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穴3
那枚CK情侶對戒滴溜溜在桌邊滾了一圈，喀啷喀啷躺了平。不經意間，露出戒指內圈精雕細琢的刻字。
??好像……是他名字的縮寫。
??陳澍皺了皺眉，把戒指用兩根手指撚起，放在眼下轉了一圈兒。
??陳、澍。隻有這一個名字孤零零刻在上麵，沒有她自己的，字體倒是十分優美，但距離專業的機器做工還有巨大差距。
??難怪她手上會有那樣一道血痕。即使傷口已不再新鮮，凝了血結了痂，在她白皙的細嫩皮膚上還是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
??陳澍雖然好色，但也不是饑不擇食，什麽樣的女人都下得去手。他心裏最理想的情況，莫過於擁有一個年輕稚嫩好掌控，像水蜜桃那樣的女孩子，既有女兒一樣的愛嬌依賴，又能滿足他人到中年旺盛的需要。
??何霜，真是近乎完美的人選。
??陳澍不言不語，默默把戒指勾回，收到了西裝內袋裏。
??她那邊的消息大概快傳回來了吧？
??昨日，校長辦公室。
??那隊劃破長空的歸鴻，終究隱於行政樓頂磚紅的簷下。
??李孝淩收回愣愣凝視窗外的目光，突然蹭地站起了身來。他的動作太出人意料，等到陳澍和苗重陽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了，隻見他手往褲袋裏粗暴地一掏，掏得整個褲袋癟不拉幾地翻在外麵。
??嘶啦幾聲過後，李孝淩用力甩開窗戶，握成拳的手一鬆。碎片紛紛揚揚，似秋天的黃昏下一場荒謬的大雪。
??不交出發.票和收據，就沒有工時證明。苗重陽還太年輕，哪裏見過兔子被逼急時紅著眼咬人的樣子，兩片厚唇抖了抖，吐出一句：“李、李孝淩……你不想要錢了？這錢不止是給你的，還有課題組其他成員，你不要，他們也不要了嗎？”
??他一看李孝淩袖管下微微顫抖的手就知道這路子不錯。陳澍提醒過他李孝淩的弱點就是做事太過瞻前顧後，太力求完美，受不了一點點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哪怕漏洞大開的攻訐。
??他繃起臉大聲斥責道：“李孝淩，你這是在做什麽？！你無權替其他人放棄他們應得的利益！”
??李孝淩眉目抽搐了一下，那顆過強的道德心開始隱隱作痛。
??他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要是黎珂在的話，會對他說什麽呢？
??她一定會說——
??“師兄，這不是你的錯，那些從最開始就盤算好侵吞課題經費，讓學生們打白工的人，才是罪魁禍首。你用不著為此愧疚。”
??他巋然不動，心理承受能力卻已近極限。盡管知道苗重陽是在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但凡苗重陽再指責他一句，他一定會當場破防。
??要是黎珂在就好了，她思路那麽清晰，即使跟身居上位者唇槍舌劍都從來不落下風……
??苗重陽扭曲著五官還待再開口，陳澍忽然抬起手來製止了他的話。
??“李孝淩同學，你可以走了。”他在笑，那笑容卻沒有溫度，詞氣冷峭。
??李孝淩幾乎是落荒而逃，等走進電梯裏時，雙腿一軟已跪倒在地上。
??苗重陽不明其意：“陳校長，這……”
??陳澍沒有理他，冷靜地撥通電話：“王秘書，鍾秘書，麻煩你們把從窗口扔下去的碎紙片撿回來。”
??另一頭，李孝淩乘坐的電梯竟每隔一層就停一次，門緩緩打開，外麵卻空無一人。
??如此重複了三次，他幹脆衝出電梯，用最快的速度狂奔下樓，第一件事便是尋找被他扔下來的紙片。
??原因無他，那其實是他為了應付次日的文獻報告，打印完後隨手疊起來放進兜裏，以備隨時背讀的講稿。必須趕在陳澍前麵找回碎片，才能讓他們相信被他撕碎扔出來的真是他們想要的收據！
