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遼狼吮血 吳蛟墜鱗【肆】
此刻，東吳太初宮中的孫權，望著台階下遍體鱗傷、麵目全非、泣不成聲的校尉裴潛，心情複雜。
??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了慶幸，慶幸自己二次派遣的使團隨行了一萬精銳丹陽上甲，還有少年名將賀達率領，應當不會遭遇周賀此番的悲劇。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那個常常直諫、善使長矛、可徒步日行三百裏，曾經被自己稱讚為“吳之東方朔”的直臣虞翻，虞仲翔。
??虞翻本就因犯言直諫，觸怒了自己，被貶去了蒼梧郡，此次自己派遣周賀、裴潛去遼東求馬結盟，他又寫奏表勸諫自己，可自己怒氣未消，又將他貶到了更遠的交州猛陵。
??如今周賀與使團死傷殆盡，孫權陡然間原諒了虞翻先前所有的“過錯”。
??孫權思忖了半晌，下了一道詔命：召虞翻於交州還金陵。
??但當詔書送達交州之際，孫權這才得知，那個曾經如猛虎一般強健的直臣，已然在交州鬱鬱而終。
??————
??不久，已是開春時節。
??許昌行宮內，曹叡聽聞田豫已然成功截殺吳國將軍周賀，原本一直鬱鬱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些許。
??此時，在東海之上漂泊了數月之久的東吳使團萬人船隊，終於即將抵達遼東了。鑒於先前使團周賀、裴潛等人的失利，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中郎將萬泰、將軍賀達等人在即將抵達遼東之前，就已經開始商討下一步部署的方略了。
??眾人之中，有著吳國“佳將”之稱的少年將軍賀達，作戰經驗最為豐富，因此眾人都選擇聽從賀達的安排。
??此刻，東吳船隊打頭的艨艟旗艦之上，一眾吳國重臣使者，正圍坐在一個身著華麗魚鱗鎧甲、身披大紅鬥篷、盛氣淩人的青年將軍周圍，而那青年將軍則指著案上哨探畫好的遼東地圖，朗聲向眾人講解著什麽。
??這個青年正是東吳名將賀齊賀公苗的嫡子，少年成名的將軍賀達。他的父親賀齊，不僅自己鎧甲鮮明華麗，作戰時一向也十分喜歡讓士兵使用奢侈華麗的戰船鬥艦、精美上乘的兵器弓矢[注一]，是東吳出了名的“奢綺名將”，賀達不僅繼承了父親賀齊出色的謀略武藝，也繼承了父親這個奢華的愛好，他的鎧甲劍具、鬥篷兜鍪、戰船戰馬、弓箭戈戟，也盡皆都是命東吳名匠特造的奢侈品。
??注一：《三國誌·卷六十·吳書·賀全呂周鍾離傳第十五·賀齊傳》：“齊性奢綺，尤好軍事，兵甲器械極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鏤，青蓋絳襜，幹櫓戈矛，葩瓜文畫，弓弩矢箭，鹹取上材，蒙衝鬥艦之屬，望之若山。”
??最終，賀達製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覺得可行的計劃：
??他決定將使團分為兩部，第一隊四百餘人，由此行正使太常張彌、以及執金吾許晏、中郎將萬泰等人率領，他們負責到襄平城與公孫淵交涉、傳達吳皇詔命，完成授予公孫淵王爵的任務，順便再到遼東馬市上購買馬匹；另外萬人丹陽上甲、數百艘艨艟鬥艦，則由賀達自己親自任統帥，校尉虞谘為副將，二人率領這一萬主力部隊，停留在遼東南海岸的遝津，作為正使張彌等人的後方策應與保障。
??與此同時，依舊待在遼東學館的魏國使團夏侯玄、曹纂等人，此刻正與遼東太守公孫淵商討著應對吳國前來封賞宣詔船隊的對策。
??最終，探清楚吳軍與使團動向的公孫淵，與夏侯玄、曹纂一起製訂出了針對東吳使團的戰略。
??遼東精甲的第一步，是消滅太常張彌、以及執金吾許晏、中郎將萬泰率領的四百人使團。
??第二步，自然就是剿滅吳將賀達、虞谘所領的接近萬人的東吳水軍。公孫淵與夏侯玄明白，要戰勝當今天下最為強大的東吳水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公孫淵決定智取。
??數日後，東吳正使太常張彌，以及執金吾許晏、中郎將萬泰等四百人的使團，攜帶著整整十數船的珍寶，來到了襄平城。
??公孫淵一麵對吳國使者笑臉相迎，先是派遣長史郭昕、參軍柳浦將使團一行人好生安頓在了學館；另一麵，公孫淵是打算將張彌等人的力量進行自然而然的分散，然後秘密處理掉，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不驚動駐紮在遝津的賀達麾下的一萬丹陽上甲船隊。
??公孫淵表麵上接受了張彌帶來的孫權的任命書，緊接著，他以帶各位東吳使臣去各地選購優良駿馬為名，將張彌、許晏、萬泰等人分別騙去了遼東郡、玄菟郡等地；眾人被成功打散之後，公孫淵派遣將軍卑衍、楊祚分別率領一隊遼東精甲，將分散各地的東吳重臣使者張彌、許晏、萬泰四人秘密殺死。
