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
沿Y大南北大道一路向上，就鑽進了一條窄巷，兩旁的老居民樓大約三四層，底部是密密麻麻的店麵。論斤賣書的小書攤，兩元一根素五元一根葷的老五炸串串，散裝稱重的糕點鋪，還有十塊錢一大把的過時頭箍頭繩，十五元一套的襪子泳衣。
??自窄巷更前行約五六十米，豁然踩上一條寬街，寬街口立著一道小門，門上“北門集市”四個中號手寫體，歪歪扭扭，不知是村委會哪一任書記留下的真跡。迎麵左右兩家水果店競相打折，往前一點是整條街最時髦的音樂酒吧，顧客多是都市打扮的年輕男女，鮮有寬街窄巷裏的原住民。
??每晚結束自習後，老廣甜品、糖水鋪子、潮汕牛肉火鍋、涼茶和雙皮奶附近就湧滿如織的學生潮。
??說是寬街，卻窄到最多僅能容一輛小型轎車軋著破三輪和行人的夾縫如履薄冰蹭過。路麵坑窪不平，排水係統也因年久而不太靈光，或許正因如此，才保留了一份老廣州原始的民間世俗氣息。
??黎珂被嘴裏抱怨著擦過轎車的路人輕輕蹭了一下。
??炸牛奶卷，地瓜丸，西多士，什錦水果芋圓雙皮奶，椰果小湯圓，共計五十八元。
??QQ裏脊，香辣雞軟骨，田螺，香酥魚，骨頭相連，雞柳棒，魷魚須須，串成串串，椒鹽足量，甜辣醬足量，共計四十二元。
??羅漢果，銀耳，涼粉，梨，小火煲水加冰糖，一盅二十元。
??隆□□腳飯的打飯阿姨再三再四吆喝：“一葷一素十二元，兩葷一素十五元，鹵香入味的豬腳！”
??香味從案板直直飄入黎珂鼻端。滿腦子想著調查，她還沒吃過晚飯，雖三過隆□□腳飯而不入，但心裏還是悄悄盤算開來。
??十月剛過了一半。獎學金都打給黎媽媽了，除掉要還傅百城借賣冰箱之機多貼的一千塊，剩下的生活費還有……
??兩位數。
??平均下來，十月剩餘的日子每天七塊錢不到。
??她突然想衝回五分鍾前，掐暈那個說要請傅百城吃夜宵的自己。
??請什麽請！請他吃夜宵居然在以實惠著稱的北門小吃街都要花一百多啊一百多！她自己都舍不得買這麽多好吃的！
??一頓隆□□腳飯它不香嗎？一葷一素才十二塊，鹵汁澆管夠，不要太實惠好不好？
??更何況，這頓遠超她消費水平的夜宵甚至還很可能被吃慣了鮑肚參翅的傅百城嗤之以鼻。
??半晌。
??黎珂小心翼翼保持泡沫盒和塑料袋平衡，以免涼茶和小湯圓灑出來，手捧一個大號爆米花桶，裏麵插滿散發濃鬱香味的串串，站在垂直升降梯裏欲哭無淚。
??看看身邊這位接待小姐，一塵不染的西裝，妝容精致而高級，看看整個公司環境，光可鑒人的地麵，充滿科技感的室內設計。
??她，也太劉姥姥太格格不入了吧？！
??接待小姐看出了她的窘迫，微微伏低身體：“黎小姐，辛苦你帶著愛妻便當跑這一趟。我來幫你提吧？”
??說著便靠過來。
??黎珂對她的善解人意萬分感激：“謝謝你……”突然被她的措辭嗆到，“咳咳咳！咳！”
??不對！什麽愛妻便當啊！
??人可以亂做話不能亂說啊姐姐！
??她湊近時，黎珂聞到她身上居然還帶著一股高級香水的幽香，連忙把味道最小的涼茶遞上去。沒想到她一把奪過串串桶，黎珂瞳孔頓時地震。
??接待小姐抱著與周身高定感形成巨大反差的大號爆米花串串桶微笑：“怎麽了，黎小姐？”
??“你，那個……”黎珂臉上的笑容快要裂掉，“不會串味嗎？”
??接待小姐微微睜大眼睛，噗嗤笑了出來：“你真可愛。”
??“……”黎珂撓撓下顎，有些吃不準這句話該正著聽還是反著聽。
??“不過，”接待小姐瞥了一眼串串，“你不喜歡吃辣？”
