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湛和坊在治理京畿地區的左馮翊的管轄範圍內,這個地方沒有宵禁令,是以,一到了晚上,湛和坊的北市有許多酒肆青樓很是熱鬧。
深夜時分,湛和坊北市的尋芳樓中賓客滿座。
琴音繞樑,管弦絲竹聲縈繞。舞榭歌台,歌台上的舞娘身姿增嬌盈媚,腰肢婀娜小蠻,嫵媚如斯。
禮部尚書的嫡長子劉小滿和兩個朋友正在一樓的雅座上喝酒,懷中還有美人作伴。
劉小滿的心情很不好,只因不久之後,他將要娶舒淺鈺。
他都能想象,等那個跋扈霸道的女子進了劉家的大門后,內|院指不定得雞飛狗跳。
所以他放出有損她聲譽的消息,只為了退婚,但他爹卻死活不同意退婚,快把他給愁死了。
「表哥,你多少吃點酒菜先墊墊肚子再喝,就算吃一顆花生米都行,呆會兒喝醉了,我背不動你。」
說話的人正是前些日子被舒淺鈺給挫磨過的浪蕩公子衛三川。
劉小滿醉醺醺的,兩邊臉頰上紅彤彤,不滿的嫌棄道,「誰要你背,今日夜已深,還回去作甚?」
衛三川忙笑道,「是是是,表哥說得是,咱們明晨用了早膳過後再回去。」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兩人都不再說話。
衛三川懷裡的一名美嬌娘給他夾了口菜,親自送至他的嘴邊。
衛三川嬉皮笑臉的受了。
美嬌娘忽然嬌嗔道,「衛公子,前幾日怎不見你來找奴家?」
聞言,衛三川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想起那日在死胡同裡面他的隨行小廝吃狗屎的事情,他頓時覺得口中的美食都不香了。
旋即,他將那名美嬌娘從懷中推開,胡亂的啜了口酒。
「衛兄這是怎麼了?」朱勵志察覺到衛三川微怒的臉色,便疑惑問他。
朱勵志是工部侍郎的兒子,朱靈靈的血親弟弟。
衛三川將手中的酒杯使勁往桌上一磕,「咚」的一聲響,漲紅著張臉,「我沒事。」
臉上分明寫著「有事」,嘴硬!
朱勵志顯然不信,便問他,「你最近去了哪裡?」
衛三川被人戳到了痛處,但他卻忍耐著,畢竟那不是什麼值得拿出來顯擺的事情。
他低聲道,「在家裡……」養傷。
朱勵志抬眸,淡淡的看了衛三川一眼,「前幾日我派人去衛家約你出來,你怎還拒了?」
衛三川又被人戳到了痛處,心臟痛上加痛,肝脾肺腎也跟著暗搓搓的痛。
內傷啊!
那時他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如何出來見人?
他是男子,不要臉的嗎?
一想到那天他和他那四名小廝被那個醜女人和她的丫鬟綁在死胡同中的那棵大樹上,衛三川就氣得牙痒痒。
後來,他們歷經千辛萬苦,彷彿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才掙脫了用腰帶做成的繩索。
解開繩索后,他那四個隨行小廝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飛跑出死胡同找水漱口。
那晚回到家中,他爹和他娘真沒認出他是他們的兒子。
他同爹娘扯謊說,他身上的傷是因為那天出門前沒看黃曆,摔的。
衛三川思緒回籠,咬牙切齒道,「在家中有些忙,沒時間。」
在家中……忙著養傷。
還忙著派人去找那個萬惡的醜女人。
但那個又臭又丑的女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怎麼都找不到。
他發誓,別讓他再見到那個可惡的醜女人,否則,他定要好好挫磨挫磨她,將她挫磨至死。
朱勵志一點都不信衛三川會忙什麼正事,正欲說話。
醉得厲害的劉小滿忽然轉頭對旁邊的一名隨扈道,「你,去將尋芳樓的頭牌凝媚找來,讓她今夜好好伺|候本公子,本公子有的是錢銀。」
那名隨扈應聲去了……
***
尋芳樓三樓,某雅間門外。
劉小滿攬著一名青樓女子的纖腰往二樓的客房走去,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入正站在三樓對面走廊上的兩名女子眼中。
站在三樓走廊上的那兩名女子,一人身穿淡藍色錦繡華裳,另一人身穿淺綠偏黃的羅裙。
其中身穿淺綠偏黃羅裙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幾日被火涇城的人們罵得狗血淋頭的舒淺鈺。
如今已經是深夜時分,她不在將軍府的玉梨閣內睡覺,卻出現在這煙花之地,只因她閑來無事,便將貼身丫鬟蓯蓉用安神香迷暈了,獨自出來逛逛。
舒淺鈺一手扶在花式欄杆上,一手拿著小酒瓶,時不時悠然自得的啜飲一口,神情慵懶。
她的朋友——墨文卿站在她身旁,手裡也拿著小酒瓶,身子倚靠在花式欄杆上,目光停留在劉小滿和那名青樓女子身上,譏誚道,「漬漬漬……這廝竟然還點了尋芳樓的頭牌凝媚姑娘。」
舒淺鈺並未未搭話,只又仰頭啜了一口酒。
她神態平和,彷彿此刻二樓那個摟著青樓女子的年輕公子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干之人。
劉小滿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顯然醉得不輕,和那名青樓女子摟摟抱抱,舉止親密,兩人的身子都快貼成一塊了,如膠似漆。
二人進入客房內后,房門立馬被關上。
正常的成年人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接下來劉小滿和那名青樓女子會在房間裡面發生些什麼事情。
墨文卿半開玩笑的說道,「你今日穿的這身羅裙,倒是很配合你現在的處境。」
