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在白的世界裏,沒有遠近、大小,沒有空間、時間,甚乎沒有實與虛的存在,所有感官會被慢慢消磨,直至成為活死人再生不起一絲反應為止。鐵青色碗粗的鎖鏈縛住的人被囚禁在此。除了他和他的枷鎖,一切都是白的。任何顏色都顯紮眼。白到讓這個“世界”唯一的人,“眠”不在像人,他眼裏的癲狂早超過身為人的界限,仿佛他好像在這裏又不在這裏。他的眼眸裏不停有黑影閃過——明明空無一物。揚起兩邊嘴角,陷出深深的皺紋,白玉無瑕的牙齒,不停開開合合無數長篇大論脫口而出——明明寂靜無聲。


  此間有人開門來到白的世界。這人頭戴衝天冠,身穿飛龍赭黃袍,腰係碧心藍田帶,腳踏雲繡無憂履,身掛金邊紅鬥篷,上麵金紋四爪金龍口含珠,生的豐姿英偉,聳壑昂霄。步履穩健徑直到了眠的跟前。


  來人是上界王帝“真”,二人自幼相識,同去拜師修行悟道,獲贈天書一本,但需要二人曆經磨難才能看懂,於是二人入世曆經長年磨難,終於窺得天書一角。眠學得天書中的地道,掌握萬物各有歸屬,生命由道開始,一開始便不會結束,曆經數年終於悟出萬有生長術。真學得天書中的天道,掌握偷天換日的神通,鬥轉星移的本領。


  眠早覺察場內有異色,睜眼就看到遠處有金龍在霞光瑞靄中翻騰,已知是真來了。等人近了,眠才說:“真帝,你還真敢來。別人看人都是帶著水果禮品的,你看老友竟敢兩手空空。看在你隔三差五的來看我。原諒你了。如今你已貴為上界之主,那上界是不是已經照你的想法改變了?”笑得跟孩子一樣純真開心。


  真帝直盯盯看他——全身四肢頭頸腰全被鎖死——作為勝利者,他高興不上來,隻是順著他的家常話說:“今日來得急,什麽也拿不及。”轉而沉悶好似緬懷過去說:“眠,我們當初明明秉持著相同的道義,為什麽現在會這樣?我這樣苟且的活,你這樣苟且的活,我們到底是想看到什麽樣的光景才願意如此孤獨的活著?”


  “真啊,我在你眼中是苟且於世嗎?看來你已不是當初的你,我還是我,我要堅持的還是當初的事。他們是限製我的自由,而我的思想早已遠飛了。看看你吧,連來此為何都想不明白,你看到我備受囚禁折磨的剛軀,卻見不到我思想的開闊,我看到你身在高位的掙紮,和權利地位名利都無法拯救的正在敗壞的靈魂。


  上界是錯的,無論規則製度,抑或是上對下的政策都是錯的。自稱為形人的我們真的比下界的人高一等嗎?說到最初的最初,我們也不過是與雞鴨豬狗飛禽走獸相同的七竅者而已。這幫老頑固隻不過是因為開了竅就把脾性升上了天。遲早要被我拖到地上跟人打滾。”


  真帝靜默不語,眠瞥他一眼,轉看白茫茫的天——姑且算是天吧——說:“多少年了,你們還是拿我無計可施吧。

  你們那一套現世唯一論是對付不了我的,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又過了許久的沉默,對眠而言隻是片刻,他一人在這實在太久太久,隻要有人,哪怕隻是站著他都不覺得悶了。


  真帝確似做了決定,虎目裏的精光藏得極深極深,說:“我們一直在做一樣的事,隻是我們的敵人不同。”


  “什麽意思?你知道了什麽?”


  “不說這個了,你現在一個人被困在此,要怎麽完成大業?”


  既然他不肯說,眠就不問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會糾結於別人口裏問題的人,既然不說就不想了,才說:“一個人?是你隻看到我一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已經重新開始。這樣看來孤獨的是你,不是我。你來這並不是拯救我的孤獨,是來讓我可憐你的孤獨吧。可憐!可憐!”


  “你就是這樣讓你的信徒去追求虛無縹緲,去實踐你脫離肉身的思想魂魄二分論。雖然沒人能證實你的錯,可你該因此強求別人接受你的想法。這隻是個理論罷了。”


  “那你是要放棄那些迷途失道的人了?”


