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美食
第二件東西,則是篩籮。
石磨雖然發明了很久,但是小麥經過石磨的碾壓後,麵粉無法完全與麩皮脫離,所以得到的麵粉看上去很黑。也有很多人用舂臼將小麥搗碎,相對於石磨,製作出的麵粉會細一些,但這種方式勞動量大不說,質量上提高也有限。
麵對著黑色麵粉製作出的各種窩窩頭,張韜完全無法忍受。所以離開前,他便讓張孟找了洛陽城內的竹篾匠,按照自己的交代製作出十多個篩眼大小不同的篩籮。
隻要能夠篩出細麵,他便可以製作出更多精美的食物。
比如說麵條,摻雜著麩皮的麵粉與白麵所製作出來的麵條,無論在延展性上、口感上還是賣相上,都是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
他還記得前世小時候,農村裏的機麵坊,在那個采用機器磨麵的時代,一旦電壓不夠或者其它意外,麩皮也會混進麵粉裏無法完全分離。
可想而知,在這個時代,若想得到細麵會造成多大的浪費,因為舍棄的麩皮中,必然還有很多未曾碾碎的麵粉。
看到張孟帶過來十多個篩籮,最後的一個篩籮網麵上采用細絹製成。
他試了試,篩選出來的麵粉雖然還達不到後世的程度,但也已經相當接近了。當下便讓二牛三牛他們去篩選麵粉。
看著一層層顆粒大小不等的麩皮被篩選出來,隻得到極少的一部分細麵,他歎了一口氣,若是讓外麵的人知道了,隻怕自己奢靡的名頭也會傳出去。
畢竟在這個大多數人還吃不飽的年代,如此浪費糧食簡直與犯罪無異。
第三件東西,則是一壇鹵汁。
一壇鹵汁雖然簡單,但想要形成自己的獨特風味卻是需要極長的時間。年前他開始摸索炒菜的時候,便想到了鹵製品,所以當時用豬肉熬製了一鍋老湯,其中加入花椒、胡椒、大料、豆蔻、肉桂等等一大批香料。
由於冬季溫度太低,為了保存鹵汁,他特地交代張孟,每日裏要將鹵汁在早晚各燒開一次,然後盛放在陶器之中。
有了這壇鹵汁,他可以製作出很多東西,比如說鹵牛肉、鹵豬蹄、鹵雞蛋甚至鹵豆腐幹。
一切準備就緒,張韜帶著虞圓馬不停蹄地為家宴準備著。當張韙返回府中的時候,在府門外便聞到了一股淡淡濃鬱的香味,當下不禁了然:幼弟與大哥,從冤句回來了。
此時家主張華也已從朝中返回,獨自在書房中看著書。他的定力向來很強,往往在看書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沉溺於其中,被人稱為“書癡”。然而今日不知為何總是難以集中精力,那股莫名的香氣簡直無孔不入,撲棱棱地鑽入鼻中,讓他忍不住食指大動。
他放下書,自嘲地笑了笑:這個韜兒,在飲食上的天分比讀書上的天賦還要強上幾分。今日倒要看看他又做出了什麽稀奇古怪的菜式。
然而張韜今日卻沒有追求新奇,這次家宴他做的中規中矩。
他隻下了一鍋羊肉餃子,烙了一筐雜糧薄煎餅,做了六七個菜。然而當他將精心製作的菜肴端到案上時,仍然驚豔了眾人。
此時的水餃還不叫“水餃”,而叫“月牙餛飩”,也有叫“餃餌”的。相傳乃是後漢醫聖張仲景為了治療人們耳朵上的凍瘡,所以仿著耳朵的形狀,用麵粉製成片狀包裹著羊肉,胡椒等可以入藥的食材,煮熟給患者吃下以禦寒。
“餃餌”的製作大概與“蠻頭”同時,二者的製作初衷可謂是異曲同工。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在漢末三國,其實也從側麵印證了,小麥經過在中原千餘年的種植,麵粉的食用開始精細化。他如今製作的東西,不過是在背後小小推動了一把罷了。
韭菜炒蛋、木耳炒肉、鹵牛肉、豬頭肉、水煮魚……
當一道道菜式不斷進入眾人口中,忍不住發出一陣陣讚歎,尤其是二哥張韙與侄兒張輿,吃相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咽來形容。
姊姊張柔蕙原本有些食欲不振,麵對著眼前的美食,也忍不住吃了兩小碗水餃,卷了幾張煎餅,將各個菜肴嚐個遍。
張韜雖然不是大廚級別,但是前世也是從小就開始下廚做飯的,畢竟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日積月累中,以他喜愛鑽研的性子,也讓他在廚技一道造詣匪淺。
而將後世食物的製作理念拿到現在,眼前眾人的反應可以說完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畢竟無論是水餃還是炒菜,都是他精心製作。
餃子中,餃皮是用精製麵粉製成,不但看上去白白淨淨,口感上也脫離了麩皮的幹澀。而肉餡則采用羊肉與韭菜一起,輔之以各種調料,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日子裏,吃上一碗後便會感覺一股暖氣從小腹升起。畢竟無論是羊肉還是韭菜,都有驅寒補陽的作用。
鹵牛肉與豬頭肉則是他用鹵汁製成,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是否是第一個製作出此類菜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兩道菜都已經被“清盤”了。
