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宮策論
張韜此時卻更是吃驚,因為交趾即是後世的兩廣之地。後世雖然繁華,此時卻是瘴癘遍地,沼澤叢生,遠遠沒有開發完全。
石崇乃是玲瓏剔透的人物,見到張韜皺眉便知他心中所想,當下乃道:“阿韜你是否覺得此時江南初平,流竄盜匪所在多有,各地並不太平。我此時為何要離開洛陽前往不毛之地,是也不是?”
張韜不得不承認,相對於石崇,自己洞察人心的本領還是低人一等。
他從石崇的雙手中掙紮而出,尷尬笑道:“陛下既拜你為采訪使,想必負有特殊使命。我卻不知那裏有何事物,值得你大動幹戈。想必你為了此番差事,亦費了不少功夫吧?”
石崇看著眼前這個年近五六歲的孩子,一時之間有些錯覺。他的外甥歐陽建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奇才,然而相比於眼前的孩子,卻多有不如。
自從返回京城,他敏銳地嗅到了朝廷中危險氣息。此時此刻,不但有太子與齊王的繼承人之爭,衛瓘與楊駿的執政地位之爭,還有荀勖與張華兩黨之爭。
十年前父親去世後,石家失去靠山,地位已經大不如前。麵對這種情景,他連渾水摸魚的資本都沒有。此時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遠離京城的是非,等到水落石出後,再想方設法調回京城。
為了得到外放的機會,他幾乎將從“擺鍾”中賺到的所有的錢都拿來賄賂皇後、楊駿、賈充以及太子妃。恰好前段時間交州刺史陶璜上書,說是要在合浦(今廣西北海)擴大采珠業,而陛下也想了解一下交州的情況,順便再弄一筆私產沒入內庫,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交趾采訪使。
他拍了拍手掌,滿臉讚歎之色:“阿韜,你如此聰慧,令尊如今又聖眷正隆,隻怕將來成就非我所能望其項背。你放心好了,雖說天下州郡悉罷兵備,然交州地處偏遠,林邑等小國時常騷擾,去年陶璜上書陛下,陛下已允許交州保留原有兵額,我此去並無危險。”
他話音一轉,悠悠道:“我此來,一為與你辭行,二為與你結清剩餘款額。待我返回洛陽時,隻怕阿韜你早已一飛衝天成為京城風雲人物。到那時,可莫要再忘記我這位老朋友。”
張韜聽到石崇的一番表白,內心更是瀑布汗。因為他竟然,在石崇的眼中看到一絲幽怨。
——〇〇〇——
“臣以為,齊王是走是留均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有無治國之能。”
眾人聽到張華的一番話,內心卻是深有同感。
大家之所以支持齊王上位,正是由於擔憂太子無法掌控整個王朝的走向。中原已經戰亂百年,人心思安,假若太子真如傳言所說是個低能兒的話,那麽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就有被衝垮的可能,這是很多世家大族所無法容忍的。
更何況兩相對比之下,齊王的優秀有目共睹。太子今年二十出頭,齊王也不過隻有三十六七,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足以繼承陛下的基業。
再說陛下的基業繼承自文帝,而文帝則來自於景帝,文帝與景帝之間當初便是由於時勢使然而兄終弟及。有一就有二,大晉自有家法在此,所以在太子無法掌控朝政的情況下,由齊王繼承江山也並無不妥。
至不濟,也要將齊王留在京師輔佐太子,一旦陛下有個萬一,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政局。畢竟陛下已經即位十六年,自從在六年前那場大瘟疫中痊愈後,誰也不知道他能夠活到什麽時候。
然而今日諸位大臣齊聚太極偏殿,陛下難道真的有禪讓之意麽?眾人聽到張華的回答,內心早已將利害關係都想了一遍,卻始終難以揣測明白。
聖意難測,正此謂也。
此時此刻,卻見司馬炎走下台階,有些悔恨道:“這些年來,齊王著實對朕助益良多。群臣皆言太子愚魯,朕一直將信將疑。不若今日與諸位一試太子之能。若太子果真不可輔,朕便將這位子傳給齊王又有何妨!”
“這——”
“陛下!”
眾人聞言,紛紛大驚失色。哪怕連荀勖、馮紞等心腹之人一時之間也以為自家陛下受不住朝臣壓力而做出妥協。這些年來在朝堂之上,他們均是站在齊王的對立麵,一旦齊王上位,哪裏還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司馬炎痛心疾首道:“齊王為人中正平允,才學品性遠在朕之上。朕傳位齊王之心久已有之,既然齊王服喪已畢,朕不日即下詔立之為皇太弟,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還請陛下三思!”
