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下九流戲子
第177章 下九流戲子
「師兄且安心,師弟斷然不會讓人受了欺負,那老鬼看似瘋瘋癲癲,可身子骨早已千瘡百孔,碰上我這身武藝,豈能讓他佔了便宜!」
蒼白少年說完原地轉了一圈,嘴角含笑邀起功來。
凝神細望之下,少年一身青衣,就沖這份乾淨,定不能讓那老鬼好受。
此事要從長計議,雖心生戾氣,但和深面不改色。
上前拉住少年的胳膊,輕輕朝他胸口一拳:「你也別得意!這次僥倖讓你逃了出來,日後定要長點心,別傻乎乎往人身邊湊,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說完單臂摟住少年,用拇指輕輕擦拭少年嘴角弄花的胭脂,真是一個花臉包。
「師兄,可是在擔心我?」
「嗯。」
「那師兄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先說什麼事,總要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少年咧嘴一笑,揮袖擦一下眼淚,胸前寶劍往上一抬:「憑著這柄劍,師兄無論如何都要答應!」
「好吧,我答應你!」鄭重收下寶劍,認真許下承諾。
胭脂少年頓時喜笑顏開:「答應了不許反悔,至於什麼要求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我警告你,別太過分,不然我可要收回!」
領著滿臉希冀的少年,貼著大宅高牆走進巷子里,朦朧夜色下,深巷寂靜幽深。
待二人走出巷口,視野豁然開朗,忽然聽到一陣嬰兒哭聲,目光望去鎖定那座顯眼的石碾,碾盤上扔著一個襁褓。
少年急步走上前,小心翻開布料,但見一個嬌嫩嫩粉嘟嘟的嬰兒。
可能餓了,正伸著小胖手胡亂抓著哭叫不停。
「師兄!」
少女只看一眼,就心疼的掉眼淚,下意識望向身後的高大青年。
和深卻下意識的朝左右巷子里瞅了瞅,遠遠瞧見一抹衣角閃過,闌珊處有半張秀容躲在牆后。
佳人是誰,一看嬰兒便知。
養不活丟棄了,心中念念不忘,還盼著孩子能找個好人家吧。
和深原本不想多事,小石頭十足的母性泛濫,小心捧起襁褓,滿臉祈求意思再明顯不過。
「小石頭,你可想好了?」
「師兄,給他一條活路吧!」
「世道艱難!關師傅又不是什麼善人,咱倆曾許諾十年學藝五年效力,沒想到剛登台就給師傅們找了張嘴。」
「一個孩子能吃多少糧食,咱們戲班雖不是善堂,說起師兄弟們,不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嘛。」
少年明顯是愛極了嬰兒,雙手抱著不斷的哄,現下看來就算和深不答應他,也要自己撫養。
「好了,帶回去吧,關師傅是刀子嘴豆腐心,最多罵你兩句。」
關家戲班學徒初次亮相,就在張公公府上唱了一出《霸王別姬》,算是一炮而紅。
戲院老闆那經理趁此東風,一口氣給戲班接了好幾處大宅門裡包戲的活,憑藉和深紮實的功夫,以及小石頭開口脆的嗓音,再配上那絕世容顏,在北平城梨園行當里站穩了腳跟,有了一席之地。
兩三年下來,程蝶衣與段小樓名氣漸漲,在廣大戲迷票友口口相傳之下,坐實一院名角的身份。
在名氣加成下,戲班接連排演了許多名家名段,或許是功夫手藝過硬,不但沒讓人挑出錯來,還讓戲樓場場爆滿,一時名動京城。
1936年初,應天津梨園各大家之邀,關家班前往天津中山公園進行演出。
中山公園原為天津鹽商張霖瑩的思源庄,光緒三十三年改建成公園,佔地90餘畝。
民國元年,更名為天津公園,不久又稱河北公園。
北伐成功后,國民政府為紀念孫先生,從而將其改為中山公園。
和深與程蝶衣到達后,先是會見天津梨園的各位名家,其中有京劇武生翹楚尚和玉先生,評劇名旦李金順、鮮靈霞兩位大家。
