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寧
早在司馬炎建立大晉之前,司馬昭以鍾會、鄧艾、諸葛緒為三路大軍主帥聯手伐蜀,衛瓘便出任監軍。作為佐命元勳之一,他先後都督徐州、青州、幽州,所在皆有政績。
尤其是十年前都督幽州,在掌控北疆的十年裏,他成功分化鮮卑段部與拓拔部,使之相互內鬥,更是迫殺拓跋力微之子沙漠汗且讓鮮卑段部臣服。
想當初伐蜀之戰中,鍾會親自率領十六萬大軍以漢中為突破口,以鄧艾三萬大軍出西路,想要讓鄧艾幫他拖住在遝中屯田的薑維,以諸葛緒三萬大軍扼守陰平,以阻斷薑維向漢中馳援的路線。
布置妥當後,原以為萬無一失的他,最終卻被鄧艾偷渡陰平搶了頭功。麵對這一狀況,鍾會聯合薑維,妄想割蜀自立,最終卻與鄧艾一起,雙雙敗死在衛瓘手裏。
尚書令是朝廷首相,所以無論從資曆還是功勞上來看,衛瓘坐上這個位置都沒有毛病。拋開將要致仕的山濤、魏舒,朝廷實際上不過是衛瓘、荀勖與父親三人的戲台。
衛瓘是功臣勳貴、荀勖是世家代表、父親是寒門代表。三方各自牽製,共同維持著局勢的平衡。然而如今暗流湧動,這種平衡注定是脆弱的。
中書令地位稍次中書監,權勢地位卻並沒有低多少,便如尚書省之左右仆射。
外公劉放在曹魏做了三十餘年的中書監,這是一筆很大的政治遺產。父親作為這筆遺產的繼承者,最終又接過了任黨的大旗與賈、荀二人分庭抗禮。而伐吳前夕的“圍棋定策”,更是成為一道抹不去的陽光,將父親的榮耀推向頂峰。
由於賈充與荀勖、馮紞等人的反戰,哪怕羊祜臨死前再三上書,司馬炎始終難以下定決心。
那天晚上父親與司馬炎一起下棋,卻見征南大將軍杜預懇請伐吳的表章又到,當下推開棋盤斂手行禮:“陛下聖武,國富兵強,吳主**,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為疑!”
父親的一番動作終於換來了司馬炎的決絕。
除了堅定司馬炎的決心,父親更是在戰時出任度支尚書,充分保障了六路大軍的糧草。大軍沒有後顧之憂,才能短短三個月便攻克秣陵迫降孫皓。
如今看來,年齡既是父親的優勢、也是父親的短板。以寒門出身,五十歲不到的年紀即在聲望上壓製了群臣百官,又將那些老臣置於何地?
當然,即便父親並沒有因此而成為首相,如大兄所說,隻要不是謀逆的大罪,也足夠自己做些任性的事情了。
內心暗自後悔沒有早點與大兄提起,不然也不至於讓虞氏姐妹兩地分離。
在他看來,若是虞婧願意做酒樓的掌廚簡直完美。雖然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但是她出身名家,不說錦衣玉食,一些上等食材也都是嚐過的。這類人,對味道的感覺最是敏感。
虞圓畢竟隻有八歲,距離自己的期望還有好大一截。正想著心事,一隊人馬從官道上滾滾而來。張大牛駕著車,早已經讓在道旁。
“應該是去偃師接應的隊伍。”張禕輕輕道。
張韜頹然坐回車中,方才還想著回頭再找一下周征將虞婧一並帶出來。現在看來,也隻能如同大兄所說,將此事上報父親,然後讓司馬炎賞幾個女人了。
可是這次東吳的宮女這麽多,司馬炎是否會賞賜尚在其次,又怎麽保證虞婧正好在賞賜的女人當中呢?
真是一著不慎,步步落空。張韜揉了揉腦袋,閉著眼睛養起神來。
馬車進了上東門,在張府門前停了下來,早有得了消息的下人在外等候。而崔氏也站在門前,見到馬車停下後,朝著張柔蕙所乘的馬車行去。
“蕙娘,真是想煞嫂嫂了,快快隨我入府去!”見到張柔蕙走下馬車,崔氏便要拉著她的手,卻見到旁邊一位婢女懷抱嬰兒,不由道:“這莫不就是我那外甥?”
