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鵲橋仙
張韜暗自舒緩了一口氣,父親沒有直接反對,說明自己的計劃還是有戲的。以此看來,父親不但不迂腐,反而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開明。
也是,父親若不能因地製宜隨機應變,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來平步青雲?
當下也便不再多想,而是恭敬道:“父親的擔憂孩兒也不是沒想過,隻是在洛陽城中看到各家權貴紛紛壟斷各行業務,甚至一些朝廷專營的鹽、鐵以及生絲等行當,也有不少權貴插手。所以孩兒認為各家必然有其避險的手段。”
“你說的沒錯,朝廷權貴想要經營各業,要麽尋找代理人,要麽是以分家名義暗中為家族經營產業。這洛陽城的各大糧行,基本都是尋找的代理人。明麵上是大商人在經營,實際上背後都是各大世家在掌控。而醉花樓這等產業,明麵上是石弘祖在經營,暗地裏還是石家的產業。隻是由於石弘祖被廢棄在家,在朝廷沒有官職在身,所以也並沒人會說什麽。”
張華想到當下現狀,也不由一陣無力。洛陽城奢靡成風,各大產業背後的利益鏈盤根錯節,若當今陛下是個魄力超群的雄主,完全可以憑借平滅東吳的威勢,將其中的蠅營狗苟連根拔起,從而滌蕩環宇,使天下風俗返璞歸真。
無奈司馬家的天下本就來路不正,而當今陛下的寶座又是與齊王的競爭中而來。他從來都希望朝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東吳五千宮女入宮,恐怕陛下會更加頹廢。
江左剛剛平滅,陛下便不顧眾臣反對,急匆匆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又如何奢求他能夠挖肉補瘡、斷臂求生?
張韜不知父親心事,而是忖度再三,說出了自己的計劃:“關於酒樓,孩兒有上中下三策。這上策便是由孩子製作成一整套菜肴送入禦膳房,隻要陛下點頭同意,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麽。中策便是與擺鍾一般,由孩兒提供製作之法,找一人合作,孩兒隻要分紅。這下策嘛,尋找代理人出麵經營,孩兒隻在背後出謀劃策。這三策各有優劣,孩兒一時半刻也拿捏不定,還請大人指點。”
“你的想法呢?”
“上策風險最小,中策最為省事,下策利潤最大。以孩兒的想法當然是選擇下策,累是累了點,不過隻要給孩兒幾年時間,不是孩兒誇口,陶朱公的三致千金又算得了什麽?”
張韜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張華,恭敬道:“這是孩兒在酒樓中準備的所有計劃,包括菜式、人員、酒樓地點以及模式,還請父親大人過目。”
這個冊子是他在筆墨店花重金買的,魏晉時代完全可以說幾乎在任何行業都處於承上啟下的時代,比如說書寫,亦開始由竹簡向紙張過渡。如果大晉能夠穩定地傳承下去,他就是去造紙,也會成為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造紙大王。
張華結果小冊子慢慢地翻著,看著看著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張韜知道此事成與不成,能不能畢其功於一役,盡在於今日。看到父親眉頭深皺,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大人,您……”
良久之後,張華方才合上小冊子,他看書向來一目十行,看這麽久隻能說明一件事。小冊子裏麵的每一個條目他都是深思熟慮的了。
“如何?”
“韜兒,以後該多跟為父練練字了,你的字實在是太醜了。”看著兒子忐忑的眼神,張華眉毛一挑,一臉嫌棄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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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上東門,城門侯莊斌倚在城牆上用竹簽剔著牙縫,愜意的看著過往的行人,時不時地打個飽嗝。今日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更難得的是,他剛從“鵲橋仙”酒足飯飽地回來。這頓飯花了他兩千多錢,可仍然覺得物有所值。
“也不知道這菜中放的都是什麽,真他娘的香啊!吃了這麽久,嘴裏這味還是下不去。”莊斌一邊剔著牙,一邊嘖嘖稱奇。
“老大,聽說‘鵲橋仙’的菜肴乃是天下極品,什麽時候也能帶我們去一趟啊?”一名守城士卒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臉上充滿了豔羨。
“你還想去‘鵲橋仙’?你怎麽不上天呢。老子去了幾次,這兜裏已經癟了下去,再吃下去真要傾家蕩產了。他娘的,也就去吃個飯聽個小曲,卻比醉花樓還貴。照這樣下去,醉花樓這‘天下第一樓’的名頭早晚要被鵲橋仙奪去咯。”
莊斌見到屬下又逼著自己請客,雖然他一向大方,此番也有些肉疼的感覺。因為在“鵲橋仙”的消費實在有些太高了。
相傳這家酒店有一百零八道菜式,每一道菜式都各有特色。當然,針對的人群也是不同的。與醉花樓一樣,這家酒樓也是三層。一般的客人都是在第一層用餐,隻有那些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才有資格進入第二層。
自從一個月前在城南開業後,“鵲橋仙”短時間內便火爆了整個洛陽城,以至於他開始的時候還不信。抱著試試的想法去吃了一頓後,他再也吃不下家中婆娘所做的飯菜。
婆娘的埋怨也就罷了,畢竟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可是真要經常去吃,以他“十三爺”的俸祿,也隱隱有些吃不消了。
比如說,他最愛吃的一道菜,叫做“鹵豬蹄”,兩個豬蹄膀子就是四百文。還有一道“紅燒雞塊”,一隻最多隻值幾十文的公雞,經過他們廚子的一番做功,端出來就是三百五十文。
而這兩道菜,在“鵲橋仙”隻能算中等水平。
一壇“燒刀子”價值五百文,一壇“竹葉青”價值八百文,一壇“西域葡萄酒”更是高過千文。這哪是賣酒啊?這是赤果果的搶錢!