淺綠色,綠油油的。
舒淺鈺沉默未語。
墨文卿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不打算下去『捉姦在床』?」
「不去。」舒淺鈺興緻缺缺。
「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去?」
「沒興趣。」舒淺鈺無所謂的道,語態輕鬆隨意。
墨文卿的神情中多了幾分遺憾之色,「你應該去的,去將劉小滿那張虛偽的面具狠狠地撕下來。」
「……」舒淺鈺。
舒淺鈺又啜了口酒,陷入沉思。
***
時光倒轉。
那天在紫江苑內,舒淺鈺與劉小滿談話時,她的言語帶著惡意譏誚,舉止粗鄙,她故意讓劉小滿心生憤懣,拂袖離去。
從紫江苑回家后,舒淺鈺本打算徑直回她的玉梨閣。
剛踏進大門,恰恰在這時,將軍府內的於管家便迎了上來。
「小姐,將軍找您。」於管家恭敬的說道。
舒淺鈺疑惑問道,「是大將軍,還是小將軍?」
於管家笑著回答,「是大將軍,他在梨園等您。」
舒淺鈺往梨園的方向走去。
梨園內,梨花打著花骨朵,再過些時日,將軍府中的梨花就要開了。
「那劉家公子如何?」鎮南大將軍舒南枝問她。
「眉目疏朗,儀錶堂堂。」舒淺鈺淺回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和絲毫主觀情緒。
舒南枝對自小就不在身邊的女兒的性子不是很了解,以為女兒這麼說,是對未來夫婿很滿意的態度。
舒南枝笑著說道,「火涇城的人們對他的風評尚佳……之前劉公子的雙親同我說過,等你年滿十六,再過些時日,劉家的人便會過來下聘。」
「嗯。」舒淺鈺點頭應聲,未再說其它過多話。
*
翌日,關於舒淺鈺的傳言早就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坊間幾乎人人都在說她的閑言碎語,舒淺鈺的父親舒南枝自然也知曉了。
舒南枝問她,「阿鈺,你對這門婚事可是有什麼不滿?」
頭一日於管家同他說,小姐帶了二十來個府兵陪她一起去紫江苑。
當時他雖然納悶,但當時也沒太過在意。
想不到這其中竟還有這麼大的內|幕。
將軍府中的主子就三個,將軍府雖大,但有許多房間都空閑著,府內的侍女不是很多。
她的倒好,竟然一下子從外面弄了不下八十個侍女陪她一起去紫江苑,不僅如此,隨扈中還有人伴奏。
連宮中那位活了那麼大歲數的太皇太后都沒弄那麼大排場過。
看來她早就有預謀。
若非不滿,何至於那般聲勢驚人的前去紫江苑,將事情弄得一團糟。
舒淺鈺溫和的笑道,「爹爹,若我說我不想嫁呢?」
舒南枝狐疑問她,「為何不想嫁?」
舒淺鈺遲疑了許久,最終回答,「劉公子的性子我不喜歡。」
舒南枝沉默了下來,思量許久。
好半晌過後,舒南枝才勸慰道,「據我所知,那劉公子的人品還是不錯的,你才剛回來,對他的了解也不甚多,他的性子究竟怎麼樣,也還不知根不知底,要不你再同他多相處相處?」
「嗯。」舒淺鈺淡淡的應聲。
***
舒淺鈺的思緒回攏,轉過身,背靠在花式欄杆上,又飲了一口酒。
她的爹爹以為她不了解劉小滿的性子,但事實並非如此。
關係到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要多關注些,便讓人仔細的查了查她的未婚夫。
在人們的眼中,劉小滿長得劍眉鷹眸,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備受火涇城中諸多待字閨中的女子的仰慕。
不過,這個世人眼中優秀的年輕公子有一點不討舒淺鈺的喜歡,那便是……劉小滿時而會去煙花柳巷之地,就如今夜這般,與花樓女子恩愛燕好。
可能在世人看來,她有些過於計較,畢竟這世間的大多數男子皆是三妻四妾,偶爾流連花叢無傷大雅,並無不妥之處。
墨文卿抿了下唇,轉頭看著她,不疾不徐的提醒她,「今日我聽芮桐說,你這個徒有虛名的未婚夫劉小滿和你的表妹趙娕娕前不久忽然就好上了,這段時日他們二人正暗通曲款,那感情簡直是……如火如荼。」
舒淺鈺喝酒的動作微微一頓,顯然沒有預料到,她的神態很快又如常,漠不關心的輕輕「哦」了聲,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心裡又在暗自盤算著。
「哦?你就只是這個反應?」墨文卿蹙了下眉,不滿的道,頗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舒淺鈺未顯喜怒,聲線平緩的問道,「那我應該作何反應,坐看落花空嘆息?或者是整日聚眉愁城不展,悲悲戚戚的埋怨落淚,惆悵薄倖郎君何日還?」
墨文卿,「……」
舒淺鈺攤了攤手,又緩緩道,「亦或是直接跑去他跟前一哭二鬧三上吊,懇求他回心轉意?」
墨文卿撲哧一笑,「這不是你的風格。」
舒淺鈺未語,大拇指輕輕地摩挲著手中的小酒瓶。
墨文卿又道,「近日關於你的負評傳得滿城風雨,芮桐說,是你那個未婚夫搞的鬼。」
舒淺鈺抿唇,蹙了下眉,許久未搭言。
墨文卿見她嘴角的冷意深了,卻遲遲未說話,渾然一副不悅的模樣。
墨文卿試探性的問道,「要不,我去把劉渣渣的狗頭給剁下來,為你出口惡氣?」
「不必。」舒淺鈺搖搖頭,握著酒瓶的手緊了緊。
墨文卿疑惑問她,「為何?」
舒淺鈺付之一笑,調侃道,「尋芳樓的頭牌凝媚姑娘伺|候他一晚上需要多少銀兩?」
「……」墨文卿。
舒淺鈺莞爾,「價格應當不低吧?」
墨文卿隨口回應,「我只知道挺貴的。」
舒淺鈺輕緩的悠悠笑道,「他不是總喜歡讓尋芳樓的凝媚姑娘伺|候他嗎,既然他心甘情願掏腰包,出手又那麼闊綽,讓芮桐的尋芳樓大賺一筆,又何樂而不為呢?」