張柔蕙羞澀地點點頭,對著崔氏福了一福道:“柔蕙見過大嫂。”
崔氏滿臉喜色,輕聲道:“老夫人若是知道你來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不知何時,早有下人前去稟告老夫人。當張韜陪著姊姊進入內院的時候,便見到母親劉氏已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等候在院內。
母女相見,免不了抱頭痛哭。張韜實在受不了這種場麵,當下悄悄地將侄兒張輿拉在一旁,開始詢問起二哥的事情來。
按照日期,侄女也該辦完了滿月宴,卻不知道二嫂鮮於氏是否會如姊姊張柔蕙一般返回漁陽郡的老家。畢竟鮮於氏在幽州也算得上是大族,出於禮節鮮於家也該派人前來接二嫂回去。
隻是漁陽距離洛陽將近兩千裏地,遠非冤句這種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比。
據他對這個時代交通條件的了解,若想到達目的地,單程都要走上月餘之久。速度再快的話,像二嫂這種初產的身子,是扛不住的。
進了西院,便見到二嫂的貼身婢女七扣在水池旁洗著馬桶。張韜舒緩了一口氣,既然七扣留在了府中,說明二嫂並沒有回幽州歸寧。
這個丫鬟,乃是當初二嫂的陪嫁丫鬟,也是二哥的通房丫頭。二嫂在沒有生育的那幾年裏,曾經為了改善自己在張家的處境,極力慫恿二哥寵愛七扣。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好的事情居然被二哥拒絕了。
老婆的陪嫁丫頭往往是男主人的小妾,這是不成文的規定。說是小妾,實際上也是當成傭人使用,畢竟主人很多私密的事情,也是不能夠讓外人得知的。通房丫頭無疑是其中的最適合的人選,既與女主人有主仆情義,又與男主人有肉體之歡。不但忠誠度可以保證,而日常生活中,也是夫妻倆緩衝劑的存在。
數年來,七扣一直照顧二哥夫婦的起居。隻是由於二哥的拒絕,導致其私下裏總是怯怯懦懦,往往被其他下人指指點點。張韜雖然這幾年沒有過多關注府中情況,但一些比較常見的現象還是自然而然地呈現在他的麵前。
七扣正自洗涮著馬桶,猛然間見到張韜,一時間有些驚訝,當下急忙擦了手,怯生生地走上前來,福了一福道:“奴婢見過小公子、小少爺!”
“我過來看看二哥二嫂,還請七扣姐姐幫我傳個話。”張韜見她客氣,當下拱手為禮說出了來意。
“二公子有事出去了,隻有小姐在房中。還請小公子稍等片刻,容七扣跟小姐稟告一聲。”
張韜進了房,見到鮮於氏躺在床上不時地逗弄著孩子,惹得孩子“呀呀”亂叫,她的臉上卻是充滿了興奮,反反複複,樂此不疲。
與姊姊張柔蕙相比,二嫂的身體素質無疑更好。幾乎同時生產的孩子,姊姊到現在還是病懨懨的,孩子多數時候交給奶媽帶著。而二嫂卻已經閑極無聊,開始讓這個侄女從小就感受到被親媽支配的恐懼。
想想也是,鮮於氏出身北國,由於與烏桓、鮮卑雜處,風俗更為開放。二嫂的性子裏多多少少帶了點野性,看上去有些桀驁不馴。這也是當初讓二哥頭痛的地方。
此時雖非後世宋明理學興盛時期,但是世間的禮法教條已經開始逐漸對女性產生了束縛。
姊姊自小便是個文靜的人,在母親的教導下,按照賢妻良母的模板來培養。她不自覺將卞家傳宗接代的責任背在自己身上,人生裏多的溫良恭儉讓。真要有了心事,也無人訴說,畢竟在她的心目中,那些都是她的分內事,做好了是應當,做不好便是自己的問題。
也難怪生了外甥後,會出現產後抑鬱。
思緒從腦海中一閃而逝,張韜便在七扣的帶領下來到床榻旁,對著鮮於氏道:“小弟見過二嫂。”
“小郎,找你二哥是麽?這幾日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怕是晚上才能回來。你說說你二哥,奴家懷著孩子的時候,天天在奴家眼前晃來晃去,讓人心情煩躁。如今奴家好不容易將孩子生下來,也過了滿月了,你二哥倒好,反倒見不到人影了。”
鮮於氏放下孩子,忍不住對著張韜一陣抱怨,惹來七扣在一旁掩嘴竊笑。張韜見到二嫂那半嬌羞半抱怨的神情,哪裏還會不明白是什麽情況。
自從被查出身孕,二哥夫妻倆便開始分房睡,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加上產後坐月子,二人根本沒有夫妻生活可言。好不容易出了月子,二哥卻見不到人了,也難怪二嫂話裏話外怨氣衝天。隻是他也奇怪,二哥已從國子監肄業,短期內又沒有出仕的打算,怎麽反而比先前更忙了呢?
“是來找二哥,既然二哥不在,跟嫂嫂講也是一樣。”
“還是等你二哥回來再說吧。奴家現在煩躁的緊,聽到這些俗世就頭疼。”鮮於氏擺了擺手,示意張韜不用再說下去,她在嬰兒鼻子上逗了逗,有意無意地問道:“聽大嫂說,前段日子小郎你去了兗州,將你姊姊接回了麽?”
“是的,小弟錯過了侄女的滿月宴,還請二嫂莫要見怪。”張韜抬頭看著鮮於氏,目光不自覺地移到了孩子身上。
“怪你作甚,說起來二嫂還羨慕你呢。能夠出去走走總歸不是壞事,不像二嫂這般,窩在府中都快憋出病來了。”原本還高高興興的鮮於氏,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睛突然之間有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