而水煮魚與木耳炒肉,也花了他一番功夫。水煮魚中加了豆芽,木耳則是在集市上無意中看到。一個居住在嵩山周圍的山民,平日裏沒事的時候便在樹上采集曬幹,然後拿進城來賣錢。
當然,這頓家宴也不是白做的,他直勾勾地盯著父親,眼神之中充滿了渴望。
前往兗州之前,父親曾經答應過自己。回到洛陽後,隻要自己能夠通過考核,便會答應他開設酒樓的決定。
麵對幼子的殷殷期盼,張華視若無睹。眼看著在場諸人已經吃的心滿意足,逐漸退出了客廳。張華猶自叫了一碗水餃,這已經是他所吃的第四碗水餃了。
張韜沒奈何,在自己老子麵前他總不能有所逾越,隻好恭恭敬敬地坐在席上,等待父親吃完。
“此番兗州之行有何收獲?”張華放下碗,然後擦了擦嘴,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什麽收獲,隻是感覺比孩兒想象中的要窮,不過真要發展民生,潛力也很大。”張韜見到父親發問,當下便如實以告。
“兗州四澤八水,近年來屢屢為患,大水所過之處,滿目瘡痍。你此番行程匆匆,能夠看到表麵,已殊為不易。”張華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從張韜身邊經過時,輕輕道:“到我房間裏來。”
書房之中,父子相對而坐,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管家張烈原本站在張華身後,感受到這氣氛的詭異,當下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知父親大人有何見教?”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張韜終於忍受不住,率先打破眼前的沉默。
“如果為父沒有記錯的話,你是鹹寧元年十一月初五的生辰吧。”
“大人記憶無誤。”
“數年來為父忙於國事,對你疏於教導,你怪為父嗎?”
“大人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孩兒年紀尚幼,有的是時間聆聽父親教誨。”
“不知不覺間,你已經六歲了,而為父也到了知天命之年。有賴上天垂青,為父已是功成名就。惟願我大晉國祚永年,天下黎庶不再遭受刀兵之苦,如此則為父此生無憾。”
張華回想往事,五十年時光匆匆而過,他終於在有生之年將亂世終結在自己手中。那是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渴望,也是隱藏的最深的秘密。
眼前的幼子年僅六歲,已經表現出過人的才華。麵對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突然間有一種恐慌。
是的,恐慌。
自從踏入洛陽以來,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成竹在胸,從一介白衣升到如今中書令的位置,與賈充鬥、與荀勖鬥,他從來沒有怯過場。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與恐慌絕緣。
然而到如今他才明白,人生最擋不住的就是時間。無論是誰,都會在與時間的較量中敗下陣來。而未來,永遠在年輕人手裏。
當諸子逐漸能夠獨當一麵的時候,也就意味著自己老了。
看著幼子沉靜幽深的眸子,他直直道:“士農工商,以商最賤。為父好歹也是中書令,你為何卻想開設酒樓?你可知道這洛陽城每天有多少眼睛在盯著為父?他們就等著為父犯錯好看為父的笑話。你若是開設酒樓,可知每日裏會有多少想巴結為父的人進入你的酒樓?”
看到兒子沉默無言,張華繼續道:“事未成而謗譽加身,豈能有好的下場?為父這些年之所以能夠立足朝堂,就是不給政敵留下任何攻擊的把柄。阿韜,你還小,不會明白朝堂的爭鬥有多麽險惡。所謂伴君如伴虎,為父現在雖是陛下的心腹,不過是得勢罷了。若是哪一天失了勢,你這酒樓便是為父斂財的鐵證,誰會管你有多少美食?”
“大人既然將孩兒叫到書房,想必已經有了對策。”
張韜見到父親口中雖然嚴厲,臉上卻是神情不動。再結合當初前往兗州之前的談話,他已經想到這是父親在以退為進。
張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沒想到自己的意圖這麽容易便被幼子看穿。難道自己是真的老了嗎,居然連一個孩子都無法掌控?有子如此,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恐懼。
他沒有直接回答幼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跟為父說說你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