「……」墨文卿。
墨文卿氣憤的拍了一下她的腦門,「你這是什麼腦迴路?莫不是人變醜了,腦袋也被驢給踢過了,如今這個腦袋只起了增高的作用?芮桐有那麼大的產業,會缺他劉小滿手中那幾張票票?」
「……」舒淺鈺。
舒淺鈺不滿的白了她一眼,淡淡的說,「我不醜也不笨好嗎?」
墨文卿戲謔道,「你如今是不醜,就是有些不顯姝麗,再說,我也沒說你笨,你只是聰明得還不夠明顯而已。」
「……」舒淺鈺。
墨文卿轉了話鋒,「關於你和劉小滿的婚事,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舒淺鈺微微一笑,「你猜?」
墨文卿心中有怨,「難不成你真打算要嫁給這麼一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和你的表妹趙娕娕共侍一夫?」
舒淺鈺微微勾了下嘴角,平和的反問她,「你覺得可能嗎?」
「……」墨文卿。
——我覺得不可能。
墨文卿的眸光一閃,忽然恍然大悟。
她怎麼忘記了,若舒淺鈺真想心甘情願的嫁給劉小滿,約見劉小滿的那天就不會那般浩浩蕩蕩前去紫江苑,還在劉小滿的面前自毀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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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五日,火涇城的花朝節。
花朝節是百花的生日,又稱「花神節」。
花朝節這天,閨中女子剪了五色彩箋,取了紅繩,把彩箋結在花樹上,謂之「賞紅」。人們還會祭拜花神,保佑花木茂盛。
鳥雀鳴囀,暖暖的春日裡,百花盛開,桃花尤盛。
火涇城的桃花盛開期在二月下旬。
火涇城內鍾愛桃花之人不在少數,許多人會在家中種上桃花樹,每年到了桃花盛開的季節,感受一場桃花的熱鬧。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花朝節時,火涇城的閨中女子多半會將彩箋結在桃花樹上。
除了結綵箋和祭拜花神,火涇城還設有未婚女子的才藝表演,謂之驚才賽,驚才賽節目是經過精挑細選而出。
舒淺鈺聽說,今年共有十二個節目。
驚才賽舉辦的地點在湛遠坊的知春園內,表演節目者彈琴、唱歌、跳舞或者舞劍等等皆可,觀眾將手中的一枝桃花獻給自己心中認為表演得最佳的女子,收到桃花枝數最多者為頭籌,謂之此年的才女。
舒淺鈺還記得幼時哥哥曾帶著自己去知春園觀看過驚才賽的才藝表演,辦得相當盛大,至今記憶猶新,也由此可見花朝節一年一度的驚才賽在火涇城的人們心中的重要程度。
今年花朝節以前,舒淺鈺早就和朋友明霞公主約好要一起去觀看花朝節的驚才賽。
這日一早,舒淺鈺梳洗罷,用過早膳,明霞公主便來鎮南將軍府中找她。
明霞公主沒有穿華麗繁瑣的宮裝,而是穿著一身淺妃色襦裙,頭上的步搖較為簡便。
二人走出玉梨閣。
明霞公主隨口問道,「阿鈺,你大哥不去嗎?」
舒淺鈺淡淡的道,「不知道,也許不去吧。」
之前舒淺鈺曾問過舒淺陌要不要去知春園觀看節目表演,舒淺陌回答得含糊其詞,意思是到時候再看吧。
舒淺鈺覺得哥哥性子淡漠,對這種事情應當不大熱忱,極有可能是不願意去的。
明霞公主不再多問,轉而說道,「據我所知,今日就連素來足不出戶的木槿也會去知春園。」
「木槿是誰?」
「她算是我的一個表姐。」
舒淺鈺只是點點頭,未再多言。
舒淺鈺和明霞公主輕裝簡行,未帶過多隨扈,只各帶了一名貼身侍女蓯蓉和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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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遠坊的知春園。
知春園門前,車水馬龍。
走進知春園的途中,人頭攢動,濟濟一堂,人聲沸鼎。
一路走來,道路兩旁百花齊放,爭相奪艷。
在知春園內設有用於表演節目的露天舞台,舞台周圍有綢子彩帶作為點綴。
舞台有一面環水,以搭建的舞台為中心,會場三面設有座位。
在匯聚著眾多人員的會場上,位置的安排看似混亂,實則這裡面有些講究。
在花朝節這日,一年一度的驚才賽一般是由火涇城的皇商出資舉辦。
那些能清楚的看見舞台上表演的好位置屬於身份地位較為顯赫的門戶,譬如什麼尚書令空相家、禮部尚書劉家、鎮南將軍府舒家等等諸如此類,他們的位置也都很好,而較為不起眼的位置則是身份較次的人家。
那些好位置的座位較高,台上的表演可以盡收眼底,一飽眼福。
知春園內有很多桃樹,會場周圍種了一圈桃花。
春風桃李花開日,朵朵桃花滿枝頭。
桃花艷紅,絢爛燦爛,恰是風光無限時。
*
舒淺鈺和明霞公主到達會場時,節目還未開始。
會場人流如潮,熙來攘往。
許多座位上已經坐滿了人。
蓯蓉說「小姐,我們去舒家的位置吧。」
舒淺鈺「嗯」了一聲。
鎮南將軍府舒家的位置還空著。
舒家人丁單薄,舒南枝素來不愛前來觀看這驚才賽,而舒淺陌也不見來。
這個時候的明霞公主也想往人稍少的地方走。
在蓯蓉和靈犀的護送下,舒淺鈺和明霞公主往舒家的位置走去。
舒家的位置挨著的是宋家。
***
且說說這火涇城的宋家。
要說宋家,有必要先提一提皇親國戚淮南侯府蕭家。
淮南侯有兩個妹妹,一個妹妹是已經薨了的蕭皇后,另一個逝世的妹妹曾嫁的是前工部侍郎宋儒。
火涇城內,工部侍郎的官職並不顯赫,那為何宋家在知春園的觀舞台這裡會有個好雅座呢?
