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慈安之淚（四）
如果說一開始大家對慈安師太年輕時的遭遇有三分的同情，那麽在聽到慈安師太居然昧著良心幫助常氏害其他女子時，那幾分同情也淡了一些，雖然自古母為子強，為母則剛。但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傷害別人肚裏的孩子，怎麽也令人同情不起來。
慈安師太說了這麽多，早已口幹舌燥，加上心情起起落落，所以麵色也十分慘白，但是她好像沒有感覺一般，好像是心中的苦悶鬱結多時，此刻當著大眾的麵說出來，心中的怨懟、憤恨、或者說愧疚就能少一些。
“說起來，蓮花庵香火靈驗的事情能夠在短時間內便傳遍盛京，也多得了她的幫忙，她花錢雇人到處幫我宣揚蓮花庵，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前來，而我也被她們捧成了一位慈悲得道的慈安師太。”
說到這裏，慈安師太自嘲笑了數聲，接著道：“可憐世人眼睛大多都是被蒙蔽的，我這個得道的人也不例外，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信守承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帶苦兒上山來見我，而且給苦兒的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家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吃穿用度，而我這個親生娘親，為了不妨礙他的前程，甚至我給他的所有東西都隻能通過她的名義來送，我用別人添的香油錢為他們置良田，買鋪麵，借著我這個慈安師太的虛名，背地裏幫她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我漸漸發現她就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得到的越多越想得到更多，而且慣會收買人心，她的雙手始終幹幹淨淨，得人人稱讚，而我的雙手卻早已沾滿鮮血，受盡良心譴責，夜夜不能寐。”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的苦兒，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無話可說，我種下的罪孽我也願意自己承擔，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把主意打到了苦兒身上。她說，要給苦兒找一門頂好的婚事，對方家世好，恐怕高攀不上，求我為苦兒謀劃。那天，那姑娘來蓮花庵求姻緣，我見她生得端莊賢惠，心地善良，仿佛就像看到當年的我，忽然就生出不忍之心。可是苦兒和她的立場一樣堅定，非要用不堪的手段得到那位姑娘以謀取這段婚事，我甚至開始懷疑，我這麽多年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我當初不過是想苦兒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能快快樂樂長大，不用風餐露宿經受苦痛，可是現在他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求的更多，我越來越看不懂他們了。可是事情謀劃到這個階段，說什麽都太遲，因為我的推波助瀾，最終促成了這段孽緣。結果，那姑娘嫁過去不到半年，就暴病身亡。
從知道那姑娘身亡之後，我忽然覺得這些罪孽即便是我用下一輩子也未必贖得清。我開始苦勸苦兒，企圖像我的師傅當年一樣希望能感化他，他對我越來越不耐煩。”
這段往事此刻被慈安師太慢慢說出來，她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就像說著事不關己的故事一般，神色漠然。
眾人卻聽得心頭唏噓，完全沒想過，慈安師太與常氏母子之間竟是這樣一段聯係。但慈安師太作為幫凶，作惡多端，有今天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了。
但是，他們既是一條船上的人，慈安師太為什麽要殺了常氏一家呢？是懺悔？還是贖罪？
突然，“哈哈哈哈哈！”眾人一驚，隻見慈安師太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滿臉是淚。
“天理昭昭，也許真相遲早都有浮出水麵的一天。那天我無意看到苦兒身上的胎記，那是一塊長在後背的黑色胎記。可是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來的苦兒，背上並無任何胎記，他的胎記長在心窩上，是一塊拇指大小的黑色胎記，他身上每一處的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左手臂彎處還有一顆紅痣。可是這些，那個苦兒都沒有！都沒有！如果這不是我的苦兒，那我的苦兒呢？我真正的苦兒去哪裏了？”
慈安師太突然哭叫起來，人群中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打破眾人心中的驚訝，眾人頓時嘩然起來。卻聽慈安師太悲聲道：“我隻想找到我的苦兒，想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偷偷跟著他下了山，看著他進了府，聽著守門的叫他公子，看著下人們對他恭恭敬敬的樣子，隻覺得無比諷刺，那是我為我的苦兒謀劃了二十多年的東西。我在他們家門外守了一天一夜，看到了我畢生都無法原諒的一幕！”
慈安師太目眥盡裂，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那個我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人，那個說要三媒六聘回來迎娶我的人，那個我以為早就死在了回盛京的路上的人，正一臉春風得意攜妻兒去赴宴！我聽見那個風韻猶存、一臉慈善的她叫那個男人為相公！那個被我當成兒子的苦兒叫他做父親！而我這個偽善的老尼姑，早已滿目蒼夷，雙手沾滿了鮮血，欠了多少孽債，而那個男人呢，他說他姓陸，沒有妻兒，會三媒六聘來迎娶我，自始至終，對我都沒有說過一句真話！
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二十多年來出現在我麵前的一直都是她，都是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的兒子，所謂的夭折不過是為了騙走我的苦兒！嗬嗬，我這些年自以為是的謀劃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他們的兒子，我做了多少惡事？是我！是我親手把我自己的兒子抱給了她！是我害了我的苦兒！憑什麽他們騙了我二十多年，卻能過得富貴安逸？憑什麽她如此蛇蠍心腸的人，卻能過得心安理得？憑什麽他享用了我為苦兒謀劃的一切，而我的苦兒卻生死不知？你們說！我難道不應該報仇嗎？！
哈哈哈，老天爺從來就不曾公平過，我恨這一切！隻要能夠殺了他們，我即使下十八層地獄又如何！”