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被禁錮的這段日子裏,容易每天除了發呆和出去遛彎之外,唯一的消遣便是還可以看新聞。索爾並未帶走原本他們房間裏的水晶電腦,但是也斷了它和外界的聯係,隻除了每天有新聞進來,基本上就是個擺設。容易搬回自己的房間之後也把這個帶了過來,所以她回到親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顧念慈給自己的芯片拿出來貼近電腦感應器,上麵立刻跳出關婭的笑臉來,依舊是二貨一般的表情,搖著頭道:“猜猜密碼是多少?”容易的心一下子柔軟下來,這個自始至終都在為她著想的人,她卻從來沒有為對方做過什麽。而她,是怎麽把這個東西交給顧念慈的?她輸入一行字母:副總小易易。果然毫無障礙地進去了,她之所以知道密碼還賴於某次關婭生氣,在她背後小聲罵:“副總小易易!小易易!小易易!”後來她說這句話的頻率越來越多,有一次關婭買了一台如紙薄的電腦來她麵前炫耀,輸入密碼的時候她看了一眼,便已經知道後麵是什麽了。芯片裏有三段視頻,容易皺眉,索爾這樣對她,難道就是為了這三段視頻?而這裏麵又會是什麽東西呢?打開第一段,最初視頻有些模糊,而且混亂不堪,周圍全是說話的聲音,沒有看到人,晃來晃去的,她依稀辨認出聲音來。“消毒棉球!”
“快止血!”“左顱內部分神經損傷……”畫麵終於清晰,容易看到了一個永生不會忘記的畫麵,一堆機器對著她,自動的手術刀、照明設備、會走路的止血鉗、會跳來跳去的針線、會自己拿東西的三腳架……手術刀開口說話:“抽去固有神經,把將死的神經從冷凍箱裏拿出來。”“手術成功率為百分之四十。”“抽取神經速度要快,要防止機體自動死亡。”“所有腦區域及時供氧。”然後鏡頭照到冷凍箱,那裏和容易想象的大有出入,裏麵沒有所謂的冷凍神經,那裏隻躺著一個人……她認得那張臉,下午的時候在會所看到的那張照片……就是這張臉。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穀底。顧念慈說那個會所可能是索爾開的,現在看來事實的確如此,而且索爾說的話也都是假的,他說他把她當成容易,把容易當成她,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麽還要放那張照片在那裏?他隻是不想讓她孤單罷了。手術過程很冗長,隻取出容易的完整神經和抽出她的神經就花了許久,手術台上全都是血。容易顫抖著手指關掉視頻,然後起身繞著屋子走了整整三圈,手指狠狠揉著眉心。她整個人都在抑製不住地顫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擁有容易的記憶,她想過千百種可能,卻沒想過竟然是經過這樣殘酷的手術而來。而且,索爾竟然殘忍地抽去了她所有的神經……連著深呼吸好多次,她再次在電腦前坐了下來,打開了第二段視頻。日期顯示是今年四月,是她被流匪劫持的那天,她受了傷,索爾抱著她匆匆離開,後來她就失去了記憶,直到蘇醒。原來這期間,她竟然還被做了一次手術……
而且,同樣是兩具身體,這次的情況和上次正好相反,這次是她的神經被強製取出要放在那具被冷凍的身體裏。但最終手術宣布失敗,苟延殘喘的神經再次回到了她的身體。容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次醒來之後她就一直覺得脖子又疼又癢,以為是流匪造成的傷痕,卻原來是這樣……第三段是在她被擄至青馬星係的時候,這次的手術室先進了許多,而且畫麵上隻有那具被保留了數億年的屍體,所有的醫療官都很緊張,對著屍體多次加壓,口中說著她聽不懂的話。“逆原停止分泌。”“東青徹底停止工作。”“基因符號被改變。”“黑色基因在複製。”“注入人體銅。”……容易把視頻往後拉,出現了一句話:“機體喪失一切功能,無可逆轉。”她模模糊糊地記起時間來,那時索爾本來可以早一點來接她的,但是一直讓她在敵人手中待了三天。那時候她給自己找借口,他總是會去救她的,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他隻是把她救命的寶貴時間浪費在了一個已經死去並且不可能複活的女人身上。上次她去醫療院,連菁華說抽取大部分神經的話會死,原來,索爾也並沒有要她活著。他隻要她體內的神經……