已經去世的宋儒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名叫宋桓,已婚,今任工部侍郎一職,算是承了父親宋儒的衣缽。
二兒子名叫宋歸庭,未婚,很小的時候便從了軍,軍功赫赫,文武雙全,深得景安帝的器重,被封為瑾王,手握兵權。
是以,依著瑾王的身份,知春園的觀舞台雅座這裡會為宋家留有一席之地便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如今宋家的位置上,坐在清幽的雅座上的人是工部侍郎宋桓和他的妻子廉氏,表妹蕭木槿也和他們在一起。一旁站著幾名隨扈:趙遲、止庸、小顏和秀珠。
唯獨不見瑾王宋歸庭的人影。
***
還未至花朝節這日之時,廉氏便和丈夫宋桓撒嬌,讓他陪著自己來知春園觀看驚才賽的節目表演。
宋桓素來把妻子廉氏捧在手心裡,對妻子愛護有加,幾乎事事都依著她,便應了下來。
宋桓的表妹蕭木槿知道表嫂廉氏要來,便和她爹淮南侯說她也要來,但是淮南侯不同意呀。
國舅淮南侯就蕭木槿這麼一個獨女,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極少讓蕭木槿出門。
再說了,花朝節那日,湛遠坊的知春園中人員眾多,人山人海,說不定浪蕩子也多,若是女兒被登徒子佔了便宜可怎麼好?所以淮南侯不允許女兒去湊熱鬧。
蕭木槿很失落,跑去和表嫂廉氏說。
廉氏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服了舅舅淮南侯,那話里的意思是,蕭木槿也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人在家中坐,空降一個夫君」的這樣的事情畢竟是少數,不如讓蕭木槿出來走走,這萬一要是能遇上個稱心如意的男子呢。
廉氏的這段話說到淮南侯的心坎上了。這麼多年來,由於女兒自身的缺陷,她的婚事一直令淮南侯甚是發愁。
廉氏還和淮南侯說,「舅舅若是放心不下,可讓表妹與我們同行,我們定會好好護著表妹。」
淮南侯忖量過後,最終同意蕭木槿至知春園觀看才藝表演。
蕭木槿知道自己能來知春園,可把她給高興壞了,激動得不停地向表嫂廉氏表達內心的謝意。
***
再過不了多久,驚才賽便要開始了。
廉氏忽然微微偏頭,往宋桓旁邊的位置看了下,見那個位置空空如也,不禁問道,「少軼,二弟剛剛還在這兒,如今又去哪裡了?」。
宋桓氣哼哼地輕「哼」了聲,沒好氣的道,「我就說他那性子沒人奈何得了他,你偏不信我,偏是要讓我把他叫來湊熱鬧,我軟磨硬泡,好不容易把他拉來看各位未婚女子表演才藝,你看,人又悄悄的跑沒影了,我估計呀,這會兒他跑到舞台後面的花園那裡去了。」
廉氏道,「我現在命人去把他找來。」
宋桓滿臉無所謂,「反正人也丟不了,索性就由著他去吧。」
廉氏眼中帶了些怒氣,「你是他大哥,怎能不管呢?」
宋桓連忙安撫她的情緒,「娘子莫氣,我也很想管,但他人總是在戰場上,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每次去他跟前提及婚姻大事,他就命人將我從王府裡面給轟了出來,我官職又沒他高,管不了?」
廉氏沉吟許久,不經意間看見明霞公主一行人,「少軼,你看,是明霞公主她們。」
宋桓尋著廉氏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疑惑問她,「旁邊那位女子是?」
「是鎮南將軍的小女。」廉氏回答。
舒淺鈺去紫江苑那日,廉氏剛好也在,恰恰看見過舒淺鈺浩浩蕩蕩的陣容。
宋桓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淺陌的妹妹,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舒淺鈺在火涇城中的名聲並不好,不過,宋桓和舒淺陌是朋友,並不會在意那些謠言。
見明霞公主一行人走過來,宋桓等人趕緊主動近前些向明霞公主行禮。
明霞公主笑著叫他們起身,伸手去扶蕭木槿。
明霞公主和蕭木槿等人算是表親,她和蕭木槿的關係甚親密。
待眾人起身,明霞公主向舒淺鈺介紹宋家的那幾個人。
舒淺鈺淺笑著同他們打招呼,未說過多的話語。
眾人各自落座。
舒淺鈺靜靜的坐在高位上等著節目開演,時不時看了看下面的熙攘喧嘩的人群。
就在這時,下面傳來女子的驚呼聲。
舒淺鈺和明霞公主等人循聲望去。
雅座下面,身穿錦服的男子嬉皮笑臉,女子忽然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旋即,她悻悻地帶著丫鬟轉移陣地避開那潑皮。
國舅淮南侯之前的擔憂不無道理,魚龍混雜的地方,登徒子就喜歡去調戲那些個良家女子,占人家的便宜。
被打耳光的錦服男子是前不久被舒淺鈺挫磨過的衛三川,他又出來發|浪作妖了。
和衛三川在一起的人還有朱勵志。
蓯蓉的眼中盛放著怒氣,「這浪蕩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當初在湛和坊的死胡同裡面就該讓他也嘗嘗狗屎,長長記性。
舒淺鈺抿唇未搭話,別開了目光。
***
不多時,三聲鑼響,原本喧鬧的會場忽然安靜了下來。
表演正式開始。
音樂聲起,開場是一段舞蹈,舞者一共六人,皆是身穿紫色的舞衣。
此為開場舞蹈,為接下來的驚才賽拉開序幕。
蕭木槿忽然發現自己的不禁步不在了,在座位周圍尋找,無果,便和旁邊的表嫂廉氏用手比劃說要去找丟失的禁步。
廉氏本就素來愛看這花朝節的表演,盼了許久才終於如願,正看得起勁,覺得一個禁步應當不是很重要,就和蕭木槿說待節目結束后再去找。
蕭木槿尤為喜歡那個禁步,若真就這麼丟了,覺得甚是遺憾可惜,可其他人的心思現在全都放在下面的舞台上,她便獨自一人不聲不響的離開場子,其他人也渾然未覺。
開場舞過後,第一個才藝表演是建平侯府的許家小姐許雅柔。
