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

  黎珂無法把手臂抬起,隻抽了抽手指。傅百城用另一隻有空的手撿起抱枕塞到她手裏。


  ??“不過……”陳秘書順了順氣,“背麵的車牌角落有被油漆潑到的痕跡。”


  ??傅百城想到什麽:“白油漆?”


  ??“是。”陳秘書給出肯定的回答。


  ??如血的殘陽之下,比遲到一步的主角們更遲趕到的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來。


  ??傅百城按了下耳機說:“我知道了,你現在回來。”


  ??在黎珂被撞倒的地點,一小圈染紅的水泥路麵與四方形院子裏的大塊血泊遙遙呼應著彼此,像一大一小兩隻充血的眼睛,瞪著彤色的晚空。


  ??警戒線很快拉起,人牆阻隔,在外麵再難看清院子裏的屍體。警員們一再疏散現場,卻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學生,密密麻麻蜂擁至警戒線外圍觀。人總是這樣,越是看不真切,越是被禁止,就越想一探究竟。


  ??黎珂也是如此。即使跳樓自殺的是雷浩幾乎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在親耳確認之前她還是不能放心。


  ??她摔倒時撞到了尾椎,走路還有些別扭,邊走邊給雷浩撥去最後一個電話。


  ??拜托了,但凡還有最後零點零零零……一的可能性。


  ??傅百城扶著黎珂的肩膀,一位警官認出了她:“黎小姐,你……”脫下帽子,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掃,“好像情況不太妙。”又看了傅百城一眼,“你男朋友?”


  ??黎珂定睛一看,居然是曾因王紫報警說她失蹤而出過警的聶子暘。


  ??她趕緊問:“裏麵的人是……”


  ??舉在耳邊的手神經質地抖了一下。電話居然接通了!


  ??“雷浩!”黎珂呼吸急促,懸懸欲墜的心髒搖撼著——


  ??“是一名心理學係大四學生,姓名還在確認中。”聶子暘的冷靜與她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向同行的警員詢問了幾句,回過頭,“叫雷浩,在宿舍留下了一封遺書。”


  ??電話另一邊的人說道:“喂?我是雷浩的室友……”


  ??直到此時,才是塵埃落定,再無轉圜的餘地。


  ??黎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掐掉通話,睜大哭腫的眼睛望向聶子暘:“遺書……”


  ??聶子暘打斷她:“不好意思,遺書內容暫不便向外公開。”


  ??“……”黎珂抿住嘴,神情倔強。


  ??任誰都看得出她沒有放棄,聶子暘無奈地攤手:“好吧,官方的版本公布後你記得打我的私人號碼,說不定有一些內部消息可以透露給你。”


  ??黎珂這才稍稍展顏,微微鞠了一躬:“謝謝你,聶警官。”


  ??彎下腰,正對著灰撲撲路麵的臉上,一顆存蓄太久的淚珠順著下睫毛落入地麵。


  ??她下定了決心。倘雷浩的死另有隱情,她必定親手掘出真相。


  ??“黎小姐不用這麽客氣,這不過是我的銜恩報答。”


  ??黎珂不解地抬起頭,聶子暘高深莫測地笑笑,“我還有事要忙,失陪了。”


  ??他朝傅百城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便匯入來往的警員隊伍中。


  ??正好傅媽媽的電話再次追過來。黎珂站在原地,用視線追著四個護士推著的擔架,疑惑聶子暘的話外之意,始終不得其解。


  ??傅百城單手扶著黎珂,沒辦法丟她一個人在原地,隻能就地接起電話來道:“媽,我這裏有急事。讓他們多等一會又怎麽了?”


  ??他的“一會”已經過了足足兩個小時。傅媽媽不準備再聽他隨口搪塞,不依不饒地追問:“你有什麽急事?”要是公事她多半也能收到消息,“私事?”


  ??傅百城含糊地應了一聲,用手嘍了一下黎珂:“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車門一關,黎珂和聶子暘對話時強撐著的狀態頓時垮下來。從發白的臉色和唇色上看,手臂上持續不斷的疼痛依舊折磨著她,心理上的壓力和痛楚更不遑多讓。


  ??傅媽媽隱約聽到他的聲音:“你和誰在一起?陳秘書?”


  ??“我和……”他看一眼抱著正態分布抱枕的黎珂,腦子一熱,“我女朋友受傷了,我現在要送她去醫院。”


  ??像是為了與他唱和,救護車發出巨大的鳴笛聲。


  ??傅媽媽:“……”


  ??他女朋友傷得這麽嚴重,都上救護車了?!


  ??不對!


  ??重點應該是……


  ??她兒子什麽時候悶聲不響就交上女朋友了?


  ??她向林悅投去問詢的目光,林悅:“他們和好了?真是太好了。”


  ??同席的一對企業家夫婦也露出了然的表情,夫人笑著奉承道:“小傅總的女朋友?是啊,九月初的晚宴他帶來過的嘛。又有禮貌又可愛,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傅媽媽內心咆哮著“你問我我問誰”,臉上卻滴水不漏,維持著貴婦得體的笑容,給了林悅一個眼神。


  ??林悅立刻接話說:“她姓黎,黎曼的黎。”


  ??企業家夫人微笑著在心裏把國內知名的老牌和新晉名流挨個數了一遍,心中十分疑惑。


  ??——有姓黎的嗎?


