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王國寶那廝,不是好人
“稚遠!”
“你等等!”
謝安的聲音,穿透空氣,徑直向著王謐襲來,他腳下一頓,暗叫了一聲糟。
嘖嘖……
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怎的忘了,人家老謝也是有嘴巴的,人家德高望重,叫你一聲,你敢不停下嗎?
果然,也隻能緩緩轉過身來,亮出一個假笑。
王謐停步,劉裕他們卻陷入了選擇困境。
怎麽辦?
我們兩兄弟是跟著,還是不跟著?
王謐也很發愁,謝安叫住他,肯定是要發難的,但是,謝安所言及之事,必定和朝堂政治有關。
這些朝堂內幕,現在還不適宜全都告訴劉裕,甚至是,他一無所知最好。
“二位將軍,老夫有話要對女婿說,可否回避一下?”
王謐聞言一愣, 沒想到, 關鍵時刻,竟然還是謝老頭幫了他的忙!
謝安發話,兩人不敢不從,轉身便走, 順便還把沈蒜子也帶走了, 在建康宮的小道上,現在隻剩下了謝安和王謐兩人。
當然了, 在他們視線之外, 不遠處的一株桐樹下,沈蒜子狡黠的眼睛也露了出來。
這般看熱鬧的大好機會, 她怎能放棄?
劉裕他們要走就走好了, 反正他們兩個是沒辦法做她沈蒜子的主的!
況且,劉裕這裏也動了個心眼。
稚遠他們究竟要談什麽?
看起來謝安並不想讓京口來的兩位兄弟知道,但是,身為王稚遠的近臣, 劉裕自認為, 他還是很有知道的必要。
其中會不會有關於北府建設的話題, 甚至是和他劉裕有關的?
留著沈蒜子在這裏偷聽, 將來, 總是多一個消息來源。
你看, 劉裕和檀憑之的區別就在此處了, 同樣的事, 若是檀憑之遭遇上, 他才不會費腦筋去仔細想想,拍拍屁股就走了。
然而, 劉裕就絕對不會這樣天真。
建康城這般的龍潭虎穴,不多多為自己籌謀, 如何能成?
不過,可以放心的是, 現在的劉裕,所思所想不過還是限製在做好王謐的屬下, 為他謀劃的範圍內。
那個什麽自立的神話, 還八字沒有一撇呢!
謝安這邊,為了攔住王謐,已經屈尊從胡床小轎上走了下來,可謂非常給麵子了。
王謐隨著他一起來到了建康宮外圍的涼風亭中, 其實,原本也不必避諱著旁人。
現在誰人不知王謐是他謝安的孫女婿, 兩人之間的親密程度, 無人能敵,說些悄悄話,實屬正常。
別人就是好奇,也沒有偷聽的想法,更何況,謝安的身邊還圍滿了他的各種小廝,書童, 看似悠閑, 實則都在監視。
朝臣宦官的各種異動,絕對不會瞞過他們的眼睛。
兩人落座, 謝安皺著眉頭,麵露不悅。
王謐心裏咯噔一下,這個老頭子, 變臉也太快了!
剛才在朝堂之上,都沒看到他露出這般不滿的神色,看來,老謝對於他剛才的表現,十分不滿呐!
王謐做出一副無奈狀,那怎麽辦?
他拍拍胸脯,完全是問心無愧,管他謝安怎麽想呢?
“稚遠,剛才在陛下麵前,你為何頻頻反對老夫?”
“你明明知道,老夫最痛恨的人,就是那惡人王國寶, 為何還要應和他!”
謝安憤憤不平,王謐也終於意識到, 最令謝安難以接受的,竟然是她有意無意的讚同了王國寶的建議。
雖然謝安盡量將真實的用意隱藏的好好的, 但是王謐還是一眼看出, 這些針對王國寶的憤怒, 都是表象而已。
沒能達成讓寶貝兒子占領江州重鎮,這才是讓他最為耿耿於懷的。
弄清楚了謝安發難的關鍵,王謐便欣然一笑:“謝公,過程並不重要,結果才最重要,不是嗎?”
謝安深吸了口氣,很是不解。
“你這是什麽意思?”
“囑咐老夫見好就收嗎?”
