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平陽城頭初浴血
袁先生本是平陽城中有名的大夫,在叛軍圍城之後,他便帶著一眾同行在城中收治傷兵。
傷兵營分散在城中,四道城門附近各一處,李正所在的部隊負責駐守西門,這裏戰事最為慘烈,傷兵營由袁先生親自負責。
李正跟著士雄一路到了西門傷兵營,遠遠地便聽得營內呻吟、哀嚎聲此起彼伏,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
戰爭呐,的確算得上是人類最愚蠢的發明啊!
傷兵營設在一座保存尚算完整的大宅子裏,堆堆篝火散落在院子裏,行行色色的百姓忙碌其間,多是老弱婦孺,有在篝火堆上燒著水,有的在篝火堆上熬著藥,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草藥味,還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
“袁先生,”
進了大門,士雄帶著李正直奔前院大廳而去,粗壯的嗓門兒也響了起來,“快幫我兄弟治治傷……”
“噓!”
士雄話音未落,一個二八年華的嬌俏女子便快步從大廳裏走了出來,衝士雄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師傅已經兩兩夜沒合眼了,這才剛睡下……”
著,那女子一望跟在士雄身後的李正,連忙上前在他額頭上摸索起來,“傷得不重,我也能治……等我一下。”
罷,她一轉身,婷婷聘聘地進了大廳,不多時提著個木箱出來了,轉身就往附近一堆篝火走去,“跟我來!”
李正連忙跟了上去,雖然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如何,但是,如今這副樣子的確難受,哪怕她隻是給自己隨便洗洗也好啊!
不過,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遠超李正的預期。
那女子幫他清洗完傷口,又敷了草藥,再用一塊白布仔細地包紮一番,李正頓覺舒爽了許多。
“嗯……”
李正道了聲謝正要離開,那女子卻輕輕地叫住了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著,聲音低沉,“三之後,來換藥……”
這話,她已經對很多受傷的兵丁過了,可是,真正過來換藥的卻寥寥無幾。
她知道他們大多活不過三,可是,她還得……那滋味並不好受。
“知道了!”
李正點點頭,轉身往院門口去了,腳步輕快。
這條命,暫時保住了!
其實,他醒來以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傷得有多重,每每聽到那些士卒上一句“你咋還沒死”或者“你命真大”,他的心都會虛上一虛,直到此時,他才確定——老子其實傷得不重!
“大錘……”
出了院門,士雄快步追了上來,衝李正嘿嘿一笑,壓著嗓子,一臉神秘,“你曉得給你治病那女娃娃是哪個不?”
“呃……”
李正一愣,瞥了士雄一眼,“你曉得啊?”
“當然!”
士雄的大臉上多了分得意之色,頓了頓,“郡守大人的妹妹……親妹妹!那我送老陳過去的時候,親耳聽到她喊郡守大人‘二哥’呢!”
“嗬嗬……”
李正搖了搖,繼續前行,“哪又怎樣?”
如今這個形勢,他可沒有心情跟士雄扯犢子……先活下來才是正理!
回了駐地,劉都頭稍微詢問了一下李正的傷勢,便遞給了他一柄腰刀,“已經磨好了,能有多大用就全看你自己了!”
“嗯,”
李正雙手接過了刀,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些激動。
這是刀啊!
能殺人的刀啊!
“吭……”
李正握住刀柄輕輕一拔,一縷寒光便綻放開來,直讓他心中一陣激蕩,“好刀啊……”
“好了,”
李正話語未落,劉都頭卻大手一擺,神色肅然,“睡覺,有勁明給老子往叛軍身上使!”
“呃……”
李正頓時心中一緊,連忙點頭,在城牆根下找了個空蕩,便抱著腰刀窩了下去。
朦朧的月光照在城牆跟下,李正緊閉著雙眼,卻難以入眠。
他娘的,怎麽一下子就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在那個世界的努力豈不白費了?
