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隻有在遭遇困境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他們當年有多英俊瀟灑
馮為鬆已經不記得這是被囚斷魂穀的第幾個年頭了,但日漸衰老的身體和滿頭的白發偶爾會提醒他自己在這裏度過了大半生。
淩晨六點鍾,他像往常一樣在冰窖外的風聲中準時醒來,然後借著冰雪層層反射的微弱晨光盯著冰窖昏暗的頂部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之後,把手放到身側刺骨的冰晶上用體溫融化了一把冰水,叉開五指把蓬亂的長發梳理整齊。按照往常的慣例,做完這些他會在木板床上坐一會,用一點時間等身體蘇醒之後再穿衣起床,叫醒大家開始準備早餐,開始新一天的計劃。
過去五十年裏,他和他的戰友們就是這麽過來的。
不過,最近他們的生活規律被那幫闖入者完全打亂了。他們把他們趕回冰窖裏,派人看守著他們不再讓他們出去——幾十年前,囚禁了他們五六個年頭之後,在他們的努力爭取下魔雲人終於在一次談判中對他們網開一麵,允許他們離開冰窖到大湖邊指定的區域內自由活動——現在連這個特權也被取消了。除了每天派人跟隨守衛去倉庫裏提取夠他們這些可憐每日存活的一些陳年凍魚蝦之外,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對此,夥伴們私下議論紛紛,都覺得穀外的世界可能發生了什麽大事。對此,馮為鬆心知肚明。為此,這位在深穀中帶領被囚禁的戰友們與魔雲人抗爭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決定暫時放下推進了幾十年的計劃,讓大家休息幾天,靜觀其變。
或許是因為闖入者中有不少年輕人,或許是因為最近的變故實在太大,他時不時會回想過去。雖然因為年代久遠,他對往事的回憶早已模糊不清。
二十五歲那年,他在空天城地質大學完成地質工程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學習前夕參加空天研究所太空地質研究部的校招考試,以最高分被錄取。那之後他就和十幾位同事一起追隨導師、龍象國地質勘探領域的權威周畢堔教授進入龍象國西部地區漫無人煙的荒野之中做了兩年的課題研究。
兩年後,他決定報考周畢堔教授的博士生並選擇了冰雪穀地地質形態及災害防護作為研究方向。不久之後,他收到調令,加入龍象國最高指揮部發起的一個代號“啟明星”的絕密勘探任務中擔任任務負責人周畢堔教授的助手。
他與其他各專業的幾百位科學家們隨勘探隊在荒洲城戰區一個營地裏接受了為期三個月的封閉訓練,然後乘坐運輸機被秘密投放到斷魂穀口。
斷魂穀顧名思義,是一個隱伏著巨大危險的地方。但根據外部觀測和他們事先做的案頭工作,除了空軍給出的山峰間的亂流預警之外並沒發現有什麽稀奇的。
他們穿過穀口的一線天進入山穀,跟隨負責探路的偵察連進入第一堵冰牆後的羊腸小道。因為對複雜獨特的地形缺乏了解,他們在穿過羊腸小道時意外觸發雪崩,死了很多人。進入冰柱林後,突然天降冰雨,勘探隊猝不及防之下又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和裝備。屋漏偏逢連夜雨,好不容易進入第二堵冰牆下的冰洞裏,又遭遇暴風襲擊。一時之間,兩千多人的隊伍除了負責穀外營地守衛和後勤的一個防衛連之外,進入穀內的人員不到半天損失了四分之三以上。他們使用通訊設備聯係穀外的防衛連想讓他們提供增援,但通信兵納悶地告訴他們穀內的無線電網絡被屏蔽了。
接著,一個怪模怪樣的魔雲人走出山洞。警衛戰士們從未見過這麽醜怪的怪物,立即開槍射擊。周畢堔教授連忙叫停戰士們,然後派出一個偵察排追逐這個魔雲人深入地下,來到一個大湖邊。那個魔雲人忽然停下了,連續控製了三四名戰士回身向戰友們喊話。偵查排長大吃一驚,以為他們被蠱惑了,緊急之下指揮戰士們使用重武器打死了那個魔雲人,救回了那幾名戰士。
隨後,周教授和馮為鬆帶著大隊人馬穿過幽暗曲折的穀底隧洞來到前沿陣地,他們驚訝地發現了大湖四周獨特的冰川湖生態,意識到已經進入本次勘探的核心區。
周教授讓馮為鬆立即組織剩下的科學家們開始對大湖四周進行考察勘探,負責警衛的戰士們則沿著湖岸布防,並在湖邊安營紮寨。
大湖是一個溫泉湖。根據負責水流分析的小組的匯報,湖水深達三公裏以上,越往下溫度越高,一公裏以下的峰值地段水流翻湧,最高溫度達到一百五十攝氏度。
因為溫泉的存在,雖然四周冰寒徹骨,但湖麵和湖邊三百米範圍內卻溫暖如春,芳草繁花密布。湖頂是一個兩三百米高、一公裏寬的巨大冰雪穹頂。穹頂中間豁然開著一個直徑十米左右寬的不規則口子連通著外麵的山穀。