王謐眨了眨眼睛,有點尷尬,意思當然還是那個意思,但是,他怎麽能說實話。
老謝在氣頭上呢!
他可不是王國寶那種會火上澆油的人才。
“當然不是了,謝公誤會了!”
“晚輩是說,相比謝琰,桓石民是更好的人選,不是嗎?”
“謝公想想,自從襄陽大勝以來,那譙郡桓氏的人,尤其是領頭人桓衝,幾乎是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王謐掰開手指頭,提到譙郡桓氏,謝安的怒火才平息下來一些,終於可以認真聽一聽王謐的狡辯了。
“晚輩就是從襄陽戰場上下來的,平心而論,這次桓將軍的表現確實很出色,膽氣十足,亦有謀略,他雖然年紀不輕了,但依然很努力,這些都是晚輩看在眼裏的。”
“晚輩並沒有替他說話的意思,但是,自襄陽一戰過後,北府兵便撤離回到了京口,新野郡則丟給了桓將軍。”
“要是擱在以往,桓將軍是必定不能奪下新野的,說不定打馬回襄陽固守,也沒什麽稀奇。”
“如果桓將軍那樣做,朝廷又將怎樣處置?”
解釋就解釋,不知為何,拐來拐去,王謐居然還質問起謝安來了,這讓老謝很不適應。
他大概能明白王謐的所指,卻並不承認這中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
“也不會怎樣,桓衝幾次都不能奪回襄陽城,朝廷不是一樣無所作為。”
你看,說的就是了。
王謐點點頭,順著說下去:“所以,這一次桓將軍能夠振作,一舉奪下新野城,不能不說是大功一件。”
“謝公執掌朝政以來,一向是賞罰分明,晚輩以為,成功奪取了新野城的桓將軍,也在期盼著朝廷的恩賞。”
賞罰分明?
謝安眉頭一抖,老夫什麽時候有這樣的特長了?
老夫怎麽沒發現?
“可是,自從琅琊王得了錄尚書事的差事之後,朝廷上的一連串決定,對於譙郡桓氏來說,都不能算滿意。”
“不知晚輩這樣說,謝公能不能認同。”
王謐抬頭,關注的看著謝安,不管怎麽說,人家老謝的麵子也是要給一點的。
要不然,人家一個翻臉,又把謝琰派到江州,那桓老頭子還不是要瘋?
外敵還未除,內患可不能先起。
一件、兩件、三四件,謝安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在心裏過了那麽一遍,也隻得實事求是的點點頭。
“你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老夫不應該再在江州安排謝家人,刺激桓衝了?”
這不是應該的嗎!
還需要他提醒?
王謐很無語,老謝一臉天真,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再者說,謝將軍已經取得了都督軍事的大權,平心而論,謝將軍的資曆,也不見得就是足夠應付這個職位的。”
王謐這個話,直指重點。
可以說,今天朝堂上爭議的焦點,也正是在這裏。
王國寶反對謝琰充任江州刺史,確實是因為個人恩怨,但是他提出的理由,完全是正當的。
和謝玄都督中外諸軍事一樣,毫無行伍經驗的謝琰,根本就不適合去江州這等軍事重鎮。
從這個角度來說,謝玄統領北府兵已經是疲於應付,還把江州也好、荊州也罷的總體節度的權力,全都交給他。
別說是桓衝,就算是同樣沒有帶兵經驗的王謐,也絕對不能認同!
王謐好言相勸,就是想讓謝安稍微收斂一些,不能看著桓衝一時沒有反抗,就得意起來。
一個兩個的好處都想占著,等到惹惱了桓衝,大戰再起,他謝安也難辭其咎。
“你這樣說,便是質疑幼度的能力了!”
謝安不是沒聽出王謐的用意,但是他絕對不會在年輕人麵前認栽,話鋒一轉,就扭曲了別人的意思。
王謐很無語,連連歎了幾口氣。
“謝公,晚輩並無此意,謝將軍的能力,朝野上下,人所共知,晚輩隻是覺得,為了大晉內部的團結,總要給桓將軍一點好處。”
“當然,更重要的是,桓石民領江州,對於謝家來講,也不是不能接受。”
“謝公完全可以用桓石民做一個過渡,等到時機成熟,再把事情往前推進,也不遲啊!”
