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網
“他們都買些什麽?”傅百城給自己拷問一樣的語氣配了個完全沒有說服力的解釋,“別看我未婚妻長得還算機靈,其實購物特別從眾,別人買的她都想照樣來一份。”
??黎珂在背後偷偷瞪他。
??他像後腦勺長了雙眼睛似的,兀得回頭:“是不是啊寶貝?”
??“寶、寶……哎呀,討厭,不要把我說得像個敗家娘們好不好?”黎珂狂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幹笑著轉向老板娘,“老板娘,別人都買些什麽?我也跟著帶一些回去放在宿……放在家裏當裝飾好了。”
??老板娘擦擦眼睛,走向花卉培育區,打起精神介紹說:“我老公的朋友都很喜歡這些,這個是卡羅拉,戴安娜,這邊是香檳,路易十四,還有藍色妖姬。”
??她問黎珂:“黎小姐喜歡哪一種,我幫你包起來。”
??“……什麽?”在黎珂眼中,這些花不過是紅玫瑰、粉玫瑰、黃玫瑰、紫玫瑰和藍玫瑰。
??傅百城看出她的為難,幹脆說:“每樣來一支。”
??“唔……”老板娘有些怕他,答應過後飛快地鑽到櫃台後取包花紙和綢帶去了。
??片刻後,黎珂捧著一束五顏六色的玫瑰花跟傅百城一起出了門,門邊的小黑板被老板娘擦得烏黑油亮,光可鑒人。
??“上麵那句詩挺好的,怎麽也一起擦掉了?”
??老板娘垂著脖頸:“我沒念多少書,高中畢業就結婚了,英文就沒念懂過。老公說要我練練字,我才按照字帖隨便抄寫在上麵。讓你們見笑了。”
??黎珂見她情緒低落,輕撫她的後背以示安慰。老板娘身高不超過一米六,比她矮上半個頭,這個姿勢倒很順手。
??“粉筆。”
??老板娘抬起頭,傅百城不耐煩的臉映入眼簾:“粉筆在哪裏?”
??她小跑進店一趟取來一整盒粉筆,傅百城接到手裏,衝著黎珂揚揚下巴:“黎珂,把花給老板娘,幫我抬一下這個。”
??黎珂把黑板舉到胸前,剛好露出一雙眼睛:“這樣?”
??“稍微低一點。”
??在黎珂調整黑板高度,露出鼻尖和臉頰的一瞬間,傅百城壓低身體,伸出左手按在她搭在黑板邊沿的手上:“固定好了,不要亂動,否則我會失誤的。”
??粉筆擦過小黑板,一筆一劃,皆是幹燥的沙沙聲。
??篤,篤,篤。
??筆頭敲在黑板上,和心跳的聲音如此肖似,一下,一下,一下。
??傅百城的睫毛又濃又密,瞳孔是暖色的,正如秋初黃昏下欲燃的楓。
??這個角度黎珂隻能看見他手上的動作,看不見黑板上的內容:“你寫的什麽?”
??他忽而將眸抬起,定定看進黎珂眼中,嚇得她雙手一抖,左右手背上霎時都感受到他的體溫:“我說過不要亂動。”
??黎珂隻好移開視線,對上老板娘臉上的姨母笑,一下子有些羞赧,連忙說話來轉移注意力:“老板娘,你覺得怎麽樣?”
??老板娘雙手交握垂在身前,微笑著回答:“像件藝術品,謝謝你們,黎小姐,還有……傅先生。”
??傅百城隨手丟出半截粉筆。
??喀啷。恰好豎直著落盡粉筆盒中。
??“過獎,詩歌本身才是真正的藝術。”
??黎珂把小黑板靠在原本的位置放好,這才發現他寫的是黑板上原本寫了一半的那首詩,甚至做了補足,形成完整版。
??傅百城把詩歌內容用老板娘足以聽清的音量念了一遍,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補充道:“老板娘聽不懂英文?這句話的中文意思是她本可進取,卻故作謙卑,這句話的意思是,她鄙夷一張醜惡的嘴臉,卻不知那正是自己麵具中的一副。”
??……
??離開時,黎珂趴在車窗上向後遙望。老板娘並未言過其實,傅百城那一手粉筆花體字無懈可擊,把平平無奇的小黑板鐫刻成某間英倫博物館門口深刻的雕版印刷,在夕陽下帶上一絲銅製金屬光澤。
??老板娘保持著告別時的姿勢站在原地,在夕陽裏站成一尊泛著銅色的塑像。
??黎珂像是自言自語地問:“徐主任偶爾會介紹熟人光臨,但是從來不通過她進行交易。交易的內容……是我想的那樣嗎?”
??“就是你想的那樣。”
??黎珂猛地回過頭,被捏成F分布還不了原的正態分布抱枕迎麵衝著她的臉頰戳過來。她用手捏住正態分布小尾巴,“你說她懂不懂啊?”
??“我對其他女人的心理活動不感興趣。”傅百城搶回抱枕,繼續對準黎珂的臉蛋戳戳戳,“你操心她的事做什麽?她比你大多少歲?十幾歲總有吧?你覺得她是像你一樣不懂事的小女孩嗎?”
??黎珂瞪眼:“我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嗎?”
??重點似乎抓得不對,她坐下來,伸手擋住不停進攻的小尾巴:“如果她知道自己說漏了對徐主任不利的情報,害了徐主任,應該會很自責吧。”
??傅百城反問:“讓他繼續下去,就不會害了他嗎?”
