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點(1)
聞言,策勛、覺厲及殿中眾人俱是無言,周遭寂靜得猶如風雪驟停,冷峻不化。
「還有第三條路?」曾由衣好長時間才聽明白龍郁的意思,頓時拍桌暴起,「既有活路,你們為何隻字不提?你們將人命當做什麼!」他指著策勛臉面怒氣沖沖道,「當初囚禁魔靈可有經過她同意?此時斷送生路可又曾知會她半句?如果你面前的是你自己的女兒呢?你可還會如此行事?虧得老公都將你們一個個算作天下芸芸眾生,你們呢?你們如何不將她算作天下人?」
我握住曾由衣臂膀,卻不知能說些什麼。在座諸人,可能都不能理解曾由衣此刻的心情,因為只有他和我是一樣的,或者說他們對待我的態度實際上也是對待他的態度,他們若是否了我便也是否了他。
「公子以為,舍一人而救萬萬眾,其效如何?」策勛面露愧色,卻仍是不容反駁道:「且將軍所言第三條路於郡主而言就必定是活路嗎?」
覺厲念了聲佛號:「這第三條路,我等並非未曾想過,只是其險其難其苦,無人可受。」
「那你倒是說說,此路又有何險何難何苦?」曾由衣卻是絲毫不願讓步,依舊不饒人道。
「阿彌陀佛。絕險,絕難,絕苦。」覺厲滿含慈悲的目光直直望向龍郁,口中卻道:「諸位還要讓郡主選擇此路嗎?」
眾人皆是無言。
「龍將軍,」策勛道,「若我等稍有一成把握,便不會將此路斷掉。郡主的抉擇,是唯一可行的,即便如此,結果怕也難以如願。貧道在此為天下人謝過郡主及諸位了。」策勛說著,躬身行了一禮,駭得殿下三位老道連聲叫喚起來。
「國師,覺厲大師,」龍郁還禮道,「龍郁今日到此,並不是來與二位商量的。」
「小子無禮!怎敢如此……」有一老道氣憤不已,被策勛抬手制止了。 首發域名m.bqge。org
「龍郁有一事需請國師與大師相助,事成也可稍有轉圜之處。」
「你確定要如此行事?」策勛與龍郁兩兩相望,半晌無言。
我正欲問龍郁所言何事,離婁卻搶先道:「國師允了就是。」說著,背在身後的手中忽地幻出紫金長蕭,他輕揮著長蕭拍打背部,「成華觀果然是成華觀,真是令人坐不住啊。」
「如此,便依將軍所請。」策勛看了看覺厲,覺厲會了他的意,斂目道了聲佛號。
「謝國師。」龍郁轉言道,「容兒,你同曾公子他們先回館內休息,我晚些便回。」
我欲問究竟,卻被龍郁極明朗地笑阻了。我信他信得緊,又知此時情勢,便明白龍郁早有謀划,多言反而誤事,便與離婁、曾由衣先行去了。
出了成華觀乍見天光,三人當街站定,良久無言。
信華街被夜雨洗刷過的石板湛明非常,來往的行人極少,便有幾隻鳥兒放心地沾啄映著雲朵的積水。整個酈京城的喧囂聲彷彿隔得很遠,身後的成華觀寂寂獨立,愈發顯得我們三人不應出現在此。
「由衣,你出谷時覺得這天光如何?」明明一切如舊,卻覺得這一進一出已然換了天地。
「熱。」曾由衣用手遮在眼睛上方,「好像是假的。」
「假的?」
「假的,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長生訣》上說:『諸生向虛,信以為真。』真假是萬物各自的選擇,我們能決定的只有自己信或不信。」離婁手中的長蕭忽地閃沒,他抬頭望著天光,眼波流轉。
「你信嗎,」他問我道,「信諸生仍是諸生,信你依然是你?」
我突然想起昨夜雨里他亦問我:「如若此身是紙糊泥塑,半點風雨便可使其瘡痍滿目,你還會如此放心大膽淋這一夜雨嗎?」
我又能如何回答,在大家都明白諸生已不再是諸生、我已不再是我的時候?可若真是如此,那些已經逝去的人和我身邊的人又是真是假呢?
「我信。」我釋然道,「我信父親,我信姑姑,信龍郁,信你和由衣。」
「你需信你自己。」離婁說完,自往橫雲館去了。
「站著說話不腰疼!」曾由衣鄙夷非常,「你信這種人做什麼?」
「龍郁信他。」
我隱約覺得,龍郁和離婁或許有什麼約定,或者達成了某種共識,所以龍郁當時會同意離婁同行進京,今日在庭上離婁才會站在龍郁這邊,否則以今日策勛與覺厲態度之堅決,又怎能如此輕易就被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