??她這麽一說，黎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
??她根本不知道傅百城的口味！
??她實在太餓了，就忍不住按照自己的口味加醬料，完全忘了這些是買給傅百城的。萬一他是無辣不歡的究極生物該怎麽辦？
??接待小姐突然說：“你的口味和傅總一模一樣。”
??“……誒？”
??黎珂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她已用手擋住升降梯門，“黎小姐，到了。”
??附贈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我是傅總的工作秘書，免貴姓陸，日後請多多指教。”
??“……”
??怪不得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原來是在房車上把她扒得精光的女秘書之一。
??黎珂望著她腳踏起碼十厘米的高跟鞋嫋娜而去的背影，咂摸了一下方才在電梯裏的對話。
??……傅百城身邊的人果然都是人精。
??劈啪！
??“回神！”傅百城在她眼前打個響指，“愣著幹什麽？快把我的外賣呈上來。”
??“啊，嗯。”黎珂跟著他轉向辦公室側麵的非正式茶話室，解開涼茶塑料袋上的死結，端在傅百城推過來的咖啡杯墊上懸停了一下，“可以放這上麵嗎？”
??“放啊。”他和黎珂隔著一張茶幾坐在沙發上，把第二張杯墊滑到黎珂麵前，揭開茶盅湊近唇邊抿了一口。
??黎珂從甜品店的袋子裏取出椰奶小湯圓放在杯墊上，謝天謝地，冰鎮椰奶摸起來仍十分沁涼，湯圓卻是溫熱的，一顆顆冒著白氣。
??她又把裝著西多士地瓜丸和炸牛奶卷的泡沫盒打開，盡可能扒拉得形狀美觀，最後捏起小牙簽往上麵一插。偷瞄傅百城的表情一眼，太好了，似乎沒有什麽嫌棄的神情。
??傅百城的目光隨著黎珂的手不停移動。
??等到所有食物一一擺上茶幾，在他麵前圍成一圈，終於挑挑眉：“你的呢？”
??黎珂違心地盯了桌上的小吃幾秒：“我不餓。”放屁！她餓扁了好嗎？“你吃吧，要是你吃不完……”她也不可能吃啊！為什麽隻拿一個勺！白癡！
??不過串串她總可以嚐嚐吧？人在真正饑餓的時候，甜食的誘惑力大大減小，黎珂現在格外想吃點重口味的東西。
??傅百城扒拉一下串串簽兒，眼睛朝上瞟了黎珂一下，單手半遮住上揚的嘴唇：“比我想的豐盛多了。我沒有吃夜宵的習慣，確實有點多……”
??他注意到黎珂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就差在身後搖動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了，忍著笑說：“坐。”
??隻說坐，卻不指點她要往哪裏坐。
??黎珂稍稍躊躇。傅百城坐的是長沙發正中間的位置，對麵是一張雙人沙發，左右都隻有單人的位置。
??要不坐對麵吧。
??她抬步欲朝雙人沙發走，餘光忽瞥見傅百城自覺朝右邊挪出了一個空位。
??“……”她當做沒看見，繼續按原方向邁了一步。
??“那裏有人了。”傅百城冷不防出聲。
??黎珂回頭：“誰啊？”
??……原來是他的三位工作秘書。
??她被迫在傅百城身邊隔著一拳之距正襟危坐，點點一人占著雙人沙發的陳秘書：“那裏明明還能坐一個人。”
??傅百城含著冰碴子的眼刀飆過去。
??陳秘書一秒變睡美人狀側躺：“抱歉黎小姐，我最近久坐，胸椎和腰椎勞損都很嚴重。”
??傅百城火上澆油：“不巧啊，看來那裏滿員了。”
??黎珂：“……”