許雅柔獨坐於舞台中央,豎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彈奏,琵琶聲清脆明亮。
舒淺鈺聽出來了,許雅柔彈奏的曲子名叫《桃花兩頰》。
這首曲子的創作背景來自於一個愛情故事裡面的小橋段:
————
春日融融,佳人應邀公子的會見。
桃花林中,公子已經在等候佳人。
佳人悄悄走過去,輕輕點了點公子的後背,公子緩緩轉過身。
一陣風吹來,徐徐春風,伴著淡淡的花兒醇香,雲朵也調皮的微笑。
佳人嬌羞,兩頰似開了兩朵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紅……
————
舒淺鈺聽了一會兒,微微搖頭。
彈奏的指法不錯,但也只是單純的彈奏給人聽,還缺少些感情在這音樂裡面。
********
知春園的某一處花園內。
人們幾乎全在舞台那個位置觀看驚才賽的才藝表演,是以,此時這處花園沒看見什麼人影。
劉小滿獨自站在一個叫惜風亭的涼亭內,看著不遠處正盛開的桃花。
他在等人,等他的佳人。
忽然聽聞腳步聲,劉小滿轉過身,看見來人,立即眉目含笑。
趙娕娕一襲杏色襦裙,只身前來惜風亭赴會。
「今日知春園的人那麼多,你怎敢……」趙娕娕有些負氣,話只說到此處便被打斷了。
「我想你想得緊。」劉小滿端詳著面容姣好的趙娕娕,抬手將她掉落下來的頭髮別在耳後,「放心,他們都到前面看節目去了,這裡不會有人來……你有沒有想我?」
趙娕娕垂眸掩去眼中的異樣,微微點頭。
見她如此反應,劉小滿臉上的笑容更甚。
前面的音樂聲和歌聲傳來,時而還能聽見人們的鼓掌聲。
趙娕娕抬眸看他,正色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舒家退婚?」
「快了。」劉小滿回答得模稜兩可,一如既往。
「快了?上次你也同我說快了。」趙娕娕憤然,冷冷的笑道,「你莫不是在誆騙我,想著將我和她一併娶進門?」
劉小滿握著她的肩膀,使勁地搖搖頭,目光堅定,「不會的,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娶那個無貌又無才的粗鄙舒家女,我的心裡只有你,退親是遲早的事情。」
前不久,舒淺鈺去宮裡找好友明霞公主玩耍,逛御花園的時候,恰巧遇上靜禾公主邀請了火涇城的眾多貴女在御花園舉辦詩會,明霞公主也興沖沖地拉著舒淺鈺去參加詩會。
結果,在場的諸女沒看見舒淺鈺寫出來一首完整的詩作,反而看見那紙宣紙上的寥寥幾個字。
那字跡……真的不是一般的難看。
戰績凄慘。
詩會結束過後,消息又在火涇城內不脛而走,舒淺鈺又在火涇城名聲大噪了一回。
火涇城傳言,鎮南將軍家的嫡女舒淺鈺無貌又無才。
輿論就像雨後春筍一般,壓都壓不住。
據知情人士稱,舒淺鈺寫的那字真是……不堪入目,用鬼畫桃符、東倒西歪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趙娕娕倏然推開劉小滿,憤憤不平的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究竟打算哪天去舒家退婚?」
劉小滿瞬間沉默了下來,他早就想退婚了,但他爹就是不答應,說舒家……
「讓我來告訴娕娕表妹什麼時候退婚。」
人還未見,淡漠如風的聲音已先行一步。
冷淡的聲音忽然灌入劉小滿和趙娕娕的耳中,二人循聲望過去。
說話的男子忽然從假山後出現,一襲羽扇豆藍的華服,長身玉立,模樣丰神俊朗,淡漠的目光中夾雜著冷意。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舒淺鈺的哥哥舒淺陌。
跟在舒淺陌身後的還有另外一名年輕男子。
那名男子頭戴玉冠,穿著一身玄衣,錦衣玉帶,楚楚不凡。他容貌英俊,輪廓分明,左邊眉毛的眉心中有一顆小痣,他的目光內斂深邃,渾身自帶冷峻的氣場,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給人一種高不可攀之感。
此男子是瑾王宋歸庭。
劉小滿和趙娕娕怎麼也沒有料到他們二人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聽舒淺陌話里的意思,剛才他們的對話,想來他們也聽見了不少。
一時之間,劉小滿有些手忙腳亂,竟還忘記了要先行禮。
趙娕娕顯得要鎮定許多,先是拜見瑾王和舒淺陌。
劉小滿也反應過來,慌忙跪下行禮。
「免禮。」宋歸庭道,淡淡的聲音聽不出是何情緒。
劉小滿和趙娕娕起身。
「我先去前面欣賞歌舞。」宋歸庭的眸色內斂。
音落,還不待舒淺陌說什麼,宋歸庭便氣定神閑的邁步走了。
舒淺陌和宋歸庭為何會突然出現,還得從宋歸庭方才悄悄離開會場的觀舞台說起。
宋歸庭無心觀看歌舞,但又答應他大哥宋桓來這知春園中,他便悄然從觀舞台那裡下來,先隨便出來逛逛,散散心。
不曾想,宋歸庭剛一下來就遇上了好友舒淺陌,他知道舞台後方這裡有一處花園,便和舒淺陌過來走走。
兩人聊了一陣后,舒淺陌忽然說要去找妹妹,二人便同行。
行至這處假山,將將聽聞劉小滿和趙娕娕的聲音,劉小滿和趙娕娕的對話幾乎一字不漏的落入他們的耳中。
舒淺陌的目光在面前的二人身上掃了一圈,沉吟半晌。
良久,舒淺陌淡漠地看著劉小滿,「既然劉大公子和娕娕表妹郎情妾意,現在就退婚,遂了你們的願,自此以後舍妹與劉大公子的婚嫁毫無干係,只希望日後劉大公子不要後悔才好。」
撂下這句話,舒淺陌便漠然地提腳走了。
劉小滿沖他的背影堅決的道,「在下絕不後悔!」
舒淺陌腳下未停。
舒淺陌會忽然如此爽快,是因為他妹妹舒淺鈺曾和他提及過她並不想嫁給劉小滿,說她不喜歡劉小滿的性子。
這段時日火涇城內關於妹妹的輿論舒淺陌並非不知情,他不過是在裝聾作啞,也任由妹妹胡來,只要她不去無緣無故殺人放火就成。
現如今,既然一個不願意嫁,一個又不願意娶,這婚姻還有什麼意義?強意撮合他們,到頭來只怕會成為一對怨偶。
