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你有種再說一遍(上)
見我如此抱怨,段弘毅則在旁邊偷笑,特別欠揍。
??“笑個屁啊你!剛來一年就能當主訓,是不是特別得意啊?”
??“是啊,俺現在也算是特戰教官了,已經算是追上你的步伐了,不僅僅是我,隊員們也都很高興。”
??我歎聲說道:“有啥可高興的,每年選拔都是由我們猛虎特別行動組負責的,首長讓新隊伍當教官,就是因為你們這種新鮮感,足夠認真。”
??“切,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就是沒當上主訓嗎?用得著打擊我的積極性嗎?”
??“滾,你是來氣我的吧?不用我拉倒。”
??段弘毅放下殷詩晴給我買的水果,站起身笑道:“是福不是禍,靜下心。你繼續寫報告吧,我走了。”
??“趕緊滾,在這礙眼。”
??“哈哈哈……”
??這報告還怎麽寫下去?想想這事心裏就堵得慌。
??可能上級是想給段弘毅一個鍛煉的機會吧,所以委屈我當個小打雜。
??想來也沒什麽,就算把主訓的任務交給我,我也是會把工作交給段弘毅的。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晉升資格被取消,導致很多我能勝任的工作爭取不到,這中尉軍銜,把我這代理隊長的身份卡的死死的。
??還有,李乘風就要從國外學成歸來了,第一件事竟然是特種兵選拔。
??想來也是,陶宇現在已經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再搶回去也不合理。況且軍區和大隊對他肯定有新的安排,沒準他接手選拔工作,是為了成立一個新的分隊呢。
??我不太希望他回來,這位兵王看我特別不順眼,以後的日子恐怕會很難過。
??醫務所裏的電視頻道也不是很多,幾乎沒有地方台。我隻能用手機鏈接到部隊內網,看一些國外特種部隊的紀錄片。
??雖然說裏麵有很多機密被隱藏了,但重在感受嘛。
??看到A國特種兵野外吃蛇的場景,我居然有些餓了……
??於是就在這種饑餓中,昏睡了過去……
??晚上傷口一直疼,止痛片沒有一點作用,所以隻能強忍著,睡的一點都不踏實。
??早飯後,我便回宿舍換了一套軍常服,參加萬瑞的追悼會。
??殷詩晴開車帶我回分隊的,不是怕我參加完不回去了,而是因為萬瑞也是她帶出來的兵,師生情誼,怎麽可能不來?
??如何形容萬瑞呢?感覺他是屬於橡皮泥的那種性格,寧彎不折,抗壓能力極強。
??所以當初不管我怎麽欺負他,他總是一臉笑嘻嘻的樣子,李乘風曾形容他為“笑麵虎”。
??事實的確如此,一旦戰鬥打響,他就一點笑容都沒有了,突擊時不畏生死,猶如下山猛虎。
??追悼會在大隊機關舉行,參加的人有很多,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沒有追問細節,因為這已經不重要了。
??C組的隊員們和我一樣站在最前麵,聆聽政委的致辭和家屬的哭泣,心如刀絞。
??我自認為,大家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因為我們最貼近戰爭,所以對犧牲並不陌生。
??可熟悉不代表就有勇氣麵對。
??此刻,我們的身體或許像漢子一樣站著,靈魂卻隨他而去,去感受他的無畏和勇敢,去體會他的無悔和擔當。
??當我們意識到天人永隔已成事實的時候,臉上已經一片冰涼,用手一摸,全是眼淚。
??當把手裏的那朵白菊送上靈前的時候,每個人的腳步都是那麽的沉重,雙手都在顫抖。
??楊碩更是繃不住情緒,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很難想象,那個在戰場冷麵狙擊的楊碩,竟然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樣子,這不符合他冷血的氣質。
??可我們畢竟不是死士,胸膛裏的血液有多麽滾燙,就有多少的柔情。
??我沒有去扶楊碩,因為我怕忍不住會哭成他這個樣子。
??我隻是靜靜地走出了追悼會,外麵的陽光格外刺眼,寒冬讓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蕭瑟而淒涼。
??“其實楊碩這樣也挺好,至少把悲傷都發泄出去了……”
??完全沒有注意到殷詩晴跟出來,要不是她的語氣足夠溫和,非把我嚇一跳不可。
??我轉過身看著她,冬季常服格外的筆挺,軍帽上專屬軍官的帽簷花,讓她的麵容顯得更加精致。
??“還記得剛子犧牲的時候嗎?”
??我苦笑著說道:“那一次追悼會,跪在地上聲嘶力竭的人是我,事實證明,這種方法沒有用。有些事情之所以成為心結,是因為沒有發泄的出口。”
??殷詩晴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兩個月前,猛虎特別行動組和戰虎中隊前往海訓場特訓,我和劉茜、孫雨諾都是隨隊軍醫。萬瑞不隻一次跑來問我:殷教官,有陳鋒他們的消息嗎?”