??——可還是慢了一步。
??陳澍生性謹慎，連李孝淩這樣的小角色都防備到了極點。畢竟他辛辛苦苦修築的千裏之堤，可不能潰於李孝淩一力撬開的小小蟻穴。
??他在李孝淩麵前的一舉一動，是完完全全，從頭到尾的表演。那兩位秘書根本就沒走。
??他們一直守在行政樓附近，接到陳澍指示的第一時間便分頭行動，一個快速上樓給每層電梯按上按鈕幹擾，另一個收起落在草叢裏的紙片，沒拚湊起兩張就已意識到：“陳校長，我們被他耍了！”
??“不用著急。”陳澍長身立於辦公桌前，臉朝向滿臉慌亂的苗重陽，目光卻流連在書櫃上。
??那裏，陳列著他發跡以來所有的論文產出。真是諷刺，二十年前他在美國鍍了一層金回來，躊躇滿誌正待登高一展拳腳，卻深深陷入學術瓶頸。
??那時的他，離打開自己想進的那扇門隻缺一篇足夠分量的學術論文。
??許許多多往事在腦海中返潮，某張舊友的麵孔一晃而過。他閉了閉眼，慢慢睜開，說：“我們，還有後招。”
??見李孝淩愣愣不答，何霜歪歪腦袋，再問了一遍：“師兄，這就是你在找的東西？”
??這就是陳澍的後招。
??李孝淩敢當著他的麵假裝撕掉他想要的東西，他就讓李孝淩也嚐嚐這種滋味。
??*
??剛把戒指收起來還不到兩分鍾，一條信息就傳到了他手機上。
??是他那位“乖女兒”發來的，附上一張破毀到基本辨不出字跡的收據照片。
??她已經帶著碎片上課去了，最後還給他發來一個小貓舔爪子的動態表情。光是看著，就想起她那夜學小貓舔舐手背的模樣。
??王秘書再次走進校長辦公室的時候，瞥見那枚戒指又在陳澍指間熠熠閃光。他皺皺眉：“陳校長……”
??這一次卻被陳澍微笑著打斷：“不用再說了，王秘書。年輕女孩喜歡玩這樣的小情趣，你不覺得可愛嗎？”
??“陳校長……”他還待再諫，陳澍抬手製止，眼中已經帶上幾分不容置疑。
??說八卦，八卦就到，還是不斷加工不斷添油加醋的版本。
??傳到傅媽媽耳中的時候，這件事已經變成了：“三觀炸裂，驚掉下巴！一直被傳言好色但一直沒有被人抓到蛛絲馬跡的陳校長和Y大某個女大學生談戀愛了！”
??傅媽媽：“……離譜。”
??都說流言止於智者，往常聽到這種漫無邊際的花邊消息，她是一概隻吞不出的。
??……哼，毫無營養的小道消息。這次就賣黎珂一分薄麵吧。
??聶子暘的案件偵破進展跟傅媽媽的小道消息前後腳傳來。
??人世間總有那麽些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孑然一身，孤獨無依的邊緣人。那嫩模失蹤了兩個月居然壓根沒人注意到，警方一開始試圖從廣州失蹤人口報告庫方向調查，可惜她連失蹤都算不上，因此在確定死者身份上就困擾了許久。他們順著傅百城提供的那嫩模暫住地列表，果然提取到她生前衣物上的DNA進行比對。
??完全吻合。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提取到她的DNA，警方才發現她的資料原本就在信息庫裏。
??“第一個季度掃黃打非專項工作時當場抓獲過她在某家黑KTV賣.春。”聶子暘在電話裏告訴黎珂，“警方正在嚴密監控犯.罪嫌疑人行蹤，如果有最新進展我會及時向你透露。”
??“拜托你了，聶警官。”
??掛斷電話，黎珂盯著聶子暘傳過來那張被害人生前照片上與自己酷似的臉，百感雜陳。
??就是這個人……無辜地替她擋下一次生死劫。那人生最後的時光可謂從頭黑暗到尾，一絲光明都透不進來，就是死亡也翻不起一絲波瀾。最諷刺的是，唯一在她失蹤後想起她的人竟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皮肉生意的客戶傅百城。
??若有來世，惟願她能夠好好活一回。
??廣州警方官網上午更新了十一月越秀公園發生的命案公告。就在兩分鍾前，官博新披露了命案的部分細節和被害人信息，向社會廣泛征求線索。