承受了那麽多痛苦,付出了那麽多心血……終究,還是默默無聞地死去了!
“唉……”
一念至此,李正忍不住就是一聲輕歎。
真地好不甘心呐!
“大錘,”
窩在李正左側的士卒突然開了口,聲音也有些落寞,“你……朝廷能打敗叛軍嗎?”
“呃……”
李正一愣,扭頭看了看,不認識,隻得衝他笑了笑,“放心吧!甘州有一個平陽城,大永就會有無數個平陽城……隻要我們守住了平陽城,叛軍遲早都會敗亡!”
不甘心又如何?
反正都回不去了!
如今,隻有先努力活下去!
“對!”
那士卒稍一沉吟,重重地點了點頭,“郭彪勾結蠻族,人人得而誅之,偌大個大永帝國一定還會有無數個誓死不降的平陽城……”
“睡吧!”
李正見他越越亢奮,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肯定會打得很辛苦呢!”
罷,李正抱著腰刀又閉上了眼,不多時便響起了鼾聲。
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倒不如踏踏實實睡一覺,好應付明的戰事。
“啪嗒啪嗒……”
不時有丁壯往城牆上運著圓木滾石,腳步聲紛亂,李正卻已經睡得安穩。
“起來了,起來了……”
李正睡得踏實,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人搖醒了,睜眼一看是士雄。
“給,”
見李正醒了,士雄連忙遞上了一塊碗口大的餅,“快吃,吃完了好上城牆……”
話音未落,他已經把另一個餅塞進了自己嘴裏咬了一口,狠狠地嚼了起來,滿臉喜色,“聽郡守大人,昨朝廷大軍在六盤關打了場大勝仗呢!”
聽郡守大人?
李正不禁暗自苦笑……怕是敗仗也能讓他成勝一場!
不管怎樣,這餅還是很香的!
李正匆匆地啃完餅,整了整衣衫,掛好腰刀,便跟著眾人往城牆上去了。
城牆三丈多高、兩米來厚,倒也算得上堅城,不過,此時已經多了許多缺口,站在城牆上放眼望去,倒很有些像殘垣斷壁了。
劉都頭一聲令下,幸存的十六個士卒便三人一組沿著百十米長的一段城牆排開了,加上三五十號守在壘石滾木後的丁壯,倒也算得上條完整的防線了。
李正卻看得有些心虛,隻要叛軍衝上了城頭,這些丁壯肯定支撐不了幾下!
朝陽緩緩升起,城外叛軍營地裏的炊煙也已散去,不多時,一個個方陣緩緩地從營地裏推了出來,密密麻麻,足有六個方陣,怕不得有三五千人。
“打了這麽久……”
李正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麽叛軍還有這麽多啊?”
“怕個球!”
左側的士雄緊攥著腰刀,頭也沒回,“別看他們人多,能爬上城牆的沒幾個……後麵那些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否則,”
右側的尤勇提著一柄大鐵錘,輕輕地接過了話頭,言語間不無嘲諷,“城外叛軍號稱五萬,為何兩月有餘卻攻不破平陽城?”