她已經完全沒辦法思考了,卻還是冷靜地坐在床上把床單被罩擰成一股繩連起來,然後自窗口讓自己滑了下去。或許是因為索爾交代過了,近些日子她周圍巡視的人少了很多,而且今晚回來的時候亂七並沒有跟在身邊,似乎是要給她一些獨立的空間。不料卻讓她有機會獨自一個人出了主樓,竟然還躲過了士兵的巡視。她一路朝著親王府的別院而去,關婭和江敬都說親王府的別院在研究地球人的屍體,不時還有鮮活的地球人被送進去,那時候她無法將兩者聯係起來,現在她卻懂了,索爾在拿活人做實驗,保證下一次的手術萬無一失。他從來沒有想過讓她變成真正的容易,也沒有想過讓她活下去。這一路走得異常順利,隻是走到別院門口的時候她被攔截了。“夫人,這裏您不能進。”容易給他的答案很簡單,一槍斃命。而且用的是對方的槍。穿過內院,門禁對她就已經不再起任何作用了,因為關婭把索爾的小芯片也一並粘在了給她的鏡片背後,而這裏的門禁對索爾的芯片是暢通無阻的。因為是夜半,這棟樓裏幾乎沒有人,地方並不大,每一層大概十幾間房,容易漫無目的地推開每一扇門,打開每一個冷藏櫃,最終,終於在閣樓找到了那具屍體。麵色蒼白如鬼,連唇色都隻有一點點微紅,身上是她記憶中最愛的紅裙子,腳上穿著粉紅拖鞋,衣服很新,看一眼就知道索爾在這具屍體上下的功夫。她伸出顫抖的手指去撫摸那張臉,記憶中模糊的那張臉,此刻都變得清晰起來。所有她和索爾共度過的美好時光,每一個笑容,每一次擁抱,她都看得特別清晰。她的脖子上同自己的脖子上一樣,都有一道疤,是手術留下來的痕跡。她無法想象在這精致的外表下是怎樣一副破敗的身子,隻看第三段錄像她就知道這副身子有多麽無藥可救。看著這個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女人,容易的手悄悄摩挲著手中的那支槍,這具屍體也是一個地球人,如果腦袋開了花……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推開,容易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她依舊不動聲色地摸著屍體那冰冷的臉頰,手中的槍也有意無意地觸碰到那張臉。索爾的聲音緊繃著:“放下槍。”容易冷笑一聲:“怎麽?怕我讓她的腦袋開花?就算我不這麽做,她也活不過來了吧?她隻是個地球人,你可以在她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把她救活,但是你不能讓一個完全死了的人再活過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不明白?知道為什麽她再無機體功能了嗎?是因為你一直在折騰她!如果不是你的話,或許她還可以保持著原本的模樣,至少給你一個念想,但是現在,她隻是一具屍體了。”說著她丟開手中的槍轉過來看索爾,索爾緊抿著唇,冷著臉:“說完了嗎?”容易沉默。“那就出去。”索爾繼續道。容易隻覺眼前的景色晃了一下,心被狠狠撕扯著,幾乎不能站立,一直後退到扶住冷凍室的門,她終於忍不住顫抖著聲音問他:“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一個承載她神經係統的寄體?那你又為什麽對我這樣好?”索爾走上前,並未立刻回答她,而是忙著將那具屍體放好,然後就要把冷凍箱推回冷凍室。容易把手放在冷凍箱一端擋住他的動作:“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火化她,我們重新開始。”索爾僵住,她的這個提議很有誘惑力,這具屍體已經再也不可能醒過來,在最後一次手術之後他曾做過很多活體實驗,也幾乎折磨了所有的醫療官。在她體內的兩個記憶發生衝突並且融合的時候,他更是想過很多辦法,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那些方法對這具屍體再也沒有任何作用了。他看著冷凍箱裏的屍體,大手溫柔地替她攏了攏發,像是對待愛人一般,又幫她把手蜷起來放在腹部,甚至還幫她整理了蕾絲手套,那麽細心,那麽溫柔,讓一旁的容易幾乎不能呼吸不能喘氣,疼痛延伸至全身,隻覺此刻便是末日。然後是末日裏索爾傳來的魔音:“我做不到,她是我的,信仰。”一句話,決定了所有。“你是我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