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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玄之又玄

  隻是很可惜,這種曠達的風氣,從誕生起就麵臨兩個挑戰。


  首先一點是,它站立在儒學的對立麵,必然受到很大的壓製。


  如果說儒學是一種入世的哲學,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麽玄學就是一種出世的哲學,崇尚順時應變,解放身心,不為凡塵所拘。


  其次在於,玄學的開創者以及繼承者,以其過人的學識和深邃的思考,去探求本源。


  然而正是因為敏銳地把握到了世風的轉變,且他們都是具備極大社會影響力的偶像級人物。所以他們倡導的東西,也便逐漸形成風氣,成為時髦的代名詞。


  後來者沒有他們的學識與見解,隻是為了附庸風雅,最後導致泥沙俱下。


  在這兩種挑戰之下,很顯然地造成兩種結果。


  第一種是早期的領袖級人物,大多沒有好下場。


  比如玄學的倡導者、開山祖師何晏,由於親附曹爽,在“高平陵之變”後被司馬懿清除。


  大名士夏侯玄,時人稱之為“朗朗如日月入懷”,由於名重天下而被司馬師處斬於洛陽東市。


  玄學理論的建設者王弼,不到弱冠之年即以玄學領袖的身份與年長自己三十餘歲的何晏並駕齊驅,在高平陵事件當年死於麻風病,死時不過二十四歲。


  竹林七賢最有名的嵇康,被鍾會稱之為“臥龍”,由於恬淡無為而名高一世,被司馬昭處斬時,即便有三千太學生求情也於事無補。而嵇康之後的阮籍,隻能通過蔑視禮法窮途而哭來宣泄自己的不滿與抗爭。


  畢竟一旦玄學盛行,君王就丟掉了屬於他的獨有的權威,失去了存在的法理,隻能成為傀儡一般的存在,這原本便是當初玄學倡導者的主要目的之一。


  隻是很可惜,玄學曆史上卻在衣冠南渡後達到高峰。原本另類的抗爭,其所結出的果實,反而拖累了曆史進程。


  第二種便是成為社會風潮後,崇尚者趨之若鶩。


  無論是何晏、王弼、夏侯玄,還是嵇康、阮籍,無不是海內所重,士林領袖般的存在,他們所倡導的東西,無論懂不懂,先盤上再說。


  因為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玩這個的都是牛逼的人物。所以如果我去玩了這個,我也牛逼。


  然而,當“小姐”一詞還是敬稱的時候,那些還不夠“小姐”檔次的人聽到有人如此稱呼自己,難免沾沾自喜。但是,當妓女都被稱呼為“小姐”的時候,小姐反而變成一個罵人的字眼了。


  就如同某個時段的風氣,達官貴人總喜歡攜帶自己老婆出戲各種活動。


  當暴發戶有錢後,原本的糟糠之妻無法離婚,就隻能找個漂亮的小三帶出去撐門麵,甚至於不能帶小三反而變成一件丟臉的事情。


  玄學也正如此,原本的倡行者用“無為”來抗爭。後來者卻不管什麽抗爭,他們紛紛認為“無為”真是個好東西啊。無論做什麽官,交給手下人打理就好了啊!我這麽清流,做什麽濁務?

  玄者,幽深也。


  所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學的根本在於《易》、《老子》、《莊子》,號稱“三玄”。大家沒事的時候就開個學術沙龍,聚在一起吹個牛逼,玩點嘴炮,反正都是大地主,誰還愁吃穿不成?再說有九品法在,更不用去擔心子孫的仕途。


  自己不牛逼,子孫的“鄉品”怎麽搞得起來?自己想牛逼,沒有名氣怎麽能行?名氣要想大,沒人吹捧誰知道你?想被人吹捧,你不去談玄,怎麽融入那個圈子?

  想進入娛樂圈?先陪睡,先吸點上癮的毒……嗯,五石散!


  今文學派無法解釋社會,已經破產,古文學派天生帶有回避現實的因子,隻能從古代尋找安慰,埋首在故紙堆中去考證訓詁。


  然而儒學畢竟浸潤日久,仍然有很多人將之當成改造社會的工具。如他父親張華那般,希望能夠改善其中的弱點,使之適應社會,玄學一時半會還無法衝破儒學的束縛。


  張韜搖了搖頭,當前的清談風氣蔚然成風,王澄的哥哥王衍王夷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白天遇到的王濟,也走在談玄的路上,自詡為名士風範。玄學對於他,不過是一款自我炫耀的皮膚,骨子裏是對所屬權力的恣意。


  在這一點上,他甚至還不如皇帝司馬炎,至少司馬炎還懂得有所克製,哪怕這些克製隻是一種姿態。


  張韜結合著後世的見識,一點點分析當前的社會,他試圖找出一條出路。最終頹喪地發現,這世上哪裏有萬全之策?


  要麽好好享受接下來二十餘年的狂歡,然後一頭鑽進亂世的驚濤駭浪裏,迎接著所有的未知。要麽就及早布局,在手中積攢足夠的底牌,在亂世到來的那一刻,在賭桌上拚了個明明白白!

  原本他還無法拿定主意,然而今日過後,他心裏明白了。


  這不是一個令人自豪的時代,而是建立在無數欺蒙與狡詐之上,讓所有人無所適從的時代。這樣的時代,曆史已經證明過一次,他不需要再去維護什麽。哪怕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還處於懵懂之中,幻想著盛世的到來。


  張韜躺在木榻之上,呼吸因為幻想而變得粗重。大腦中亦是由於興奮而極度活躍。前世他是個熱血青年,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如此野心勃勃的一天。


  隨著心中的暢想,他亦不斷地推算著。


  當初的開國元勳大多都是曹魏時代改換門庭而來,大晉已經立國將近十五年,這些人大多已經凋零。即便留存於世的,也已經年過古稀。


  當這樣一批人物離去之後,便真正開始進入二世祖的天下,他們再沒有先輩的開拓進取,隻有無盡貪婪與攫取。


  如果一件事情無法改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滑向無盡的深淵,那就不妨在它滑落的過程中,好好地在身後推一把,讓它滑落的更快一點。


  張韜緊緊攥著雙手,暗暗道:“這樣的時代,就讓它隨風消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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