  “換個方式或是退一步,並非就是放棄。有時快也不代表真的就快人一步。看我,輸在人在高位發現我處處受製於人。急功近利是我們共同犯下的錯。他們有他們的規律,我們應該尊重。拔苗助長的故事我們耳熟能詳,卻隻真的把他當故事。強行拉扯或許能使眾生達到一個更高的度,但也可能受到全名抵製。但那究竟是對事錯卻不能說。就像我們認為下的仲永之傷。”


  眠大笑一聲,鎖鏈立時繃緊,扣的四肢欲斷未斷,頭顱朝天,對此他早司空見慣了,“你還是那樣循規蹈矩,可惜上界充斥著腐敗的思想,你又無處施展,必須要我這樣的重拳出擊才能令人重視。


  你看我,就是因為我做的是對的,所以那些迂腐的老不死們才那麽忌憚我,迫不及待的想把我殺死,又把你拱到這個位置。可惜可惜,就算他們拚盡一切也隻是造出這個空想冥冥海來困住我。可惜可惜,十年了,我還是沒有死。”


  “你在這裏不見天日怎麽知道是十年。”


  “我閉眼就睡,一睡就是半日,睜眼就起,一睜就睜夠半日。已經睜眼閉眼三萬六千次了。難道不對嗎?”


  “不對,自你被關在此已經三十三年。


  你並非殺不死,是我不殺你。難以殺死的隻是你的思想,殺掉你的肉身,隻會放走你的元神和思想,把他困在你的身體裏是目前最好的決定。”


  眠聽完不懼死反倒更開心了,鎖鏈也變得灼熱如同火炭炙烤過的燒紅的鐵直直燒進他的肉裏,他還是說:“否定我的思想卻承認其存在,說明你們已經接受我思想存在的事實了,我還是很高興的。不過你能怎麽殺死我?我的萬有生長術到現在都還麽遇到對手呢。”

  “確實,萬有生長術是你倚仗的根本,可是殺死你卻不需要與萬有生長術敵對,我們會繞過他,我的智囊院裏已經商討出來了,采用分離法,將你的魂魄分成三百三十三份,投置於三百三十三個嬰孩腦中,用嬰孩意識形成時的意識混沌將你意識同化,從而改變你的思想,再教會那些嬰孩理解死亡的概念,知道他們完全明白死亡的概念,知道他完全死亡時間就是結束,最後在將那三百三十三個嬰孩殺死,如此一來你將必死無疑。”


  眠點頭道:“好方法,好方法,這樣一來我必死無疑了。嬰孩意識的混沌狀態就是我完整時候也沒辦法完全掌控,僅靠那末微意識是必死無疑的了,隻是不知會死在哪個階段呢。”


  真帝慍道:“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有啊,可惜了那三百三十三個嬰孩了。不過那些老不死的不會在乎吧,隻要能殺死我,就是三千三百三十三也會毫不猶豫吧。”


  真帝知道自己無法令他向自己求饒,也沒辦法阻止那群老不死的做法,隻好靜默了,過了一會才轉過話鋒:“你真沒話說嗎?還是你已經認輸了?”


  眠的笑容斂去說:“夠了,知道你從未變化我就心滿意足了。勝負自有天來論。你在高位,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能決定的。隻有我死了,他們才可能回到他們的世界。你才能真正的發號施令。”


  眠思量了又說:“對你我二人而言,誰死了,對另一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告訴我這麽多已經夠了,走吧,我最好的朋友。”


  “唔……確實太久了……走之前我想對你說,你在很多時候都是對的。從頭到尾,隻是用錯了時候。”


  “沒辦法,攔在我們麵前的東西是在太根深蒂固了,要想徹底拔除並改變必須要經過你死我活的爭鬥。可你我都太渺小了,唯血淚愛恨,能讓世人銘記。”


  “這個教訓太慘了。”真帝沒有否認,所以痛心。


  “不慘痛的教訓不痛心的事實無法令人悔悟,讓真相的醜陋去衝擊每個人的真心。”


  “你想的很多事情都是對的,但你太過偏激,錯是錯,對是對,可錯的人多了,錯亦是對。你非要證明所有人是錯的,所以你才敗了。


  人們不想你這樣容易懊悔,願意背負痛苦的真相,放棄享樂與放縱。生活太辛苦所以才將錯就錯。


  但你終於是對的,我的摯友,要想改變世界你是必不可少的。”


  眠聽得一頭霧水,最主要是聽出他有點托孤的味道,連問:“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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