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幕大戲 下
王濬厚道嗎?
笑話,作為一個七十四歲的老將,整個人生可以說是貫穿三國,什麽陰謀詭計沒有見過?又有誰知道,這些年來為了伐吳,他到底做了多少準備?
難道就為了顧忌別人的感受便將這絕世之功拱手相讓?
張韜當初聽到這裏的時候,不由想起了後世關於進化論的發現者之爭。
一般人都認為進化論的發現者是達爾文,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忘記了一名叫做“華萊士”的年輕人。
正是由於達爾文收到了華萊士的手稿,達爾文才決定提前發表《物種起源》,將進化論的發現者桂冠戴在自己頭上。
進化論又叫做達爾文主義,可是又有幾個記得華萊士呢?
對於王渾來說,他已經提前擊敗孫皓的中軍部隊,建鄴事實上已經是一座空城。作為一位統兵上將,卻在這個時候猶豫不決,犯了兵家之大忌。
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本來是有機會提前進入建鄴,享受這“滅一國”的絕世戰功的。然而在王濬火中取栗後,他反而看上去像一個小醜,這讓他如何不怒?
憤怒之下,王渾想要發兵攻打王濬。而王濬亦在自己謀士的勸諫下,將孫皓送給王渾,以示自己直取秣陵乃是形勢所逼、迫不得己,無意獨享戰功。
也由此,二王開始在朝堂上不斷彼此攻擊,引發一係列風波。
比如,在進入建鄴不久後,王渾以王濬私取吳宮珍寶、焚燒吳國水軍一百五十艘戰船、縱容部下燒殺搶掠三件罪名上書皇帝,要求將王濬檻車還洛,交由廷尉治罪。
由此也引發王濬的恐慌。作為鍾會與鄧艾叛亂事件的親曆者,他如何不知道鄧艾的下場?
當初滅蜀之戰,薑維被鍾會牽製在劍閣不得寸進,鄧艾出其不意偷渡陰平,最終拿下蜀中,立下了絕世功勞。
他為了安撫人心,效仿後漢大將軍鄧禹的做法,以天子的名義任命大批官員。鄧艾覺得自己立下這絕世戰功,逐漸自矜功伐。
所有一切都給了鍾會汙蔑他的借口。
所以,在鍾會的操作下,鄧艾被檻車還洛。
原本鄧艾不會死的,因為押解鄧艾的檻車還沒走出蜀中,鍾會叛亂便被平定。然而監軍衛瓘也參與了誣陷鄧艾,此時便派護軍田續追殺鄧艾父子於綿竹。
太陽之下沒有新鮮事,十六年前發生的一幕此時重現,這讓王濬如何不懼?
也虧司馬炎需要功勞為自己增加權威,王濬了結了他的心病,所以他並沒有讓王濬重蹈鄧艾的覆轍。然而諸軍回洛之後,麵對相互爭功的諸將,他必然要正本清源,給諸將一個交代。
於是,他便將這件事情交給廷尉府審理。
之前有詔書下達,要求王濬到達下遊以後受王渾節製。然而王濬中午攻下建鄴,王渾的使者下午方才送到。正是這半天的時間差,讓他逃過了滅門之禍。
當然,王渾的使者在路上有沒有受到刁難,其中的貓膩就隻有當事人知道了。
廷尉府經過審理,認定王濬違背詔命,給他定下了一個大不敬的罪過。並評王渾為首功,王濬為中功。而皇帝司馬炎為了政治方麵的考慮,極度不滿意這個結果,將審理案件的廷尉劉頌貶為京兆太守。
隻是王渾乃世家出身,又是皇親國戚,在宗族中有著極大的能量。不得己之下,司馬炎便以去世的羊祜為首功,便是告訴他們,你們都別爭了,首功是羊太傅的。沒有羊太傅的十年經營,你們怎麽可能這麽容易進入建鄴?