  ??她與丈夫對視一眼,交換了某些獨屬於兩人的信息。


  ??黎珂在晚宴上並非沒有自我介紹,這位夫人還當場誇她可愛,與傅百城般配之類。當時這兩人都不過想借她和傅百城搭上話而已,對於她姓甚名誰根本不感興趣。畢竟以傅百城的條件怎麽會缺女人?誰知道下次他身邊又要換成哪一位。


  ??同樣疑惑的還有傅媽媽。


  ??好啊,保密工作做到親媽頭上來了!怎麽?全世界都比她先知道?


  ??*

  ??陳秘書心眼活絡,在回來的路上幫黎珂捎了一板止痛藥。


  ??黎珂是那種吃止痛藥也會犯困的體質,身心沉甸甸的裝滿了事,耳邊若有若無地傳來傅百城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她輕易地屈服於疲憊,腦袋一下一下地向身邊歪倒,最後實在控製不住,靠住什麽就失去了意識。


  ??她是在一張大床上醒來的。


  ??睜開眼睛,天光昏黑,沒有一絲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布,大約還是淩晨三四點的光景。


  ??視野逐漸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陳設無比熟悉,就連昏暗中一閃一閃的煙霧報警器指示燈都如出一轍。


  ??她想用手臂撐住身體坐起來,一下子被右肘關節處的劇痛刺醒,混沌的大腦徹底一個激靈。


  ??這不是九月初那一夜後的場景梅開二度了嗎?!


  ??同樣的賓館,同樣的床,還有——


  ??她哢哢哢扭動酸痛的脖子。傅百城在她身邊安靜地睡著,身上的衣服沒脫,頭架在兩個枕頭之間。


  ??同樣的人!


  ??似乎被她的動靜吵醒,傅百城皺著眉抬了抬眼皮,半眯著迷蒙地看了她一眼。


  ??“黎……珂?”他含糊不清地嘟噥一聲,緩緩伸出手把一縷蓋在黎珂睫毛上的碎發挑開,指腹在黎珂眼角稍稍停留,又緩緩收回。做完這個動作,他重新闔上眼,露出一個半睡半醒之間毫不設防的微笑。


  ??真奇怪啊。


  ??他的五官都懶懶的,沒有用力,頂多隻是動了一點點微妙的角度。


  ??但那眉梢和唇角卻都在笑,安寧而生動。


  ??黎珂突然就想起昨天他那句“我女朋友受傷了,我要送她去醫院”。


  ??……


  ??一定是傅百城的笑容後勁太大。


  ??明明受傷的是手不是腿,黎珂走進浴室的時候差點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腦袋也沉甸甸的,聶子暘、雷浩、狂奔的神秘人,該思考的東西團吧團吧擠在一起翻滾,偏偏傅百城還來橫插一腳,把她本就混亂的腦海攪得更亂。


  ??右手臂纏著整齊的新繃帶,肘關節處敷著藥包,鼓起一小塊。


  ??她在鏡子前慢慢轉了一圈,腿上、背上破皮的傷口也都搽了藥水,像打在皮膚上的補丁,一小塊一小塊。


  ??單手洗澡各種不方便,黎珂把浴缸裏的防滑墊拖到淋浴室,全程舉著右臂,用左手握著蓮蓬頭在身上衝過來衝過去。總之水流是流遍了全身,洗不洗的幹淨全都隨緣。


  ??浴室門被人敲了敲。


  ??淋浴室隻用一層磨砂玻璃和外部隔絕,她心裏驚慌地一跳,瞬間把水關掉,抄起毛巾遮擋:“別進來!”


  ??敲門聲頓了頓,傅百城在門外問她:“陳秘書馬上過來送衣服。你先穿我的襯衫吧?”


  ??“……”


  ??昨天的衣服確實慘不忍睹,不能再穿了。可傅百城的襯衫……


  ??水汽蒸騰,熱度一寸寸攀上黎珂的臉頰。


  ??離開浴室之前,她用蓮蓬頭對著整間浴室衝洗了三遍,保證自己連一根頭發都沒有留在這裏,才放心地拿過多浴巾和浴袍把自己裹得像個毛茸茸的雪人。


  ??室內隻點著一盞廊燈。幽黃的光線下,傅百城半靠在床頭看著黎珂的手機不停地震動,屏幕上彈跳出各種信息,“公主”、“蝸蝸頭”、“李師兄”、“王子”……


  ??整個場景別提有多梅開二度了。


  ??等等,李師兄?


  ??黎珂不自在地走出浴室,他抬眸一看:“……”


  ??好家夥,除了一雙眼睛,一寸皮膚都看不到,跟阿拉伯婦女有的一拚。


  ??但即便什麽都看不見,單單是知道黎珂真空著站在不遠處,他就感到莫名地燥熱起來,單手拉了下衣領,隨手把襯衫丟過去,正好蒙在黎珂頭頂:“喏。”


  ??趁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時候,傅百城擰起眉頭,做賊一樣快速解鎖她的手機。


  ??李師兄,嗬!李師兄!

  ??好,很好。除了微信之外還給黎珂打了三通未接來電,所有的人裏就屬他最事兒逼。他倒要看看這個李師兄都給黎珂發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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