劉小滿呆愣在原地,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只因他去父親的跟前求過好幾次要退婚,奈何父親就是不答應。
如今舒淺陌一句簡單的話就輕而易舉地把婚事給退了,一時之間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過了許久,劉小滿才回神,欣喜的道,「娕娕,方才你聽見了嗎?我和她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趙娕娕面帶微笑,「我聽見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劉小滿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喜不自勝,「我回去就和爹說說我們的婚事。」
「嗯。」趙娕娕的眼中劃過異樣,眸光一轉,緩緩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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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廂,知春園會場舞台這邊。
舒淺鈺等眾人在雅座上全神貫注地觀看舞台上的表演,興緻盎然。
第二位表演者唱了一首歌,有一位女子彈箜篌為她伴奏。
這首歌也是關於愛情:丈夫要去邊關征戰沙場,揮劍四方,妻子得留在都城等他歸來。長亭古道,兩人依依惜別。
那位唱歌的小姐唱得很是動人,將妻子和丈夫的不舍惆悵表達了出來。
離愁別緒,纏綿悱惻,在場的聽眾為之感動。
一曲終了。
舒淺鈺和明霞公主閑聊。
舒淺鈺不經意間看見蕭木槿的座位上沒人,不禁問道,「木槿去哪裡了?」
一語中的。
明霞公主轉過頭去,心生疑惑,問及宋桓夫妻,宋桓和廉氏這才驚覺,趕緊命人去尋。
蓯蓉、靈犀、趙遲、止庸、小顏和秀珠這六個隨扈下了高處的雅座,去會場到處尋蕭木槿。
明霞公主等人坐立難安,再無心思觀看台上的歌舞表演。
廉氏驚心吊膽,對此深感內疚,倘若木槿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難辭其咎。
「木槿從小呆在深閨,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果找不著回來的路子,她一個啞巴又有口難言……」明霞公主擔憂的道。
舒淺鈺這才知道蕭木槿是個啞巴,難怪方才她未聽見小姑娘說話,給人一種敏感害羞的感覺。
舒淺鈺安慰明霞公主,「蓯蓉他們已經去尋了,會沒事的,且放寬心。」
明霞公主說,「但願如此。」
舒淺鈺往下面看去,下面觀眾席站著的人群比肩繼踵。
蕭木槿身穿淺妃色襦裙,這麼多人,今日穿淺妃色襦裙的女子不在少數,譬如明霞公主就穿了身淺妃色的襦裙,一時半會兒真不容易將人找到。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眼看今日的十二個節目已經快要結束,但蓯蓉等人卻還未見回來。
就在這時,瑾王宋歸庭獨自一人上來了。
宋桓同宋歸庭提及木槿表妹不見了的事情。
廉氏紅著眼睛道,「木槿生得香嬌玉嫩,妖嬈多姿,若是遇上什麼浪蕩子,難免會見色起意欺負她,她又是個啞巴……」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廉氏想到方才衛三川在一名女子身上揩油的場景,越想越難過擔憂。
宋歸庭聽后,眸色微沉。
恰恰在這時,蓯蓉等人跑回來了,卻未見他們將蕭木槿帶回來。
止庸說,「王爺,大人,人太多,已經找了各處,卻還是找不著表小姐。」
「加派人手!」宋歸庭看向他的隨扈趙遲,吩咐道,「趙遲,你速速帶著王府的侍衛去尋,務必要將表小姐尋回來。」
剛吩咐下去,趙遲還沒應聲,卻忽然聽見明霞公主驚道,「你們快看舞台上!」
在場諸人皆將目光轉向舞台。
一位蒙著淺粉色面紗的少女被人推至舞台上。
少女頭上只有一支桃花玉簪,長發飄飄,眉心畫了朵桃花花鈿,蒙著面紗,看不清真容,卻能夠看見她的眼中帶著惶惶不安。
少女一襲淡粉色羅裙舞衣,舞衣上綉著桃花做點綴裝飾,惟妙惟肖,同色系的矜帶將盈盈一握的婀娜纖腰束著,她的身姿曼妙,玲瓏有致,嬌媚豐盈。
那位畏怯心慌的少女正望向舒淺鈺等人這邊,目光中帶著求助。
「是木槿!」廉氏驚訝出聲。
這是驚才賽的最後一個節目,這場才藝表演本應屬於工部尚書張大人的女兒張樂晗,如今站在舞台上的人卻是蕭木槿。
廉氏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忽然響起了樂聲,不過,卻不見站在舞台上的蕭木槿起舞,她的舉止中透著惶恐不安。
宋桓沉聲道,「止庸,你們快去將表小姐帶回來。」
「是。」止庸應聲,趕緊帶著小顏和秀珠下去。
許多年輕男子站在舞台下面觀眾席的位置,抬頭看著台上嫵媚動人的女子。
佳人如此美麗,給了她很好的印象分。
然而美人不動,他們便吆喝起鬨,甚至有的男子在吹口哨。
有的女子也起鬨說,「張小姐還愣著做什麼?快跳呀!」
蕭木槿更加惴惴不安,想要下台,卻慌不擇路,躊躇之後才緩緩起舞,但是由於她太過緊張和害怕,舞姿並不動人,甚至令人覺得這舞蹈著實……不忍直視,舞步和樂聲並不搭調。
廉氏憂心不已。
明霞公主氣得要冒煙。
宋歸庭的眸色沉沉,吩咐道,「趙遲,你去查查究竟是何人讓表小姐上台的。」
「屬下這就去。」趙遲應聲后,匆匆下去了。
這時,會場響起了尺八的樂聲,渾厚悠揚的音樂將原本的舞蹈伴奏埋沒,獨當一面,扮演起了伴奏的角色。
眾人看向吹奏尺八之人。
一名英俊的男子站在蕭木槿對面的台下,目視著蕭木槿,淡漠的目光帶著柔和的憐愛和安撫,他一襲羽扇豆藍的華服,長身玉立。
舒淺鈺暗忖,哥哥?