眾人麵麵相覷,各個誠惶誠恐,紛紛離席而起,走到中央對著司馬炎拜了下去。哪怕他們是朝廷重臣,也不敢擔負逼迫陛下讓位的責任。
衛瓘自從上次借著醉酒提醒太子愚魯之事被司馬炎輕輕揭過,便再也沒有在太子之事上表達過態度。帝國繼承人之事不光關乎王朝興衰,更是決定一個家族的生死。哪怕那次提醒是出於作為臣子的忠心,他回家之後也是一陣後怕。
若以後太子繼位,自己一個不好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場。此時見到陛下一反常態欲傳位齊王,當下便心如明鏡般,知道這是以退為進的策略,不由道:“且一試太子之能,再做論處!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司馬炎別有意味地看了眼衛瓘,又轉頭看向張華道:“茂先學富五車,這次測試的題目就由你來出好了。”
張華抬起頭,見到司馬炎目光炯炯,哪裏有半分謙讓的意思?當下抬起大袖,微微擦了擦額角汗水,順勢一拜道:“臣,遵旨!”
—————〇〇〇—————
大晉的洛陽城,是在漢魏洛陽城的基礎上擴建而來。後漢時期,洛陽宮城原有南宮與北宮,董卓入京之後,南北宮毀於戰火。自曹魏時代以來,曆代皇帝仿照鄴城布局,隻修複了北宮。
北宮前為朝區,以太極殿為主殿。後為寢區,以昭陽殿為主,輔之以各種副殿,形成了整個皇家宮城布局。
在北宮西北角,乃是從魏明帝曹睿時期開始修建的金鏞城,用來安置廢帝、廢後,大晉代魏以後,原魏之宮人,多數被囚禁於此。
至於東宮,則是儲君居所。如今他的主人,正是太子司馬衷。
東宮之內,賈南風正自與妹妹賈午聊著家常。她們四姊妹之中,老大賈褒與老二賈裕乃是前母李氏所生,她與妹妹賈午則是一母同胞。
李氏與郭槐老死不相往來,與她們各自的母親類似,賈南風也與大姊賈褒勢同水火。這不僅是由於母親之間的恩怨,還來自於太子與齊王的儲位之爭。
她作為太子妃,當然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在這場爭奪中脫穎而出,尤其是在大姊賈褒作為齊王妃的情況下。
儲位爭奪非一日之事,對於她來說,當務之急則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子嗣問題。
嫁給太子已經九年,她始終未有身孕。為了保證自己在東宮的地位,她甚至不惜手刃懷有身孕的太子嬪妃。到現在更是將一幹太子宮人隔絕於外,沒有經過她的允許,太子連基本的女人都見不到。
想想當初嫁給太子之時已經十五歲,妹妹賈午不過十二。而如今自己的外甥韓謐已經六歲,自己還無所出,這不由讓她焦躁不已。
此番妹妹前來東宮,便將外甥一起帶了過來。看到粉雕玉琢般的孩兒,她的內心愈發地失落。便與妹妹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流著生子秘訣。這些女人家的閨房話當然不足與外人道也,太子司馬衷則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著,絲毫不以為意。
賈南風見到太子如此,想到這些年來太子如呆瓜般不知風情,又想到妹婿韓壽當初追求妹妹時,演繹了一出“偷香”的風流韻事,愈發覺得生厭。
她指著太子,沒好氣地對著一旁的給使張泓道:“時辰也不早了,爾等扶太子回去歇著吧。莫要等到衛少傅來了以後,說奴家不知婦道。”
“喏!”
張泓聽畢,便要出去準備車馬,正在此時,卻見謁者令梁深帶著幾個小黃門走了進來,還未走入殿門,便聽到一聲高呼:“陛下有命,太子接旨!”
賈南風聽聞,急急忙忙帶著眾人跪拜在地。
“詔曰:太子國之儲君,荷社稷之重,為萬民表率。今朝堂洶洶,謂太子衷甚愚,朕朝乾夕惕,如履薄冰。為宗廟計,特賜策論一道,著謁者令梁深監試,即刻回複,欽此!”
賈南風雖不敢抬頭,內心卻如驚濤駭浪般瞥向丈夫。近十年夫妻,她如何不知太子的才學?前幾日父親賈充托人捎話,說是朝堂廢除太子之聲又起,讓自己多加小心。難道事到如今,自己真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太子司馬衷看著賈南風不斷地盯著自己,一時之間也有些迷糊。這個女人的臉色怎麽說變就變呢?方才還有說有笑,如今卻充滿了恐慌與冷厲。他遠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下在梁深的示意下接過聖旨道:“兒臣接旨!”
梁深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賈南風一眼,淡淡道:“老奴暫且在殿外等候,太子做完策論差人傳喚便可,可莫要叫老奴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