??陸秘書用與精英OL外表極為不符的疾速接連消滅了十幾串椒鹽串串，見黎珂緊緊盯著自己，麵不改色地擦了擦嘴：“謝謝老板娘。”
??黎珂：“？？？”
??那位機器人似的女秘書看起來吃得文雅，實際速度卻絕不慢。
??相比之下，三人中身形最魁梧的陳秘書居然是吃得最少的那一位。
??黎珂買的食物對一個人來說或許太多，但對四個人就絕對不夠吃了。她隻好眼巴巴看著桌上的食物一點點減少，心裏把傅百城小人捆起來紮了一百遍。
??偏偏傅百城還來撥火：“黎珂關心你們，你們可不要不識抬舉，當著她的麵剩碗頭。”
??黎珂：“……”
??雖說本來就沒打算自己吃……但是被傅百城這麽一說，不知為何就是超級不爽！
??看見他們吃得如此津津有味，黎珂唾液腺瘋狂分泌口水，更加覺得胃裏空得難受。
??陸秘書偷偷觀察她臉色，漸漸細嚼慢咽起來。陳秘書可能是本來就側躺得不太舒服，吃得不多，隻有耿直的機器人女秘書十分感激：“謝謝你，黎小姐，我今天還沒吃晚飯。”
??黎珂笑得比哭更難看：“不用謝。”
??她也沒吃啊！嘴下留情行不行啊姐姐！
??用餐結束後，陳秘書單獨留下收拾廚餘。
??還不知道自己用一頓廉價夜宵成功收買三個人心的黎珂從背包裏取出筆記本，帶著一股生無可戀之氣：“吃也吃完了，就當我賠禮道歉過了。”
??傅百城背靠沙發，得了便宜還賣乖：“姑且原諒你這一回。”
??黎珂翻開筆記本取出賬目表：“你看看這個。”
??她打算自己再理一遍線索，手裏忽得一空，傅百城把她筆記本整個抽走，推過來湯圓：“你吃吧，我沒動過。”
??湯圓和雙皮奶都隻有一碗，三位秘書知道這些原本是黎珂帶來給傅百城的，哪裏敢亂碰。
??黎珂捧起塑料碗。
??湯圓的熱氣已經快被室溫同化，她臉上卻有些發熱，嘴硬道：“是誰說不要剩碗頭的？小湯圓不要麵子的嗎？”
??傅百城伸手佯裝來搶：“那我就勉為其……”
??難字還沒難出來，黎珂就光速舀起一顆放進嘴裏。
??傅百城有些好笑：“你在隆□□腳飯門口那麽依依不舍，是沒吃晚飯吧？”
??黎珂睜大眼睛，陳秘書恰好關掉微波爐，回轉過來把一碗熱好的豬腳飯放在她麵前。
??被鹵汁澆透的飯粒顆顆飽滿，瑩潤地托起足量豬腳，豬皮Q彈，豬肉糯軟。白菜排在邊上充作點綴，飯香肉香與菜香，再加上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醬汁甜香，衝得黎珂鼻尖一酸。
??“那輛非要擠進來的車是你的啊……”
??當時她隻顧著排隊，根本沒注意傅百城居然讓陳秘書開車跟了上來。
??傅百城沒說話，提筆往她筆記本上寫了些什麽，抬手翻著那頁放到黎珂眼前。
??黎珂連忙用手捂住嘴，免得說話時過於激動而噴出飯粒：“你查到了？”
??她的反應讓帶著幾分邀功意味的傅百城勾起嘴角：“查到了。”
??徐主任名字旁邊，黎珂鉛筆寫的存疑車輛被他用水筆描過，延成一串完整的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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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示：本章請於深夜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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