甘州六郡三十二縣,平陽城不過是平陽郡治所,城中駐軍隻有一個營二千五百多人,百姓不到五萬,叛軍以五萬大軍圍攻兩月而不下,其戰鬥力可想而知。
聞言,李正心中稍安。
“嗚嗚……嗚嗚……”
不多時城外響起了號角聲。
“咚、咚、咚……”
叛軍六個方陣踏著整齊的步伐,開始緩緩向城牆推進而來,沉重的步伐倒頗有些氣勢。
一裏、三百米、兩百米……
“砰……砰……砰……”
李正緊緊地盯著城外的方陣,一顆心心也跟著劇烈地跳動起來,右手緊緊地攥住了刀柄。
方陣行進到距離城牆一百五十米左右便齊刷刷地停了下來,一輛輛高大的投石車被推到了陣前,緊接著一塊塊牛頭大的石塊便騰空而起。
“噓噓噓……”
直撲城牆而來。
“嘭……嘭……嘭……”
飛石砸落,煙塵陣陣。
“嘩啦……嘩啦……”
那是箭垛垮塌的聲音。
“啊啊……呃啊……”
有人被飛石直接砸中,有人被濺起的碎石斷磚砸中,慘嚎聲響了起來,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李正慌忙撲倒在箭垛根下,聽著那慘嚎聲不由得瑟瑟發抖,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突。
“嗚嗚……嗚嗚……”
良久,那破空聲戛然而止,隨即號角聲又響了起來。
“噗……噗……”
正戲開始了,李正慌忙吐著口裏的煙塵,“吭啷”一聲拔出了腰刀,爬了起來,卻還在忍不住咳嗽,“咳咳……”
“咳咳……”
煙霧彌漫的城頭,咳嗽聲此起彼伏。
“準備……咳咳……”
劉都頭竭嘶底裏的吼聲夾雜其中,“迎敵!迎敵……”
“殺啊……殺啊……”
城牆下的喊殺聲已經震響了。
“嘭嘭……”
一眾丁壯最先行動起來,一塊塊壘石一根根滾木被他們推了出去,城牆下隨即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嚎聲,“啊啊……呃啊……”
“咻咻……噗噗……”
一蓬蓬箭雨也鋪上了城頭,一些來不及躲避的丁壯被射翻在地。
李正雙手擎著腰刀,死死地躲在箭垛後,兩世為人,他哪裏見過這陣仗,隻覺一顆心砰砰亂跳,渾身都跟著顫抖起來。
“殺!”
突然,一聲厲喝在耳畔響起,那是士雄的聲音。
“殺……”
尤勇的吼聲隨即響起。
“殺啊!”
李正一咬牙也騰地一下站直了身體,就在此時,一個身著輕甲的叛軍已經從箭垛後露出了頭來,麵容猙獰,目光中殺意盎然。
“呃……”
迎上那雙目光,李正不由得渾身一僵,怔怔地舉著刀卻怎麽也砍不下去了!
“殺……”
那叛軍卻沒有絲毫停頓,一躍便翻過了箭垛,手中的長刀閃著懾人的寒光,直劈李正脖頸而下。
“啊……”
李正心中一寒,慌亂舉刀格擋。
“當……”
金鐵交鳴,那叛軍竟然身形一頓。
李正也是手腕一麻,慌忙後退,不想卻踩上了一塊斷磚,腳下一滑,跌坐在地。
“嘿嘿……”
那叛軍臉上的驚愕之色一閃而過,一聲冷笑,蹂身而上,手中長刀狠狠劈向了李正的頭頂。
“噓……”
鋒刃劃破空氣,撲麵而來,李正心中一寒。
完了……不!
老子好不容易撿條命回來,怎能就這麽死了!
千鈞一發之際,李正把心一橫,仰麵便倒,手中的刀卻猛然向上刺了出去。
那叛軍來勢迅猛,不料李正會來這麽個兩敗俱傷的打法,想要收勢卻已來不及了。
“噗哧……”
那叛軍狠狠地撞在了李正的刀尖上,噴灑的鮮血濺了李正一身。
“哧啦……當啷……”
那叛軍的刀劃也破了李正頭上纏著的白布,旋即卻一歪,無力地掉落在了一旁。
“嘭……”
那叛軍的屍體撲倒,砸在李正身上,那張滿是驚愕的臉正對著李正的臉,一雙眼睜得圓楞楞的,寫滿了不甘。
“啊……”
李正隻覺胯下一熱,手忙腳亂地推開了身上的屍體,連插在那叛軍胸膛上的腰刀也顧不得取了,撿起掉落在一旁的腰刀就嘶吼著撲向了接踵而至的叛軍。
“啊啊啊……”
李正揮舞著長刀奮力地劈砍著,淒厲的吼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已狀似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