吹奏尺八之人是鎮南將軍府的舒淺陌,他溫柔的看著舞台上的蕭木槿,錦衣華服,鶴立雞群,不染俗塵。
台下站著的許多觀眾見是惹不起的舒淺陌,不敢再造次。
明霞公主見蕭木槿止住笨拙的舞步,感嘆道,「其實木槿的舞姿甚是迷人,但她靦腆,比較怕生,未曾舞給外人看過。」
舒淺鈺心道:巧了,我哥哥也極少在眾目睽睽之下吹奏尺八。
明霞公主忽然眸色大變,氣哼哼的捶了下椅子,「咚」的一聲乍響,咬牙切齒爆粗口,「他娘的,究竟是哪個混球將木槿強行推上舞台的,真是氣死我了,我真想一刀活活宰了他。」
這種罵人的粗魯話語,明霞公主不敢在景安帝、德妃以及宣王面前說,只敢在外面口吐芬芳。
明霞公主的聲音不小。
在場的諸位皆紛紛轉頭看了眼憤憤不平的明霞公主。
明霞公主的話雖粗魯,卻也道出了在場幾多人的心聲。
諸位再轉頭看向舞台之時,蕭木槿已經開始翩然起舞。
***
只見蕭木槿收長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雜亂膽怯的心緒后,素手驟然一甩,長袖已然出袖,一個完美的開端……
她跟著尺八樂聲移動蓮步,揮手甩袖,轉身,飄逸而優雅,一切都顯得水到渠成。
蕭木槿腰身翻轉,巧妙的扭動纖腰,甩著長袖,長袖紛飛,她快速地移動舞步。
尺八聲特意去跟上蕭木槿的舞步,舞步加快,樂聲也跟著加快。
蕭木槿的目光和舒淺陌的目光偶有接觸,顧盼生輝,眸中含著千嬌百媚,撩人心懷。
台上台下的兩人相看兩不厭,曖昧又纏綿。
蕭木槿的舞蹈風姿綽約,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出妍,款步姍姍。
原本這尺八聲和長袖舞並不搭調,但此時卻顯得相當有默契。
沒人知道這段水袖舞究竟叫什麼名字。
蕭木槿只時臨場發揮,隨心而舞。
身姿曼妙,風情萬種。
身輕如燕的蕭木槿抬手揮袖,然後旋轉,一直旋轉,水袖將她團團圍繞於其中。
蕭木槿頭上插.著的那支桃花玉簪上有長長的吊墜,吊墜也跟著搖動。
她的羅裙上綉著爛漫桃花,仿若她的周身都散出了桃花花瓣。
桃花開盡,繁花似錦。
尺八聲一直在響,蕭木槿旋轉了十六圈方才停止旋轉,就連舞姬也鮮少有人能夠連續旋轉這麼多圈。
待蕭木槿停止旋轉又收袖的時候,原本的舞蹈伴奏從頭開始,尺八聲銷聲匿跡,這場舞蹈表演才真正開始……
蕭木槿移動舞步,在旁邊停頓半刻,四名身穿白色衣裳的舞姬適時將一張長方形的白色絲帛平鋪於舞台中央。
就在觀眾們還在疑惑之際,蕭木槿的腳已沾染了墨水,在白色的絲帛上起舞,留下一個個黑色的腳印。
不多時,蕭木槿在舞台右邊頓住。
舞台上那張不再潔白的絲帛被四名舞姬掀翻,飄向半空。
蕭木槿已然雙手推袖,七尺長袖的尾端雙雙飄落入兩旁盛有墨水的器皿中,不偏不倚。
鼓手有節奏的擊鼓,伴奏的音樂一直未歇。
蕭木槿睨了眼絲帛,看準時機,眸色一轉,移動舞步,甩袖,染了墨水的長袖帶上了些力道,往懸在頭頂上的那張絲帛甩去,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
四名舞姬配合著蕭木槿,一次次將絲帛飄向半空。
蕭木槿不斷將長袖的尾端沾染上墨水,然後甩向絲帛,揮灑自如。
加上節奏感很強的鼓聲,又顯得氣勢恢宏。
這世間萬物都因為舞蹈而變得黯然失色,讓在場的諸人為之震撼。
蕭木槿忽然收袖轉身,音樂也跟著急轉,她半下腰,雙手猛然一推,七尺長袖雙雙猝然被推出去。
衣袂翩翩,絕美無雙,驚艷了在場諸人。
那張染了無數道墨痕的長方形絲帛被四名舞姬掛在木架子上后,有兩名舞姬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有觀眾看清絲帛上的墨跡后,怔了怔,隨後竊竊私語。
恰在這時,舞台上的蕭木槿起身收袖,停下舞步,音樂也跟著驟然停了下來。
驚艷一袖,傾城一舞,風華絕代。
在場的觀眾大飽眼福。
舒淺陌目光柔和,一瞬不瞬的凝著舞台上的蕭木槿。
然而,舞蹈一結束,便標誌著蕭木槿又被打回了畏怯的原形。蕭木槿驚惶失措的站在舞台上,快速躲開舒淺陌的目光,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向其他觀眾,彷彿剛才那個跳舞的嫵媚女子不是她。
台上剩下的那兩名舞姬將那張滿是墨痕的絲帛絹紗展示給舞台周圍的觀眾看。
有的人目瞪口呆,有的人呆若木雞,有的人驚得眼睛跟銅鈴似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在場之人無不吃驚。
絲帛的尺寸和用於屋內隔斷的屏風一般大小,帛質細薄,略微透明,上面赫然出現了一幅精緻的水墨山河圖。
火涇城內,能將舞蹈和作畫結合的人屈指可數,因為兩者結合難度較大。
能將水墨長袖舞跳到如此嫵媚驚艷,同時還能將山河圖畫得如此壯闊精美的人,恐怕目前整個火涇城內只此台上這一名女子。
台下適時響起了一陣熱烈的鼓掌聲。
掌聲如潮,經久不息。
許多年輕男子看著蕭木槿時,眼中帶著痴迷。
***
舒淺鈺忍不住驚嘆,「這舞蹈嫵媚妖嬈,柔媚中又帶了些剛,畫作也巧奪天工,真是人間絕色!」
她暗忖:蕭木槿的身上彷彿帶著與生俱來的嫵媚感,惑人心魄。
明霞公主驕傲的道,「我就說她善舞嘛。」
一旁的宋桓稱讚道,「木槿還真是深藏不露。」
廉氏笑說,「淮南侯府恐怕要熱鬧起來了。」
今日蕭木槿的這一舞,令許多人都知道了淮南侯有一個嫵媚動人又善舞蹈的女兒,估計上門提親的人要將淮南侯府的門檻都踏破了。