然而不得不說,即便“鵲橋仙”的物價這麽貴,自從開業以來,酒樓門前還是車馬如龍,搞的想要消費隻能提前預定。
之所以如此火爆,沒有別的原因,隻有四個字:物有所值!
直到“鵲橋仙”的出現,大家才知道,原來菜肴還可以這樣做!原來天底下還有如此美味的東西!原來平時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東西還有第二種、第三種做法!
他這次消費,還是五天前預定下的,搞的他既矛盾又痛快。
矛盾的是,下次想去吃,指不定又是什麽時候。隨著“鵲橋仙”名氣越來越響,預定的人數隻會越來越多,排隊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而每次過去消費,就會讓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窮人。
痛快的是,“燒刀子”是真的夠勁,而各種菜肴也是真的夠味!
喝最烈的酒、吃最美的菜、騎最快的馬、玩最美的女人!他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輕狂的日子,而不是如今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
可惜啊,他是男人,還是一個有了兒子的男人。
當激情退去,他深切地明白,時間過去了就是真的過去了,莊家的未來在兒子身上。而自己,這輩子大概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
他搖了搖頭,驅散了腦海中不切實際的幻想。一邊回味著“燒刀子”的濃烈,一邊對著屬下道:“都給老子精神點兒,莫要出了錯!等回頭老子囊中充足了些,有你們這群兔崽子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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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樓,三層高閣。
石喬斜躺在胡床之上,如今雖是六月盛夏,然而今日並不炎熱。相反,坐在高閣之上涼風習習,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
一名美婢輕柔地幫他拿捏著肩膀,另一人則輕輕地搖動著胡床。
在洛陽內城之中,醉花樓是僅次於淩雲台的存在。醉花樓的酒、醉花樓的女人和醉花樓的樓本來乃是洛陽三絕,而如今卻有失去的危險。
因為在城南郭城,“鵲橋仙”正在異軍突起。
不得不說,“鵲橋仙”背後的主人手段確實高超。為了避開與醉花樓以及尋芳閣等各大名樓的競爭,將地址選在了外城。而城南正是“三雍”的所在地,也即是辟雍、明堂與靈台。
除了“三雍”之外,還有太學與國子學,“兩學”一萬多名學生,都是喜好附庸風雅以及追求時尚的主,能夠在“兩學”求學的學子,或多或少都是全國各大家族的寶貝疙瘩。
有這幫人作為潛在客人,“鵲橋仙”想不火都難。
最主要的是,“鵲橋仙”推出的各種美酒以及菜式確實別具匠心。剛剛開業時,他還滿不當一回事,畢竟醉花樓十多年的聲譽,不是那麽容易被替代的。
然而直到酒樓客流量急劇減少,他才開始明白這“鵲橋仙”來者不善。
派遣自家蒼頭前去訂了數十道菜肴,品嚐之後不得不承認,這家酒樓確實有它的獨特之處。看似簡簡單單的菜式,那些有著幾十年功底的廚子竟然無法仿製,不能不令他心生警覺。
放眼望去,“鵲橋仙”在城南諸多建築中一枝獨秀,夕陽照射在瓦當上,分外刺目。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石喬慢慢品著從“鵲橋仙”的大堂上抄下來的小曲,不由喃喃道:“果然是個妙人,隻是可惜,動了我的生意,我又怎會讓你如願?”
他眯上眼,柔聲道:“回頭叫六爺過來,就說我這有事讓他過來一趟。另外讓石峰過去刺探下消息,看看‘鵲橋仙’的背後的主人是誰。能在短短時間內在洛陽城崛起,此人的背景定然非同小可,讓他行事小心。”
兩名婢女聞言,立即匍匐在地,果決道:“遵命!”
看著逐漸西斜的落日,石喬嘴角掛著一絲笑容:“這樣的日子,終於開始有點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