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戰神黃昏（1）

  茶秀里，金曼莉坐困圍城。這是她30歲生日後的第一場相親，說實話，有些失望。

  對面的男人笨拙地剝著橘子，汁水順著手指縫往下滴答。

  金曼莉左顧右盼，蹙著眉問男人道：「你這樣從人家盆栽上摘下來就吃，不合適吧？」

  「沒事沒事。」男人邊說邊將手中剝好的橘子遞給金曼莉，趁機拉下袖子，展示自己明晃晃的錶盤。

  橘子像被車輪碾過，軟踏踏的，汁水滴在桌子上。金曼莉看著覺得噁心，婉言謝絕。

  男人叫做孫鵬——五短身材，皮帶緊緊扎在啤酒肚上，遠看活像一個脹氣的棒棒冰。適才進入十一月，茶秀里就已開了暖氣。孫鵬渾圓的臉被暖氣一烘，配合著滿臉粗大毛孔，分明是剛出鍋的鹵豬肝，眼鏡隨鬢角和鼻翼的汗水滑下，平添一份狼狽。

  「我是介紹人李處長的手下，研究生畢業就應聘到咱單位了。李處長給我說你30歲，看起來沒有想象中……」孫鵬扶了扶眼鏡，緊張中帶著喜悅。

  「沒有想象中那麼老，是嗎？」金曼莉直接打斷孫鵬。

  孫鵬使勁搖頭，窘迫的像個回答錯問題的小學生，「我這人嘴笨，你別介意啊。」

  「看來你想象中我是個嫁不出去的大齡醜女啊？」金曼莉攏攏頭髮，笑著自嘲起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記住網址ｈｔtｐ://ｍ.bqge。org

  孫鵬的心事被戳破，不禁有點手足無措。今天來之前，孫鵬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只是領導開口介紹對象，自己不能不識趣。然而家境好、工作尚可的女生能拖到30歲，他實在想不出除了長相外的第二個理由。

  見到金曼莉的那一刻，孫鵬覺得認知有點被突破。金曼莉身材纖細，濃密的黑色披肩捲髮，緋紅的薄唇，一雙杏眼格外有神，駝色大衣柔美地添了一份知性。

  「李處說，你父親以前還是他的老領導呢，他現在沒事就去你家坐坐。」孫鵬岔開話題來緩解尷尬。

  「李叔叔偶爾會來。」

  金曼莉敷衍著孫鵬不斷的打探，目光不住地環視四周。茶秀很是雅緻，一水兒紅木色傢具，每個卡座被山水圖屏風隔開，又巧妙地被綠植包圍。一紅一綠，靜中有動。

  像孫鵬這樣的相親對象，金曼莉見過不少，只要是單位新來的單身男性，大概率都會被各種關係介紹給她。金曼莉見多不怪，任由對面的人發揮。

  隨著聊天的進行，孫鵬漸漸平和下來，一改開始局促不安之色。

  「聽李處說你是編輯？幹嘛不來咱們單位啊？效益多好！再說了，女的不都嚮往簡單穩定點的工作，方便以後帶孩子，你說對吧？」

  「我的專業和單位招的崗位不對口。」

  「這有什麼難的？」孫鵬諂笑著，不經意間撇撇嘴，「以叔叔的資歷和關係，在咱們單位給你安排個閑職，那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我爸已經退休了。」

  「這你就不懂了。」孫鵬頓了頓，壓低聲音，「雖然不在位置上，但能量和關係還是有的。你不在咱們單位，很多事情你不懂。」

  金曼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說：「你問了這麼多我的情況，你的呢？」

  「李處沒跟你說？」孫鵬驚訝之餘帶著一絲竊喜，「那我就毛遂自薦一下。我今年33，方城大學土木系的研究生。爸媽退休了，身體還不錯，退休金雖然不多，但夠他們生活。房子是付了首付，在咱們單位附近，就是斜對面那個曼哈頓佳苑，你知道吧？」

  金曼莉不太清楚什麼曼哈頓佳苑，但還是點了點頭，試探性問道：「就這些？」

  「嗯……還有就是房子面積不大，不到90平。我是想著兩個人夠住，以後有了孩子再換也來得及。」孫鵬說的眉飛色舞，手不停地推著眼鏡，「車的話，我是想明年再買。工作嘛，能遇到李處這麼好的領導，真是三生有幸。我剛入職的時候，李處就很照顧我。」

  金曼莉不想聽孫鵬見縫插針的拍馬，直接打斷道：「就這些？那你的規劃是什麼呢？」

  「嗯，規劃.……」孫鵬搓了搓額頭，「我們部門你也知道的，比較忙，所以以後家裡面就需要你多照顧一些。等有了孩子，我想著能不能讓你爸媽給幫忙帶一下，我爸媽身體也不是很好。」