??黎珂看了他好一會,下撇的嘴角邊漸漸浮現出笑影:“你說得對。”
??陳秘書敲敲車窗引起他們注意:“老板,黎小姐,來了。”
??黎珂迅速扒上車窗,舉起手機照相,拉開八倍鏡頭。
??這也是她計劃的一部分。
??他們上車後,並未馬上離開,而是來到附近隱蔽而能夠觀察到花店門口的停車點守株待兔。
??出花店的時間恰好稍早於下班晚高峰,根據方才與老板娘的交談,已經可以確定她會在每天幼兒園放學前返回大學城接兒子。
??而這裏是公共交通網絡尚未鋪及的郊區,她既然要回家,就隻能借助私家車。
??而在黎珂和傅百城進花店的這段時間裏,陳秘書聯係房地產子公司經理調出了這塊區域進出車輛記錄,果然查到車主為吳紫琳的黑色現代曾於早上八點半駛入,又在八點四十三分駛離。
??也就是說,很快就會有人開車過來接她。
??——而這個人,已然暴露在眼前。
??黎珂的渣渣手機像素不夠,八倍放大後的畫麵糊得像槍版電影畫麵。傅百城趁機從背後湊近,兩條手臂撐住窗台,把她整個人圈進懷裏。
??“你……你是不是靠太近了?”黎珂身體拚命前傾,嚴絲合縫貼住車窗,一動不敢動。
??鏡頭裏的車穩穩停在紫菱洲花店門口空地上。
??駕駛座的車門開了。
??傅百城鎮定自若:“我的手機像素高,用我的。”
??“要看就湊旁邊,不要動手動腳的。”黎珂給了他一個肘擊,目不轉睛盯住手機屏幕上的人影。
??鏡頭緊緊鎖定著那人,在頭部周圍框出一個不停閃爍的小方框。
??老板娘走出花店,與那人打招呼,齊力一盆盆收好碼在門口的鮮花。
??過了一會兒,兩人再度出現在花店門口,老板娘背對鏡頭鎖門,而那人終於轉過臉來,快步走向駕駛座。
??鴨舌帽,鳥窠頭,嘴裏叼著一根點燃的煙。
??傅百城手指橫過來,恰恰擊中拍攝鍵。
??哢擦。
??*
??黎珂帶著玫瑰花回到1865,室友們一擁而上,各自挑揀自己喜歡的顏色,剩下一支孤零零的卡羅拉紅玫瑰包在驟顯寬大的塑料紙裏。
??她把之前喝剩的奶茶杯裏裏外外衝洗一遍,灌上一半清水,瓶身貼滿王紫買了又不用的手賬貼紙,插上紅玫瑰擺在桌角。
??教科書、外文文獻、實習表、筆芯和便利貼堆成兵荒馬亂的戰壕,頂上書架空白的陰影。
??在戰壕和陰霾裏,紅玫瑰靜靜待放。
??就當是……傅百城送她的禮物好了。
??黎珂還未欣賞兩秒,褲兜裏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她按下通話接聽鍵:“阿鯤?等一下……你在說什麽我沒聽見。”
??廣州市,天河商圈。
??巨大車喇叭聲響過後,豪車裏伸出小半個人頭:“靚仔,不要擋在路中間啦拜托!”
??阿鯤退入高大的門廊下,撣掉指間煙灰,大聲說:“現在聽得見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抬頭看了一眼門牌,流利地報出一串地址,“我拍到雷浩父親進了這家酒店。”
??燃到將盡的煙頭摁在垃圾桶邊,狠狠熄滅。
??“四十分鍾前,鄒院長和教務處底下那個檢查員,進了同一家酒店。”
??黎珂抓起背包,起身太猛,連日缺覺的腦袋一陣眩暈:“他們出來沒有?我現在馬上趕過來。”
??“還沒有,但我已經知道他們的包廂名了。”阿鯤從口袋裏抽出一包新開封的紅雙喜經典,兩指夾出一根來叼在嘴裏,“我先把照片傳給你,現在地鐵三號線晚高峰,你一個女孩子注意安全。”
??電話那頭傳來黎珂夾雜喘息的輕笑:“你也是,怎麽真的跟蹤到校外去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阿鯤已經跟蹤鄒院長好幾天了,聞言踢了一腳垃圾桶:“我從小在天河混到大,能有什麽不安全?我等你過來。”
??他掛掉電話,目光不自覺掃過頭頂黑洞洞的監控探頭,挪了個角度。把攝像機連上手機準備發送照片,一隻手突然從背後伸到眼前:“帥哥,有沒有火?借一個?”
??阿鯤叼著煙,不耐煩地揮開那隻手:“滾滾滾,別耽誤我做事!”
??圖片發送進度(1/2),87%,88%,進度條不斷上漲。
??出乎他的意料,那手不退反進,閃電般抓住了他的攝像機,拽緊數據傳輸線猛地一拉!
??鏡頭蓋片撞在鏡片上,晰晰曆曆一同亂響。阿鯤提膝堪堪夾住險些脫手的手機,怒火燒上胸口,回頭乍見一個黑糊糊人影貼著他杵著,開口罵道:“死撲街你做乜嘢啊?”
??那人不答,揪住阿鯤頭發,死命往垃圾桶邊沿一砸,一拳把攝像機打得飛了出去,鏡頭跳在地麵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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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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