??成功的處理了四百人東吳使團之後，不等賀達察覺，公孫淵立刻派世子公孫修、將軍韓起率領一千精銳之士抵達遝津，韓起率領一千銳士秘密隱藏起來之後，公孫修與長史柳遠設宴，誘使賀達、虞谘在自己的船上見了麵。
??宴會之上，酒過三巡，公孫修極其自然的提起了販賣駿馬之事，他一麵安排長史柳遠去遼東南海岸尋找良種馬匹，告訴賀達這些馬匹是自己父親燕王公孫淵親自挑選的，就是不知陛下會不會滿意，公孫修趁機邀請賀達、虞谘二人去南岸親眼看一看這些良馬。
??按照公孫淵的計策，待賀達、虞谘下船抵達南岸後，將軍韓起的一千伏兵便會驟然出現，將二人斬首。
??但賀達身為江東名將，明白自己此次不遠萬裏遠來遼東，不明地形，不知人心，不可不處處謹慎，賀達笑著對公孫修說道：
??“方才，達飲酒甚多，有些醉了，不想下船。況且，燕王殿下挑選的馬匹想，想必一定是好的。這樣吧，我派遣六百名馬販，讓他們下船去。跟隨世子去看看就行了。”
??公孫修尷尬的笑了笑，倒也無可奈何。
??就這樣，賀達聰明的拒絕了公孫修的邀請。他與虞谘二人拒絕下船親自檢視馬匹，隻是派遣了五、六百生意人下船去遼東南岸交易去了。
??眼見賀達、虞谘不上當，公孫修、韓起沒有別的辦法，他們明白，如果與這一萬東吳精銳水師硬碰硬的話，遼東精甲占不到任何便宜。
??韓起與公孫修二人碰頭商討之後，決定就對這五、六百前來交涉的東吳士卒進行屠戮，這樣一來，自己對主公也算有個交代。
??遼東南岸，遝津之北，六百東吳士卒遭到了遼東將軍韓起的屠殺。
??前去看馬的六百士卒久久未回，賀達、虞谘二人很快便明白了過來，公孫淵欺騙了大吳！
??此番如若不是自己將一萬丹陽上甲屯駐在遝津，隻怕此番北上的所有人都不得幸免了。
??賀達遙望著北麵海岸上的吳軍屍體，眼中含淚，睚眥欲裂的他揮拳狠狠的砸了一下艨艟戰艦的女牆，深諳戰策的他並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選擇上岸複仇。
??過了片刻，賀達閉著眼睛平靜的對校尉虞谘吩咐道：
??“太常、郎中令、中郎將他們，隻怕已然被公孫淵這狗賊暗害了！”
??虞谘此刻神情落寞，有些六神無主，他沉聲問主將賀達道：
??“將軍，事態已然如此，我們該當如何？”
??賀達憤恨的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名貴的寶劍劍鋒冷冽清凝嗎，宛若一泓秋水，身上镔鐵打造的魚鱗鎧甲甲片也發出了悅耳的碰鳴聲。
??賀達劍指遼東，沉吟半晌之後，還是“嗡”的一聲收起了寶劍。
??“撤回江東，向陛下請罪！”
??————
??完成任務的夏侯玄、曹纂一行人，與公孫淵進京的使者公孫珩，攜帶著公孫淵對大魏天子的報捷奏表，以及東吳使臣的首級，緩緩朝著中原而去。
??曹纂笑著對夏侯玄說道：
??“泰初，此番公孫淵倒是玩的好一手左右逢源，既得了東吳十數船的珍寶，又得了陛下賜予他的大司馬、樂浪公的高官厚祿！”
??夏侯玄聞言，嘴角揚起了一絲冷笑：
??“公孫淵此次，自以為八麵玲瓏，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但他實則犯天下之大不韙，實在是一舉得罪了我大魏、還有東吳這兩大強國。公孫淵自以為他是漁翁，可早晚，隻是我大魏的砧上魚肉罷了。”
??————
??已然在許昌行宮待到了開春時節的皇帝曹叡，終於等來了遼東的捷報。
??他此刻正翻看著公孫淵上給自己的奏捷表文：
??“臣前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甘言厚禮，以誘吳賊。幸賴天道福助大魏，使此賊虜暗然迷惑，不從諫言，遠遣船使，多將士卒，來致封拜。
??……
??臣別遣將韓起等率將三軍，馳行至遝津。……起等金鼓始震，鋒矢亂發，斬首三百餘級，被創赴水沒溺者可二百餘人，其散走山穀，來歸降及藏竄饑餓死者，不在數中。
??得銀印、銅印、兵器、資貨，不可勝數。謹遣西曹掾公孫珩奉送賊權所假臣節、印綬、符策、九錫、什物，及彌等偽節、印綬、首級。
??臣門戶受恩，實深實重，自臣承攝即事以來，連被榮寵，殊特無量，願世受皇恩，為大魏竭力致死。臣淵白。”
??注二：刪減改編自公孫淵《上魏明帝表》
??曹叡看完奏表後，心情大好的同時，也開始思量起了討滅公孫淵的計策。
??而中書令孫資，則因諫言伐遼東，成功威懾公孫淵的功勞，進爵為左鄉侯。
??——
??公孫淵的背叛，讓吳主孫權十分憤怒。
??剛剛睡醒的他，就聽校事官呂壹說了這件令他惱羞成怒的事，此刻，孫權披散著紫褐色的長發，歇斯底裏的在寢殿咆哮著：
??“朕年六十，世事無論難易，無所不嚐，然今日竟為鼠子所欺，實令人氣湧如山。朕今日立誓，若不自斬公孫鼠子之頭，擲於東海，無顏複臨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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