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述途女靴刀親斃匪 話陳婢笆鬥試輕身
上回說到,八卦教由豫入楚,不準軍隊攜帶婦女在營。這一樁好事,被一個楚省俠女嚇得怕了,才之有這舉動。本來這教首李文成恃著什麽符咒,便在衛輝一路,揭竿起事。官軍畢竟勢大,看看趕入楚境。從此,接二連三專打敗仗。經不得楊提督四麵夾攻,連那楊芳、劉清兩路兜剿,不特八卦教徒,草薙禽獮,便是三才峽的萬二,江西的胡秉輝、朱毛俚,安徽的方榮升,也都不留一個。
這是嘉慶二十年以後,天下已逐漸安靖。偏是這班遊手無賴,聚則為盜,散則為賊,終是弄到死而後已。那八卦教蔓延的時候,大眾傳習一種秘法,叫做輕身術,超山越水,走壁飛簷。這抵禦他們的也要有這等能力。江浙最著名的,算是海鹽陳家陳二小姐。陳二小姐十歲那年,來了一個賣解的婦人,說與二小姐有緣,才教導她這副本領。二小姐還轉授婢女秋雲,叫她住在銀庫樓下,專司保護。二小姐的繡閣,便在樓上。陳家的富名,在江浙數一數二。靠著這位二小姐,盜賊才不敢正眼兒看她。不道無錫的陳阿尖,竟想到老虎頭上去抓癢。論到阿尖在無錫橫行,小時不過竊魚竊蛋,做點無本的營生。到得長大成人,居然拋棄耰鋤,練習拳棒,還結識了一班江湖好漢,分著整塊的金銀,整匹的綢緞。阿尖的輕身術,雖則比不過陳二小姐,也薄薄有點名聲。一日裏麵,蘇州犯一劫案,無錫犯一竊案,弄得老捕快都莫名其妙。他雖則東漁西獵,終究是零零碎碎,未見有十萬八萬。總要到陳家銀庫裏一試,又恐二小姐驍勇矯健,不能相敵。到了陳家,隻竄在高牆上窺探動靜。
隻見西樓外紗窗盡閉,裏麵一燈熒然。側耳聽聽,寂無聲息。
阿尖燃著火種,向下一望,樓下圍著鐵柵,封鍒甚固,知道銀庫所在,輕輕抽去鐵條。右足從窗隙溜下,早聽見窗環作聲,一青衣從柵內飛出。阿尖欲遁不及,隻得挺刃交鬥。青衣驟起一足,將阿尖利刃,踢出一丈以外。遂為青衣所執。青衣提置樓上,見有一女趺坐床頭,紅裳繡襭,美麗絕倫。笑謂阿尖道:"你亦太不自量,欲錢則何妨明言,奚作此不良行為?你究所操何技,乃敢如此?"阿尖唯唯不答。二小姐再三詢問,才說出"輕身術"三字。女回顧青衣道:"可取笆鬥來。"遂將笆鬥置地,以口向上,令阿尖環履其口。阿尖料難取勝,現在二小姐勢力下麵,不能不勉強從事。慢慢踏上鬥口,不偏不倚,走了五十餘圍,早已汗流俠背,漸漸腿酥足軟,隻好走了下來。
那阿尖的輕身術,是百餘步必須著地養力,才可再走,那裏人得二小姐的法眼。二小姐看得阿尖氣喘麵紅,神色大變,複笑道:"如此伎倆,亦思做賊!尚不如吾家小婢。試令吾家小婢行,當較勝於汝數倍。"回顧青衣道:"你且試試看!"青衣便將腳尖一聳,早已上了包鬥,如宜僚弄丸、如公孫大娘舞劍器,隻看見笆鬥輕輕的轉,並不知道有人站在上麵。阿尖這時驚魂南定,對著二小姐是不敢仰視。隻有青衣的兩瓣紅蓮,籟籟的繞個不了,連那紫綃的褲管,白綾的足衣,也同蝴蝶一般的飛舞。阿尖目瞪口呆,暗想青衣那慣技,尚且如此,二小姐更不必說了。若要等她發落,恐怕還須受辱,卻又不肯俯首求恕,不如趁著樓窗未鍵,乘這不備遁去。阿尖沿到窗際,二小姐卻把香鉤一蹴,說聲:"便宜汝,不來追汝,去罷!"阿尖隻覺得臂上輕輕一點,誰知青紫腫痛,數月方愈。阿尖受此大創,仍不肯改悔,卒遭捕獲。那二小姐自從退去阿尖,江湖上好漢,絡續來替阿尖複仇。這班人原不是二小姐對手,但是深閨嬌質,常與這班粗鄙獷悍的醜類,比較技藝,所謂勝之不武,不勝為笑,畢竟有何趣味?
二小姐從此掉了臥房,隻將銀庫的事,交與秋雲。在房裏著這部輕身術的精義,內中分作二卷:外功五章,內功五章,終究不外煉精、煉神、煉氣,忌酒、忌色、忌穢惡、忌腥膩。
上乘的學到辟穀,下乘的學到斷葷。若在軍營偵敵,邊塞立功,這術沒有不驗的。但須為著王事,不宜做寇賊的眼線。此外偶爾遊戲,尚無大礙。倘要靠此偷竊劫掠,雖則僥幸到手,久久終難免罪。至於逾牆鑽穴,幹那不端的行為,這不受國法,必受天誅了。二小姐這番勸善懲惡的意思,也是賣解婦人指導她的。秋雲依著二小姐做去,果然群盜斂跡,陳家也不用防閑了。
二小姐便嫁與海寧徐家,做徐春薌部郎的繼室。部郎是嘉慶丁醜的進士,殿試時歸入工部郎中的本班。此番回籍迎親,聽得二小姐有此奇才異能,已如劉玄德見著孫夫人,有點局蹐不安。看到二小姐輕倩阿娜,並沒有什麽威武,連從媵的秋雲,捧茶進盥,著實守著侍婢的本分,一塊石頭,才之放下。過了滿月,要帶了家眷赴京銷假,一直從嘉興水路,駛入運河,到清江浦乘車登陸。這日正從淮揚進發,看看風色不順,招呼船家早泊。部郎同二小姐,扣舷遙照,已是遠山暮靄,籠著幾株古樹,水麵上漸漸的露出漁燈來了。正叫秋雲掩窗下幔,隻聽得一片欸乃聲,傍著大船,停了兩隻快艇。秋雲知道不是好事,輕輕走到船沿上望著。來船覬得親切,看這小女子如蜻蜒點水,掠過後梢,料定是個慣家。將船一擺,請出一個帕首腰刀的人來,望著秋雲道:"這不是海鹽陳家笆鬥上的青衣嗎?"秋雲應聲道:"是。"裏麵驚動了二小姐,也到船頭一站,兩隻塊艇,早從蘆荻叢中,搖進去了。部郎隻聽得轟轟一陣,二小姐同秋雲,亦不去告訴他。過了幾日,早已舍舟上岸,直抵京都,銷假拜客,尋房子,雇車子,忙碌一番,算得舉家安謐了。忽然仆人送進一張知單來,徐部郎不過料是紅白的事,派個份子罷了,誰知是丁醜會試同年,在山東會館開會,卻不知所為著何事?正是:何必無情酬白簡?須知有約訂紅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