嫂沒有大礙吧?」
來到人跟前,卻見大嫂揚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來,腔調拿捏得又穩又妥,實實在在的誰見都憐。
但嚴蘸月偏偏不憐,不僅不憐,還十分識趣地向後連退三步,抬起頭來,埋怨起大嫂的侍婢,「世子妃跌倒在地,你們竟連扶都不知道扶一把了?還愣著幹什麼?」
嚇得那些侍婢連忙回應:「是!」
人被攙扶起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太樂意,「有些日子不見小叔,面相都不同了,脾氣似乎也大了些,以前從來不衝下人指手劃腳的,今日倒是有了些作派,真是長大了啊。」
嚴蘸月連忙答覆道:「正是了,以前以為只要與下人善,便可以得下人敬,後來才知道,有些下人天生骨頭賤,最是欺軟怕硬,既是主子,必要時便該拿出些厲害的手段來,否則一輩子都要被這些不識好歹的人欺凌,豈不冤枉?」
世子妃不無尷尬地笑了兩聲,「能說出這番話,可見小叔真是長本事了。」
「都是用傷疤換來的教訓,這些本事長得也真疼。」
世子妃不自然地掖了掖髮髻,又言道:「我這腳只怕是一時岔了氣,如今氣通了,便也順了,就不與小叔多敘了,小叔有傷在身,自己保重。」
「多謝嫂嫂。」他一拱手,主動撤讓到邊上。
此時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長老請留步。」
嚴蘸月認出了這個聲音來,正是自己大哥,一下分神,竟然就忘了提防身邊的禍害,等他反應過來時,卻只聽見「哎喲」一聲,自家嫂嫂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兒,不偏不倚地倒進他懷裡。
一邊自顧自地倒下,還一邊滿口污衊之詞:「哎喲,小叔,千萬不可啊,光天化日之下,這要是傳出去,你可要奴家有何顏面繼續活下去?」
真是一場好戲!
嚴蘸月氣憤憤地一把搡開她,一時沒能收好勁道,竟然直接將她推倒在地,痛得這毒婦登時又是一聲嗔里嗔氣的「哎喲!」
好巧不巧,她的這一黜戲,竟正好給走在他們身後的宗族長輩「逮」個正著。
該要如何解釋呢?
今天如果想不到法子矇混過去,在諸位長輩面前,他勢必會淪為一個好色失德的小叔,而且還色膽包天,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沾污自己的親嫂嫂,最是罔顧禮法,有悖倫常。
正心急如焚,袖裡緩緩爬過一分涼意,一低頭——是了——他想起了黃鞠塵留給他的保命印章,一把揪出那條小蛇,趕在大哥出聲質問他以前,先發制人道:「大嫂不要誤會,小弟絕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等荒唐之事,你看,這是什麼?」
「啊——」世子妃一望見那條全身黑不溜秋的小蛇,登時嚇得花容失色,「有蛇!有蛇!快拿開!」
「正是了!」
正好幾位來勢洶洶的長輩已走了上來,嚴蘸月舉著小蛇,一本正經地當著他們的面辯解:「方才我看見這蛇盤在樑柱之上,嫂嫂正好從下頭經過,我是怕它傷到嫂嫂,才特意拉了你一把,沒料到一時失手,勁力用大了,倒沒的叫嫂嫂跌了一跤,如此衝撞,還望嫂嫂恕罪,望大哥恕罪。」
其致歉之深懇,其內疚之真心,居然搞到連宗族長老們都不忍心再看他難受下去了。
長老親自原諒了他,「無妨,大家都看見了,你這是救人心切,雖說有所衝撞,但我想你大哥大嫂一定會原諒你的。」
「是……是啊,」嚴濡月赧然地望著他說道:「誰也沒想到啊,好好走在廊下邊,居然也能碰上蛇,真是太巧……太不湊巧了。不怪你,怪誰都不能怪你。」說完,若有似無地瞪了一眼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