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齊王黨
司馬炎若真是遵循禮法,也不會以“傳弟不傳子”的手段削弱了安平國。
大晉建立的時候,司馬孚一係十人封王,司馬孚為太宰、司馬望為司徒。司馬孚作為安平王,更是食邑四萬戶,位冠諸王。
然而當司馬孚去世的時候,長子司馬邕、長孫司馬崇均已被他熬死。按照禮法要求,嫡長子死後爵位應該傳給嫡長孫。然而司馬炎卻將安平王給了司馬崇的弟弟司馬隆。沒幾年司馬隆死了,他又將封爵給了司馬隆的弟弟司馬敦。
他總是在上一任安平王死後,讓此人的弟弟來繼承封爵,而不是采用禮法所規定的“嫡長子繼承製”。這麽做的原因,就是讓司馬孚這一係的繼承譜係變得混亂,盡可能地引發家庭矛盾,從而削弱這一分支的凝聚力。
通過一係列運作,安平國從一個食邑四萬戶的大國,一步步淪落為食邑一萬戶的中等封國。
張韜想到司馬炎兄弟的種種傳聞,不由搖頭苦笑。
公允地說,司馬炎對待司馬攸還算厚道。對於這個弟弟,除了自己的帝位,能給的幾乎都給了。而司馬攸做人做事也一直戰戰兢兢,極度潔身自好。
比如說,當初司馬攸受封為“齊王”,按照規定,藩王可以自選封國官員。但是司馬攸堅持齊國的官員由朝廷任命,自己不做安排,以示坦蕩。
再比如封國的開支一般都是朝廷負責,司馬攸卻上書說齊國的開支由封地賦稅支付,不需要加重朝廷負擔。
而司馬炎除了讓司馬攸列於銘饗,還先後讓他做驃騎將軍、太子太傅、司空。很顯然是在傳遞一個信息:我百年以後,我兒子做皇帝,你做顧命大臣、攝政王。
但是表麵上的兄友弟恭無法彌補潛在的爭端,二人都不自主地被時勢裹挾著往前走。
張韜想到裴浚之死,當下便道:“二哥的消息中,是否有人在汙蔑小弟,說是裴浚死於鵲橋仙的飲食?”
張韙歎了一口氣:“裴浚向來有服‘寒食散’的習慣,以為兄看來,他的死多半與‘寒食散’有關。隻是他從你鵲橋仙酒醉後回府,你多少也脫不了幹係。”
“寒食散?”
“對。裴浚會有今日,為兄一點也不奇怪。你可知道,當初司空裴秀也是死於寒食散?”
聽到二哥提到“寒食散”,他不由想起當初在外甥卞壼的滿月宴上,見到的阮鹹的一些表現。因為作為“竹林七賢”之一,阮鹹也是服食“寒食散”的。
“寒食散”又叫“五石散”,乃是由石鍾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等五種石頭研磨成粉末,添加各種藥材製成藥丸。
一個人吃了“五石散”後,身體開始產生燥熱,同時皮膚會變得特別敏銳,且會刺激大腦讓人有欲仙欲死的感覺。也由此,會產生種種異於常人的行為。
由於體內開始燥熱,所以吃了“五石散”後,必須不停地散步,謂之“行散”。這個過程是把體內的熱量散發出去,等全身出了一身汗,整個人會感覺分外清爽。
也由於體內熱量太高,所以要“寒衣、寒食、寒飲、寒臥”,比如說他見到阮鹹時,明明還是春寒料峭,阮鹹已經身著單衣,吃的冷食,睡得床榻上也是一張涼席不鋪被褥,如此才會被大兄張禕目為“飄飄衣帶,似神仙中人”。
由此,“五石散”又名“寒食散”。
但是可以吃冷食喝冷水,萬不可喝冷酒,而是伴以溫酒。聽二哥所說,巨鹿公裴秀便是吃了“五石散”後誤飲了冷酒,導致猝死。
那麽裴秀為何分不清酒的冷熱?這便不得不提他對大腦的刺激作用。
當“寒食散”開始發揮作用,整個人的皮膚都會變得特別敏銳。與此同時人會變得醉醺醺的,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因為皮膚敏銳,所以不能穿太厚、太緊、太硬的衣服。畢竟想象一下,若是一個男人的老二總是不斷被刺激,磨破是早晚的事。為了保護皮膚,這就形成了名士風度的“寬衣大袖”。
與此同時,由於皮膚敏銳,大腦也興奮,稍微刺激一下就會達到高潮,“寒食散”成為不可多得的春藥,受歡迎程度可想而知。