夜幕降臨之後,他們到湖邊的營地住了一晚,並召集剩下的負責人商量第二天的勘探安排。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了湖邊的冰雪大廳。馮為鬆攙扶著年逾古稀的周教授到了冰雪大廳,對魔雲人的奇觀讚歎不已。兩位戰士發現了大廳一側的一堵雕琢滿飛禽走獸和神話人物的冰牆,接著發現冰牆與大廳四壁不是一體。他們試著到一側推了一把冰牆,驚訝地發現它被移開了,現出了後麵一個可容三人並行的冰洞。
他們進入冰洞,往深處走了不到二十米,進入了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那是一個更廣闊的冰雪大廳,裏麵堆滿了堆積如山、光彩奪目的珠寶,還有無數凍僵的遠古生物——他們推測這可能是魔雲人的倉庫。
這個巨大的發現振奮了所有人,但同時也帶來了滅頂之災。一直隱伏在大湖附近各處的魔雲人迅速發起反擊。這些披著白色厚毛的怪物用意念控製了勘探隊防衛部隊裏負責重火力的戰士,指使他們調轉槍口對自己人開火。亂哄哄中手無寸鐵的科考隊員們四散奔逃,馮為鬆一邊高呼讓大家撤回湖邊營地,一邊扶著周教授緩慢地往營地的方向移動。
一枚槍榴彈忽然在他們身邊爆炸,周教授倒在了血泊中,他隨後也暈倒了。
醒來之後,馮為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冰窟裏。一直坐在他身邊負責照料他的醫護兵告訴他他的左肩和腰部有四五枚彈片,不過都已經取出來了。手術後他昏睡了兩天,不過恢複狀態很好,沒留下後遺症。他忙問周教授的情況。醫護兵悲傷地告訴他周教授已經身亡,包括進入山穀的八百多名勘探隊員大部分都在混戰中犧牲了,剩下兩百多人被關押在這附近的七八個冰窟裏。除此之外,他發現還有三十餘個陌生的人被關在他所在冰窟對麵的一個冰窟裏。那些人形容憔悴,身材枯槁,似乎被關了有些年頭。見到他們,那些人似乎很興奮,一直透過狹窄的冰窗往這邊張望。
馮為鬆大吃一驚,讓醫護兵扶他起來看個究竟。他貼到一扇窄窗上,看到對麵三四顆滿頭白發的腦袋貼在窄窗上,目光呆滯地看著他。他心中一凜,對其中一個人問道:我們是龍象國勘探隊的,你們是什麽人?
那顆腦袋先是沉默地看著他,接著忽然熱淚滾滾,張開嘴巴啊啊嗚嗚地發出一串可怖的喉音。馮為鬆嚇了一跳,忽然想起周教授進入斷魂穀之前跟大家提到過二十年前那支進入過斷魂穀的勘探隊。他轉身問道:他們是不是二十年前那支勘探隊的隊員?
此時其他隊員都已聚攏到他身邊。一名隊員說道:這裏不可能有其他人類,一定是他們!
馮為鬆心頭一顫,心情頓時變得極其複雜。他驚歎道:他們居然在這麽極端的條件下活了二十年,這怎麽可能?
事實上,那幾位老人就是二十年前那支勘探隊的隊員。其中一位還是當年那支隊伍的負責人李世均將軍。像二十年後的這支勘探隊一樣,他們當年貿然進入斷魂穀,來到大湖邊,遭遇魔雲人的突襲失去了大部分戰友,然後被關押到這些冰窟裏,在極端封閉的環境中存活至今。
從那一天起,馮為鬆和他的戰友們也過上了囚禁的生活。
這五十年裏,他們經曆了很多事。他們見過了這世上最深的惡也見過了最廣的善良,但最後那些心懷不滅信念的人都存活了下來。當然,活下來是不夠的,他們還做了很多其他的事。
在一次內部會議上,馮為鬆說:我們不能因為環境限製就坐在冰窖裏等死,就像李世均將軍臨死前告誡我們的,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我們應該更積極主動地行動起來,繼續勘探和科研,繼續找尋逃離這裏的機會,堅持不懈地走下去。這樣即便我們會因為種種原因死去,但至少能給這個國家、子孫後代乃至人類留下一些可以稱為珍寶的東西。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這個嘛!
曆史因為他的這段話和他們在困難時期的傑出表現而永遠銘記住了他們。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很多年後,有一位年輕人聽說了他們的故事,不遠萬裏來到荒洲城。他搜集所有公開的資料,采訪每一個還活著的親曆者和逝去者的親友,以及他們曾經的敵人——魔雲人,最後把這些資料剪輯成一部四個小時長的紀錄片公開發行,感動了無數人。
在片子的末尾,他特別加了一段話:真正能推動時代進步的不是那些在舞台上表演人間萬象的人,而是那些在沒有任何指望的狀態下仍然能心懷最廣闊的理想和希望,把這一切付諸現實的人。他們就是一群這樣的人。他們就像聳立在大地上最高的山峰,沉默地守護著我們。我們並不經常關注他們,有時甚至會覺得他們過於陳舊,但偶爾想起內心就會充滿希望。隻有在遭遇困境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他們當年有多英俊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