瑾王宋歸庭一如既往不喜歡看女子歌舞,覺得濮上之音,提不起什麼興緻,方才心思並不在舞台上,不過,他能清晰的聽見舞台下面的一片歡呼聲,若今日木槿這一舞名動火涇城,恐怕舅舅淮南侯不一定能夠高興得起來,畢竟木槿是個啞巴。
閑言碎語,人言可畏。
木槿素來膽小敏感,恐怕難承流言。
思及此,宋歸庭的眸中暗了暗,不禁看向朋友舒淺陌的妹妹舒淺鈺。
人人皆說舒淺鈺無貌無才,囂張跋扈,她被火涇城的人罵得狗血噴頭,但據他的初步觀察,此事絕非如此簡單。
舒淺鈺無貌一說,其實還很難說,畢竟她的臉上的膚色與脖子的膚色差別很大,說不定是什麼易容術,才藝也不好說,因為此女子偽裝,裝聾賣傻。
縱然她一身罵名,但她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
端坐在位置上的她渾身透著沉靜平和,她……絕不是像流言所說的那般簡單。
舒淺鈺察覺到宋歸庭投遞過來的目光,轉頭看過去時,他已經別過臉,彷彿方才只是她的錯覺。
「咦?阿鈺,你大哥怎麼還不上來?」明霞公主困惑道。
舒淺鈺未搭話。
有些問題不是一定得回答,比如現在這個她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明霞公主又問道,「你大哥和木槿認識嗎?」
舒淺鈺笑說,「以往我很少和大哥見面,我人也常年不在火涇城,故而我也不知道他們之前是否相識。」
明霞公主兀自猜測道,「木槿自幼養在深閨,你大哥也經常在林州,我覺得他們兩個多半不認識。」
舒淺鈺隨口說道,「不如等會兒大哥上來了,我問問他。」
明霞公主未語。
宋歸庭凝著台下的舒淺陌,沉吟許久。
舒淺陌站在人群中,氣宇軒昂,卓爾不群,瞬也不瞬的端詳著蕭木槿,那目光一點都不似以往那般冷淡。
據他所知,舒淺陌寡淡,除了疼愛妹妹舒淺鈺外,素來待外面的女子淡漠,不解風情,如今竟會幫助和鼓勵木槿。
就在蕭木槿還處於驚惶失措之際,左邊的幕布被不知哪家的隨扈拉開。
十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陸陸續續走出來,貌似要站成一排,這些女子姿容不俗,如出水芙蓉,且各有千秋。
建平侯府的許雅柔走在最前面,將舞台中央的蕭木槿強硬的往那邊推,意思是讓她站過去一點。
蕭木槿更加害怕,目光驚慌。
許雅柔以為「張樂晗」會給自己冷臉,但看她就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白兔一樣,不禁狐疑的皺了下眉。
誰也沒有注意到,台下的舒淺陌眸色驟然劃過一抹冷意。
雅座上的明霞公主見到許雅柔的舉動后,頓時大怒,猝然站起身,挽了挽衣袖,作勢要去舞台上和無禮的許雅柔打一架才作數。
「你還是趕緊坐下吧。」舒淺鈺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馬上就要競選今年的才女了。」
明霞公主怒火難消,「你沒看見嗎?那個許雅柔真是太過分了!」
「看到了呀。」舒淺鈺淡淡的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今年驚才賽的才女是不是木槿嗎?」
這句話一針見血。
明霞公主瞬間沉默了下來,安靜的坐下。
廉氏內心緊張,「少軼,你說木槿會不會被評選為今年的才女?」
宋桓回答,「也許吧。」
舒淺鈺微勾嘴角,今年驚才賽的頭籌,木槿勢在必得。
舞台下面許多男子手裡拿著一枝桃花,不下兩百人,但只會從中隨機挑選出八十名男子去向台上的十二個女子獻花。
台下許多男子皆沖著蕭木槿喊著工部尚書的女兒張樂晗的名字,他們都以為蕭木槿是張樂晗。
站在蕭木槿旁邊的許雅柔臉色不是很好看,心有不服,同時心中也很疑惑。
明霞公主不滿道,「她是我表姐蕭木槿,不是張樂晗,該死的。」
舒淺鈺淡淡的道,「木槿戴著面紗,又是頂著張小姐的名額上的台,他們會認錯人在所難免。」
明霞公主的心裡稍微平衡了一點。
舒淺鈺又心生疑惑,「不過,為何最後會是木槿上台而不是張小姐呢?」
***
舞台上,隨機挑選出來的八十名男子開始向那十二名女子獻桃花。
那八十名男子手中的桃花至少有五十枝給了蕭木槿,其她十一位女子得到的桃花很少。
最終,蕭木槿幫張樂晗得了今年驚才賽的才女之名。
蕭木槿完全不在意究竟誰是才女,她現在只想離開。
建平侯府的許雅柔和工部尚書張大人的女兒張樂晗是死對頭。
許雅柔知道,往年張樂晗也參加驚才賽,她的舞蹈不可能會突然變得那麼嫵媚動人,作的畫也不可能是山河圖。張樂晗根本就不可能會那麼倍受矚目,同時……這次張樂晗不可能還能安然無恙的登台跳舞。
許雅柔對死對頭張樂晗的了解還是不少的。
眼前這個怯弱的女子,這種膽怯的目光,仿若遭受過毒打的小綿羊一般,怎麼可能會是平時那個趾高氣揚的張樂晗。
「你是誰?」許雅柔氣得臉都綠了,厲聲質問道,同時抬手揭開蕭木槿的面紗。
蕭木槿猝不及防。
一張面容姣好的臉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冰肌玉膚,香艷妖嬈,窈窕仙女顏。
許雅柔一怔,這容貌絕對遠超於張樂晗。
在場眾人驚愕。
雅座上的宋桓等人擔憂不已。
下面的觀眾中,認識張樂晗的人不少,只因往年張樂晗也會來知春園登台表演,但是回回都未能奪得頭籌。
國舅淮南侯多年來不問朝政,甚少與朝堂上的人來往,深居簡出,就連許多親朋都未會見。他的獨女蕭木槿更是被他養在深閨,所以整個火涇城內,除了自家人,認識蕭木槿的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