再加上政治高壓下,服用“寒食散”而產生的那種如夢似幻、如醉如生的感覺,會讓人忘記現實的煩惱,從而成為玄學名士的標配。
於是在玄學名士的帶動下,“寒食散”短期內便風靡各界。
更何況,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遇到很多疑難雜症,都不得不死馬當活馬醫,吃“寒食散”純粹是去碰碰運氣。再加上確實又有原本麵臨死亡、吃了散後好起來的案例,這便讓“寒食散”在士人中的地位很高。
想到前世年輕的時候,每到冬季,他都是身著單衣,即便父母的催促,他也憑著血氣的旺盛無動於衷。畢竟別人裹著一層厚厚的大棉襖的時候,他穿著單衣實在是帥啊!哪怕被譏諷為“要風度不要溫度”,他也管不了了。
服用“寒食散”後,輕裘、緩帶、寬衣完全不會覺得冷。可以想象,這種裝逼大法在三九寒冬會是多麽好用。
張韙說完了裴秀的死因,不由看向幼弟,鄭重道:“阿韜,寒食散雖有特效,然而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切記不可服用。”
“多謝二哥教誨,小弟省的。”張韜收起心神,對著張韙拱手道。
他在心中暗想,可惜二哥不知道後世為了提神醒腦發明了香煙,即便社會有提倡吸煙有害健康,也是無數人抱著“飯後一支煙,賽過老神仙”的態度繼續保持著。甚者還有很多人去嗑藥,在西洋某國更是提倡某精神藥物合法化。
這種有益處也有害處的東西,最是難以論處。他記得曆史上到了初唐的時候,“寒食散”才退出主流,隻在一些偏方上存在,那已經是三百多年後的事情了。
整個社會無法達成共識,他很難去提倡什麽,能做的也隻是獨善其身罷了。
張韙見到幼弟嘴角似有似無地掛著一絲嘲諷,當下皺著眉頭道:“你莫不是以為為兄在說笑?你可知道玄晏先生的事跡?”
“玄晏先生?”
“玄晏先生出身涼州安定皇甫氏,名謐,字士安。其人學富五車,著作等身,乃是我朝有名的大儒。其人終身不仕,中年時得風痹疾,下身癱瘓。由於飽受折磨,他為了解除自身痛苦,久病成良醫,寫成《黃帝針灸甲乙經》,乃是自張仲景與華佗之後醫術集大成者。”
“原來是皇甫謐啊,他的《帝王世紀》我看過。好像還是中醫針灸鼻祖,沒想到此人生活在這個時代。”
張韜聽到二哥的介紹,不由在心中暗想。
隨著入世的加深,前世的一連串記憶脫離了碎片化,逐漸被他貫穿了起來。他看向張韙道:“莫不是這位玄晏先生也服用寒食散不成?”
“不錯。風痹疾發作起來痛不欲生,玄晏先生便服用寒食散以期減緩效果。不成想卻在一年後發作,冬日裏亦裸袒食冰,嚴重處泣涕並下,每欲拔刀自刺,均被家人阻止。事後總結,方知寒食散一方,總體弊大於利。寫成《寒食散論》以警世人。”
張韙繼續道:“玄晏先生有個族弟皇甫長互,服了寒食散,舌縮入喉;東海郡有個良夫,癰瘡陷背;隴西郡辛長緒,脊肉爛潰;蜀郡趙公烈,全家死絕。當初為兄從摯長洽手中借得《寒食散論》一觀,發現玄晏先生在其中記載發作症狀達五十一種。可以說寒食散是毒藥也不過分。裴司空死於寒食散,照理說裴浚有了前車之鑒,即便無法杜絕寒食散,也該分外小心才對,所以為兄說這裴浚死的蹊蹺。”
張韜皺著眉頭:“那日裴浚在二樓包廂宴客,來的七八個人小弟看著都麵生。二哥難道認為這裴浚之死與齊王有關?”
張韙憂色忡忡道:“阿韜,接下來你這鵲橋仙若是出了任何意外,莫要強自出頭,須要及時稟告父親大人與為兄知曉。廟堂險惡,以父親之能尚且如履薄冰,你如今年方六歲,又能做的了甚事?”
張韜沉思良久,方才道:“小弟心中有些疑惑,不知二哥能否代為解答?”
“你問吧?”
“如今齊王與太子叔侄爭嫡,卻不知這裴浚是齊王一黨,還是站在太子一邊?”
張韙輕聲道:“阿韜你可知齊王優勢在哪裏?劣勢又在何處?支持齊王的是什麽人?支持太子的又是什麽人?”
“還請二哥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