初見鮮大家,就連閱盡萬界諸美的和深,也不得不讚歎,真是美艷絕倫。
因是後進晚輩,又非主場,這登台獻藝自是排班最末。
見師弟態度恭順毫無怨言,和深沒有強出頭去找演出主辦方調座次,兩人自覺坐在位於角落的化妝台。
至於台前觀眾是那些人,又為何事請如此多大家演出,實在懶得過問。
待到一曲蕩氣迴腸、令人惋惜的《杜十娘》謝幕,便聽帷幕一側喊聲四起混亂一片,像是某些登徒子想要興風作浪。
鮮靈霞大家見勢不對,便急匆匆躲進後台,樣子有些狼狽。
師弟程蝶衣登台數年,也遇到過心懷叵測之輩,知道怎麼回事連忙起身上前勸解。
鮮大家舞袖掩面而行,見眾人皆上前勸解,方強自安神解釋:「感謝諸位,台下還坐著幾位天津名流,他們不敢放肆,都是些瘋言瘋語,再說更過分的也遇到過,跟當年那些兵痞差遠了。」
這時,尚和玉站起來,他名氣大輩分高,在天津梨園一行受人尊重。
「靈霞,當年之事驚險萬分,要不是同行幫襯遊說,恐怕會身陷囹圄,以後演出還是小心為妙。」
提起往事,一幕幕悲慘圖景浮現,這心酸之痛又令鮮靈霞淚如雨下。
「諸位都坐回去吧,馬下要出下一場戲,可別讓觀眾再挑出錯來了。」主辦方楊經理趕緊出面勸解,不想讓事件擴大。
但萬事豈會稱心如意,只見一伙人用腳踹開後台廂門,驚的眾人側目,這夥人各各勁裝短打滿臉橫肉,瞧著不是善茬。
楊經理想要上前搭話,卻被一人揮手推開。
「哎呦」一聲,身形踉蹌被推到化妝台下。
「那位是鮮靈霞鮮小姐!我家馬哥想要讓你再唱一曲,至於唱什麼都行。」喊話得正是剛才推人的那位,樣子囂張無比。
在場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聽一個狗腿子吆五喝六,自是沒人開口指認。
其中一個小弟眼尖,從人群里看到鮮靈霞的身形,立馬向領頭人指認道:「馬爺,那位就是鮮大家,這小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領頭人順著指尖望去,瞧見一個人影往人群里躲,雙目一凝立刻帶小弟衝進人群,後台空間本狹小,再加上人多物雜,一時間摸肩擦肘。
眼見鮮靈霞已消失在人群里,領頭人也顧不得什麼,雙拳揮舞動起手來,打得後台人仰馬翻慘叫聲不斷。 此時,鮮靈霞一直往後退,待躲到和深兩兄弟背後,終是退無可退。
這伙流氓手腳還算靈活,便知有功夫傍身,看似隨意毆打,但用得都是巧勁,使人跌倒卻不致命,只是疼得一時無法用力。
師弟程蝶衣見此想要上前幫忙,和深連忙拉住:「別衝動!照顧後面的鮮小姐,我來應付他們。」
「師兄小心,這夥人有些來頭。」
程蝶衣經常受和深點撥,察覺出這波人來歷不凡。
領頭之人功夫最高,率先衝到和深這裡,瞧見只剩兩人,何況年歲都不大,一個高大威猛武生打扮,一個身材纖細看不男女。
不待分說,迅速向那高大武生出手,有些急不可耐,手掌力氣比先前大了幾分。
「嘭!」一道悶響。
剛出一掌便被人格擋開,他並不意外,戲園行當里武生大多習武,手裡有些功夫。
但他性子急,一擊不中再次出手,這一拳暗含形意炮拳的剛烈,明顯想給武生一個苦頭。
和深雙腿綳直,單臂直伸同樣出拳,一道暗勁直面硬鋼那人一拳。
力道不大,卻令那人後退了兩三步才算接住。
趁此功夫,和深沖其喝道:「閣下乃習武之人,行事未免太過霸道!對我等使出如此行徑,莫非背後有所依仗,報上姓名讓我等聽聽!」
一聲大喝,頓時鎮住後台的騷亂,只有角落裡響起零星慘哼,但場面總算控制了。
領頭那人見勢不妙,雙手抱拳沖周圍說道:「在下中華武士會馬三,受張館長所託來請鮮大家,還望諸位行個方便。」
「那個張館長?未免欺人太甚!」尚和玉主動站出來相問。
馬三對此視而不見,神情陰冷道:「自然是HEB省國術館館長,他老人家曾擔任過北平市市長,諸位想必聽說過吧。」