雖是如此,王濬爵封襄陽侯,食邑萬戶。而王渾卻由京陵侯進爵為京陵公,増邑八千戶,前後食邑已達到一萬兩千七百戶。兩者看似區別不大,然而王濬戰後被封為雜牌的輔國大將軍,調入朝中,實際上已失去權柄。而王渾卻鎮守壽春,加封征東大將軍,成為東南軍區總司令,待遇高低一目而然。
正因為如此,每次王渾前往軍營見王濬,王濬都要盛兵以待,唯恐王渾暗算於他。而王濬每次麵見司馬炎,亦要陳述自己的功勞,將自己的滿腹委屈說給皇帝聽。
二王相爭的餘韻,亦成為市井中經久不衰的話題。王濬的遭遇,得到了大批士子的同情。
第三件事,乃是版圖改製,引起了洛陽城內一陣求官的風潮。
自從漢末之亂起,各地軍閥紛紛擁兵自立,這次攻滅東吳,也便意味著幾十年來整個帝國再次獲得了政令上的統一。
為了應對新的形勢需要,大晉君臣根據現實對版圖作了一定程度的改動。
滅吳前期,將三輔地區歸屬雍州、分河南郡立滎陽郡、廢除東郡立頓丘郡、分雍州之京兆郡立上洛郡,以司隸校尉所部十二郡之地設立司州。
而泰始三年分北益州之地設置梁州、泰始五年分雍州與涼州之地設立秦州、泰始七年分南益州之地設立寧州、鹹寧二年分幽州之地設立平州、再加上吳主孫休設立的廣州,漢末所設立之雍州,這樣一來,漢朝十三州之地由此成為十九州。
對於人口與版圖,詳細的資料都藏於府庫,屬於絕對的國家核心機密,不是一般的官員所能接觸到的。要不是有個做中書令的老爹,張韜也不會知道這些資料。
東吳的戶籍資料運回洛陽,經過統計核準以後,目前整個大晉將近二百四十六萬戶,人口在一千六百萬左右。
當然,幾十年的亂世,逃離官府監控的百姓必定不在少數。即便如此,人口也不會超出兩千萬。而在後漢桓帝永壽三年(公元157年),在編的人口數已經達到五千六百萬,考慮到被各地豪強霸占與庇蔭的人口數未納入統計,實際上超出六千萬也算是正常的。
更何況,如今五部匈奴以及烏桓鮮卑與羌氐等部落人口很多都已編入戶籍,而漢末時期,這些異族卻在掌控之外,一上一下之間也意味著,短短一百餘年時間,人口下降了四分之三。
在後世之中,這以後發生的將近三百年的時間,被歸納為“兩晉南北朝”,種種紛亂,又叫做“五胡亂華”。
由於後世那個時代亦是遭受了百年之痛,於是這段曆史被刻意遮蔽。因為隱藏著太多的爭議,也因為太多的人霧裏看花,而被有心之人刻意引導。
整個“五胡亂華”時期,華族人口從一千六百萬下降到八百萬,原本繁華的中原大地最後狼煙遍地。要知道後世的一線大城市哪個常住人口不是幾千萬?
八百萬不過是一個小縣城的人口,而在五胡亂華中卻成了整個華族的人口。
同樣的亡國滅種,所以有著同樣的切膚之痛。八百萬華族的人口損失,讓無數人將原因歸結於五胡的狼子野心、忘恩負義,卻忘記了在此之前,華族由於內亂而損失了四千多萬!
損失了四千萬的內亂,成為後世精彩紛呈的時代而為人喜聞樂見、眾口相傳,每個人都恨不得出生在那個時代,作為英雄人物縱橫馳騁。而損了八百萬的外患,卻讓他們怒目圓睜切齒痛恨。一想到這些,張韜都會產生啼笑皆非的悲涼。
最強雙標,莫過於此。所謂愛國,大多是葉公好龍。
今年大晉剛剛一統,他亦不過隻有五歲。按照曆史的軌跡,不出二十年,這天下便會開始陷入新一輪的分裂與紛爭。而曆史是一台沉重的機器,他不知道自己最終能否駕馭這台機器。
哪怕他身負穿越者之能。
當然,說這些都還太遠了。大晉皇帝威名遠邁,四夷無不賓服。他現在說出去,除了讓別人嘲笑他杞人憂天,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不會有第二個作用。
畢竟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卻有人要給上眼藥,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更何況,以他區區五歲稚齡,也沒法向別人解釋他為何有此等見識。
正是由於劃分版圖,所各地官員出現一大批空缺,各地世家紛紛發力,想要分得一杯羹。而掌控吏部選舉的正是尚書仆射山濤。他一切都按照司馬炎的心事行事,往往皇帝有意中人還未說出來,山濤便提前舉薦了對方。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大批官位被賣了出去。而在延嘉裏教授蒙童的魯褒,也四處請托,想要謀得一官半職,最終卻由於家世貧寒而慘遭忽視。
這讓原本還算樂觀的魯褒,逐漸變得偏激起來,言語之中逐漸露出了對朝政的抨擊。他原本以為自己身負所學,此番來京必然能夠施展抱負,然而現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張韜自知幫不上魯褒,便在學習之餘,開始關注朝政。他想要弄明白,這朝廷的勢力未來的走向如何,父親會出現怎樣的風波,自己又需要做些什麽才能在未來的風波中保全自己。
然而就在他產生這種想法不久,敏銳地嗅到了朝廷的鬥爭開始白熱化了,幾乎所有紛爭都指向了齊王司馬攸與太子司馬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