??黎珂關掉網頁，扭頭望見天光正在西方漸漸黯淡下去。
??餘暉如血，車馬川流，立體縱橫的道路兩旁路燈逐盞亮起。
??初臨的夜色繁華如許。廣州的腳步從不停歇，有人走完螞蟻一樣卑微低賤的一生，悄無聲息死在大都市的角落裏，而絕大多數人滿懷各自心事，他們不知道。
??叮鈴叮鈴，叮叮叮叮叮叮鈴。
??公司本來根本沒有總裁特助這個職位，黎珂一來就鳩占鵲巢，搶了本屬於陳秘書的個人辦公室。陳秘書像爹不疼娘不愛的地裏黃小白菜一聲不吭搬去和陸秘書當室友，辦公室的室。
??他什麽都帶走了，這個傅百城傳喚他時專用的萬惡摁鈴卻留了下來，受苦受難的變成了新上任的黎特助。
??摁一下是叮鈴，摁兩下是叮鈴，叮鈴。想要發出一連串叮叮叮叮叮叮叮後才勉強聽見一聲委了巴屈的鈴，恐怕隻有用單身二十六年手速癲狂連點才能做到。
??黎珂的工作就是坐在陳秘書原本的位置上跟進投行上級分配給她的並購項目。
??鈴聲第一次響起時，她渾身進入戰備狀態，精神抖擻士氣高昂地衝進總裁辦公室：“傅總！請問有什麽吩咐？”
??傅百城單手支著下巴，鋼筆在右手指間靈活地轉了個sonic，和她的火急火燎形成鮮明對比。
??“黎小姐，”他眨眨眼，緊跟一個大拇指spin，“你知不知道什麽叫電腦肘？”
??黎珂：“……啊？”
??他抬起手肘，一臉理直氣壯：“疼。”
??黎珂：“……”看在拿他兩份工資的份上，她忍。
??鈴聲第二次響起，與第一次間隔還不到二十分鍾。黎珂做了個深呼吸，心想這次一定是有重要的公事要交她肩挑，三步並作兩步快走過去：“傅總，請問有什麽……”
??傅百城用鋼筆把桌上喝完的咖啡杯往前懟了懟。
??黎珂：“……”傅媽媽誠不欺她。
??她二話沒說續了咖啡，重重拍在傅百城辦公桌上：“傅百城！你給我解釋一下我的工作到底是做什麽的？！”
??傅百城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叫我什麽？”
??“我……”黎珂虛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沒什麽可虛的，支棱起來反問，“我叫你名字怎麽了？我是你……我叫不得啊？”
??“這是在公司，黎小姐。”傅百城板著臉憋住嘴角上揚的弧度，“本公司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情。你初來乍到還不懂規矩，我能理解。下不為例。”
??黎珂：“……”
??她忍住衝上去掐他的衝動。他就像故意捉弄在意女孩子的高中男生一樣，她越是上火他就越是開心。
??深呼吸壓住邪火，黎珂得體地微笑著說：“如果您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傅百城低下頭揮手：“你可以走了。”
??結果沒走出兩步，就聽見他在背後“哎”了一聲，回頭時隻見他一根食指晃來晃去地指著窗台：“黎小姐，麻煩關下窗。”
??她一邊關還一邊指手畫腳，“還是開著吧，免得不透氣……那就麻煩你把簾子拉上。不行，開一半就夠了，左邊……還是右邊吧。”
??黎珂隻能用更多的點來表達自己的無語：“…………”
??事不過三。等到第三次她桌上的鈴響起的時候，黎珂壓根懶得理他，隻管自己讀自己的報告。誰料鈴聲見無人應答，逐漸放肆得如催命，帶動她整個腦袋都叮叮鈴起來。
??她沒好氣地破門而入，還沒等興師問罪，傅百城就對她說：“這次真的有重要的事……”
??黎珂一下子來了精神。他卻勾勾指頭，神秘地笑了一下：“站那麽遠不方便。你把門窗都關上，再把簾拉得嚴實一點……”
??“拉窗簾幹什麽？”黎珂警覺。
??傅百城振振有詞：“免得路過的直升機竊取機密。”
??黎珂：“……”
??“最後……再靠近一點，我才能告訴你。”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