  「你剛不是說你爸媽身體挺好的嗎？」金曼莉揚眉反問。

  孫鵬訕笑著，「是，是挺好的.……就是，就是.……忙.……」

  金曼莉默然，等著對方繼續解釋。

  「其實，其實你別看我這樣。」孫鵬低下頭，來回搓著雙手，語氣突然嬌羞起來，「其實我挺受歡迎的。之前有人給我介紹了個985的研究生，工作不錯，人也不錯，那女的對我也挺滿意的。」

  孫鵬扶了扶眼鏡，趁機抬頭窺一眼金曼莉，繼續說道：「但是聽介紹人說她爸媽都是下崗職工，沒有退休工資，弟弟也沒工作。我倒不是怕她是什麼扶弟魔之類的，只是想著以後壓力太大，會影響到下一代的教育。再說.……」

  「我覺得挺好啊！」金曼莉笑盈盈，聲音高了兩度，「這有什麼影響下一代的，剛好你工作忙，人家姑娘爸媽和弟弟都不上班，還能幫你帶孩子，多合適啊！」

  「也……也不僅僅是下一代。」孫鵬吞吞吐吐。

  「你看我，普通大學畢業，工作也一般，人家姑娘樣樣都比我好，你真不該錯過這麼好的選擇。我祝你和那姑娘能有個好結局。」說罷，金曼莉拿起大衣提包欲走。

  孫鵬連忙站起身挽留，嘴裡不住地道歉。

  金曼莉收起笑容，表情誠懇地近乎慈祥，說道：「沒沒沒，你別多心，我就是本著為你好的想法，你倆真的佳偶天成，我特別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見金曼莉去意已決，孫鵬趕緊端起桌旁一盆君子蘭，「那，那這個你一定要收下。這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見面禮，還有那盆橘子。」孫鵬朝旁邊半人高的橘子盆栽努努嘴。

  眼前兩盆沉甸甸的盆栽讓金曼莉瞠目結舌——相親送盆栽？這種操作神奇的近乎魔幻，她甚至有些好奇孫鵬是如何把這兩盆大傢伙搬過來的。

  「你一個女生應該也拿不動，我幫你送到家裡去吧，剛好這兒離你家也不遠。」

  金曼莉驚恐地擺擺手，「謝謝了，我爸媽對柑橘類水果過敏。」

  「怪不得你剛不吃橘子呢。」孫鵬若有所思，「那這盆君子蘭你一定要收下，咱倆就算是交個朋友，一會兒我幫你送回去。」

  「不了不了，太麻煩你了，這個君子蘭也不是很大，我自己能拿動。」說罷，金曼莉抱起君子蘭逃也似的衝出茶秀。

  連走帶跑地出了茶秀那條街，金曼莉剛將花盆放在路邊喘口氣，母親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你和那個小孫見完面了嗎？怎麼樣啊？」母親語氣焦急。

  「見完了見完了，你都知道了還問我。」

  「剛剛你李叔叔打電話來，說那個小孫對你很滿意，想問問你的看法。」

  「沒啥看法，人不行。」

  「你這說的什麼話，剛跟人家見一面就知道人家人不行？每次相個親都像見仇人一樣。」

  「莉莉，你李叔叔說這個小孫很不錯的，工作上進，人也實誠，對家庭也有責任心，你就不要再挑三揀四了。」父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爸，我沒有挑三揀四！剛剛我倆聊了那麼久，他全程都沒有說他弟的事兒。打量著蒙我呢！」

  「也許，也許人家覺得現在還不熟，想著以後熟一點再跟你說。再說了，你李叔叔不都跟你說了情況嗎？小孫說不說不都一樣的。」

  「想著熟了我就不好拒絕他了？想什麼呢！這種事兒不就應該一見面先說清楚，看看對方能不能接受再往下談。還給我東拉西扯說什麼以後他工作忙，照顧不了家庭，這不就是想找個免費保姆么？」

  「莉莉你也別把人都往壞的想。小孫家有困難，要是以後你倆真在一起了，那咱們能幫也是要幫的嘛！」

  「呵，爸，你要是這麼助人為樂的話，那能不能幫幫我啊？你看看你每個月就掙三四千的女兒都快要活不下去了！咱也就肥水不留外人田。」

  「你都這麼大人了，有手有腳的還自己養活不了自己，像什麼樣子！」父親語氣突然嚴厲起來。

  金曼莉不想再和父親爭辯什麼，草草說了兩句軟話，告訴父親今晚不回去了。

  掛了電話，看著地上的君子蘭，金曼莉手扶著額，整理片刻思緒后，抱起花盆向雲東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