「既然是請,為何要動手動腳,手段令人不齒!」和深聽說過此人,當年在《茶館》世界領教過。
馬三當眾出面解釋,已是他最大的客氣,往常仗著武功皆以勢壓人莫敢不從,偏偏這個高大武生還敢造次。
「怎麼!你這些下九流的戲子不服?」
和深冷哼一身,側過身懶得再看他耀武揚威,彎腰想要扶起身旁倒地的同行。
這種赤裸裸的無視,瞬間激怒暴走的馬三。
「就讓在下,領教一下閣下的功夫!」
雙腳迅速踏步,身形朝前猛衝,動作嚴密緊湊,拳法更是直來直去,這套形意拳的「穩」,馬三是得了真傳。
和深擺出一個架子處在原地,身體繃緊瞬間猶如老松,所有攻來的拳腳,他只是格擋並未還擊。
無論速度、力量、技巧他都遠勝對面的馬三,但眾人看來卻是和深落了下風。
頭、手、肘、肩、胯、膝、腳並用,一套形意五行拳被馬三用的虛實結合,不拘泥章法招式,但行雲流水攻不破和深的銅牆鐵壁。
原地不動並非他有意裝B,而是怕弄壞周圍的戲衣、頭面,民國戲子私產很少,這些戲服頭面不但名貴,還是體面。
「閣下的武功在下已經見識過了,請您也接我一招!」
和深悄然露出破綻誘他出擊,然後猛然抬腿迅速踢出一腳,速度奇快力道很足,瞬間命中馬三的胸口。
「碰」一聲悶哼,馬三隻覺一門重鎚砸在自己的胸口,頓時口吐鮮血,身體不由撞上前台的帷幕。
粗布帷幕「撕拉」破開一個大洞,人已飛出後台,只留空中血線。
這原本嘈雜雜亂的戲場,見一人跌落在台上紋絲不動,立時鴉雀無聲。
台下觀眾搞不清狀況,沒人敢上台查看,目光紛紛望向前排的武林宿老與各界名流。
這出事自有大個頂著,強出頭顯得沒規矩不本分。
第二排方桌有位女子悄然起身,觀其一身民國學生裝扮,眉眼秀麗神情清冷,嬌俏且高傲。
走到第一排正中那桌,向其中一位老者低聲說道:「爹,是馬師兄,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老者神情一怔,冷聲回復:「去看看怎麼回事!」
女子轉身朝後一揮手,戲院暗處竄出幾個大漢,身形矯健動作迅速,幾步走到台前飛身竄上戲台。
觸摸馬三的鼻息與頸動,確定人還活著,立即朝台下點了點頭,得到女子眼神示意,幾人各自抱住馬三的手腳輕輕起身跳下戲台。
人剛落地,坐在前排的德高望重之輩紛紛上前探視,待認出此人相貌。
一位身著軍裝的中年人搶先開口:「宮老鬼,是你徒弟馬三,想必是沖你來的!」
另外一人也檢查完畢,跟著說道:「胸骨盡斷,卻無性命之憂,對方力道控制的很巧,絕對是高手。」
「在你隱退之日,動手打傷跟你搭手的弟子,來者不善啊!」這名老者的話略帶挑撥的意思了。
此時,那名宮老鬼反倒沒有說話,抬頭望向戲台紅色帷幕異常醒目。
反倒是他身旁站立的女子,想要說些什麼,突然!
通往戲院後台的布簾被人掀起,幾個人影從裡面竄出,剛站定身形,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活人成了眾矢之地。
一陣竊竊私語傳來,多半有人認出了他們,其中就有宮老鬼與那名女子。
女子率先質問:「孫五,怎麼回事?」
那名叫孫五的狗腿,頓時慌了神,站在台上結結巴巴,畢竟不是光彩的事,要是開口圓不過去,後果很嚴重。
「快說!我爹與諸位前輩都等著呢。」女子再度催促。
「……大小姐,我們幾個剛才跟著馬師兄去後台請鮮靈霞大家,誰知碰上一個厲害的武生,一時不慎動起手來,那人很是厲害,沒等我們上前幫忙,馬師兄就被打飛了出去。」
孫五說完還往旁邊的兄弟們示意,讓他們趕緊順著自己的話去解釋。
幾人連忙跟著附和,拐彎抹角把事情全推到那個該死的武生身上。
你一言我一語,這灌滿渾水的經過囫圇說了一遍。
只是這些老傢伙,那個不是活了大半輩子,都是自作聰明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