王謐傾情勸說,可以說是磨破了嘴皮子,可惜的是,謝安的反應卻並不是十分熱烈。
謝老頭的難處他這個年輕人如何能得知?
不遲?
謝老頭都已經年逾花甲,他還等得起嗎?
他以為,年輕的時候,老謝就不是個要臉麵的人嗎?他為什麽這樣急火火的把持住朝廷要職,還不是因為他早就看出了,一旦他謝安謝幕,謝家的權勢也會跟著不複存在嗎!
當然是趁著自己精神頭尚好,多多布局,把蘿卜坑占住。
“老夫的擔憂,你們年輕人是不會懂的!”沉思片刻,謝安竟然發出了這般哀怨的感慨。
不管怎麽說,謝安算是認同了王謐的說法,也同意將相應的人員安排在說好的位置上了。
對於王謐來說,這真是一件大好事。
借由江州刺史的安置問題,劉裕等人的安排也輕鬆過關,這才是他最關注的問題。
正像他之前說到的,劉裕他們被調離北府,從現階段來看,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手槍的試製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在能力範圍之內,肯定要擴大生產。
為了能夠讓手槍登上戰場,王謐已經做好了先自己貼補一部分錢財的準備。
作為日後統領軍隊,征戰四方的重要臂膀,劉裕他們必須要把這種先進火器的使用方法學到家。
隻有自己精通,並且認同火器的重要性,將來才能夠在軍隊中推廣開來,這些具體的工作,都是需要他們來完成的。
趁著他們在建康的這一段時間,把這件事辦好,也是事關重大。
“稚遠,老夫將明慧許給你,也是看你們兩個情投意合,絕無為難你的意思,你可知曉?”
兩人終於走出了涼風亭,自從老謝抬起了屁股,王謐便深深的鬆了口氣。
真是不容易啊!
今天這一關,終於是闖過去了!
就在走下階梯的那一刻,忽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王謐的眼簾。
小小的,靈巧的。
沈蒜子!
雖然她扮了男裝,還小心的隱藏了行跡,還不是被王謐一眼就抓住了!
這個小妮子,她不會是一直都沒走吧!
謝安說話的時候,王謐還在琢磨蒜子在這裏偷聽到了多少,以至於,老謝都停下了腳步,他才反應過來。
“謝公多慮了,晚輩並沒有覺得為難,應該說,謝公願意成全我和明慧,晚輩感激還來不及。”
好在某人還是有一些一心二用的本事,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王謐的回應,讓謝安很滿意。
雖說他把謝明慧指給王謐,其中包含了許多功利的想法,但是,期望乖孫女生活幸福的願望也還是有的。
他不希望因為自己強買強賣,給王謐造成誤解,進而苛待謝明慧。
“那就好,將來,你夫妻二人相攜,可不要忘了老夫的好處。”謝安挑著眉毛,曖昧一笑,忽然標榜起自己來,王謐看著他這副表情,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個老頭子,他不會又在打什麽算盤吧!
卻在王稚遠心中惴惴不安之時,已經率先走到最後一截台階處的謝安石,忽然停了下來。
他自下而上的審視著王謐,那種眼神,不算犀利,卻讓王謐感覺渾身不舒服。
自從來到了這晉末亂世,老實說,王謐特別不喜歡被人盯著看,總覺得,看得多了,會被人識別出真身,看出他是個冒牌貨。
“老夫聽聞,你最近和王國寶那廝走的很近,老夫奉勸你一句,莫要和此人接近,他端的是個爛廝,絕對會坑害你的!”
聞聽此言,王謐當場石化。
他萬沒想到,謝安竟然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若是不知曉他此前的種種作為,說不定還真的會以為他是什麽感動大晉的好嶽父呢!
王謐大步靠近謝安,笑道:“謝公多慮了,王國寶是什麽樣的人,我清楚的很。”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對國寶兄也就不過如此,我從襄陽回來以前,我和他幾乎沒有交往。”
“如今晚輩與他們偶爾有來往,那也是他們主動找上門的,也許是看我在襄陽立下了戰功,有了些微的用處吧。”
這樣說,雖然是搪塞謝安,卻也是王謐的真心話。
不管是袁悅之還是王國寶,都是一些見利忘義之徒,他們能主動邀請他,不過是想借助他的力量而已。
傻子才會相信他們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