??我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殷詩晴怪我沒有聯係她,不隻是她的個人情感,而是代表著所有人的牽掛。
??“孫小武出事,陶宇就坐不住了。”
??殷詩晴說到這裏,忽然有些哽咽:“不隻是他,張澤都把電話打到了大隊長那,強烈要求去增援你們,義正言辭的說C組是邊境備戰小隊,這事不能讓你們猛虎突擊隊自己撐著。”
??我別過頭去,拚命抑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首長也是心疼你們的,好像和段弘毅聯絡了一次,想把你們換回來。可當首長把段弘毅的原話傳回來的時候,他們就更坐不住了。”
??“段弘毅說: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我不知道段弘毅聯絡過首長,更不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可事實正是如此,當時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打算回來。
??殷詩晴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低聲說道:“你知道嗎?聽一個人說話,不要聽他說了什麽,而是要聽他沒說什麽。”
??我呼了一口氣,抑製住情緒,問道:“段弘毅沒說什麽?”
??“這句詩的前兩句是: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我不敢想象,在遙遠邊塞的你們,在麵臨怎樣的處境?”
??我看著她:“晴姐,那你此刻沒說出口的,又是什麽?”
??殷詩晴猶豫了一下,說道:“陳鋒,我是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為你取得的成績驕傲,也會你的遭遇心疼。可你在這段特戰生涯中,領悟到了什麽?”
??“我沒什麽領悟,我能領悟什麽?”
??我有些激動的說:“曾經,我執著於功勳和榮譽,以此來滿足我的虛榮心,可是我現在看清了,這些功勳和榮譽都是血淋淋的,是那些死去的人幫我贏來的!”
??“陳鋒,你別激動……”
??“我沒有激動!”
??此時我腦海裏呈現的畫麵,是A6邊境線上的那片焦土、是熊人班長屹立不倒的身軀、是當年逃亡時剛子停下的腳步……
??我看著殷詩晴:“我明白你的意思,無非是提醒我這身軍裝的意義。”
??“是。”
??殷詩晴直言道:“這段特戰生涯,你勢必要繼續走下去。可我希望你走下去的原因,是因為你明確軍人的職責和信仰,而不是因為仇恨。”
??“我做不到!”
??我不可能對殷詩晴撒謊,坦誠的說道:“憑什麽僥幸活下來的人享受榮譽?如果忘記這些仇恨,隻為保家衛國,那些死去的人,算什麽?誰會記得他們?”
??殷詩晴剛要反駁,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她。
??“參謀長。”我和一起敬禮說道。
??陸國華陰沉著臉,想必剛才我的話他都聽到了。不過我沒打算解釋,可以說是麵無懼色。事實上,我能和殷詩晴分享的,也就敢和陸國華坦白。
??“那你跟我說說,萬瑞和214團的十幾名戰士,他們的犧牲為了什麽?”
??見我沒有答話,陸國華怒聲喊道:“說啊!為了什麽?”
??我呼了一口氣,老實回答:“為了祖國和人民。”
??話音剛落,陸國華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毫無準備的我直接跌倒在地上。
??我知道陸國華會發火,以往發火有時也會動手。但現在我畢竟還穿著常服呢。
??殷詩晴在旁邊驚呼了一聲,連忙把我扶起來,對陸國華說道:“參謀長!他身上還有傷呢!”
??“有傷嗎?剛才說的不是挺歡實的嗎?有種你再說一遍!”
??陸國華走到我近前,目光直視:“剛才你有句話還是說對了的,那就是你配不上今天的成就。人們不會記得這次犧牲的烈士們,因為這是一場無法公開的戰爭,你想為他們贏得什麽?”
??我沒有接話,而是等他繼續說下去。
??“是榮譽嗎?這並不能撫慰他們的英魂。是你所謂的血債血償嗎?或許你認為是,但你想過沒有,如若有一天你為他們複仇了,他們就能安息了嗎?”
??“那他們用青春書寫的信仰,又由誰來繼承?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和平,又由誰來維護?”
??陸國華的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凝視著我說:“就你鐵血柔情、豪氣衝天?你把部隊當什麽?如果我們這支軍隊所有人都如你這麽想,隻為恩怨不為信仰,幾十年就被敵人打垮了!還有今天嗎?”
??很多時候,我們明知道有些想法是錯誤,內心卻還是尊崇,或許這就是心魔。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魔鬼,趨勢我們墮落。這不可怕,可怕是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看著陸國華,低聲問道:“陸叔,六年前你把我帶到東北虎的時候,有想過我會是這樣的經曆嗎?”
??或許是一句“陸叔”,讓陸國華的臉色不那麽難看,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有心疼,也有一絲後悔。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看好你,初衷是讓你知難而退,你能把義務兵當完就算通過考驗了。”
??我苦笑著沒有說什麽,人生的前二十年,何曾想過會經曆這一切?解不開的心結早已成繭,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陸國華有些失望,卻又語重心長的說道:“經曆這麽多,你居然還是沒能明白。戰爭需要代價,和平也需要代價。在和平年代,也有太多英雄不為人所知。而你所能做的,就是守衛這來之不易的和平,不讓他們的血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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